万千大山中, 多年前盖的一座庄子在几年前竣工,至今一直空旷着,只有最近她来此频繁了些,
庄子除了大, 屋内陈设都是极为少的, 又处在这深山中, 与自然相近,院内生起的杂草也无人清理, 院内的树探出墙,墙外的树伸进院内。与之相对应的是院角一颗独处的寒梅,周围寸草不生, 而那寒梅独冷, 开得正盛。
让这一片死寂的寒芒下多了几分火红的热。
今夜庄子亮起了暗暗的灯火,主室外面的院道上还点亮了石柱灯。
月光反衬的靴子蹬踏在长满青苔的石阶上
—嗒——嗒—
踏上木板的地面
—噔—噔—
—吱—
门被有力的手臂轻轻推开,深山沟谷拂来的寒风偷入房间, 院外的树木沙沙作响,青铜头盔被他取下夹在腰间,束发的发带随风飘起。
房间内突然变暗, 待发带静止落肩后又亮起。
脚步轻缓, 还是将风带进了房,他从怀中拿出匣子走到端坐在铜镜前的人身后。
又是一年冬了, 距离上一次她这般风尘仆仆的入房, 已经不知道过了多少年了。
青铜架上七盏油灯被这阵风吹灭了六盏,房间变得极为暗淡, 无人去掌灯, 无人去回应。只剩那一盏孤独的灯散着淡淡的光芒,支撑起整个灰暗的房间。
白色狐裘里的人, 身形消瘦,面容憔悴。而身后站着高大的人,将手中的匣子狠狠握紧,终是狠不下心了。
吸着的气提在胸口,随后长长放下,将匣子收回袖口中,不再想着要还给她,“此去牧野,对的是八百诸侯,半个天下...”他低下头,又抬起,看着她消瘦的背影,“冬寒,你好好照顾自己。”
坐着的人依旧不言不语,不动,南仲沉重的心有些复杂,“不管你怎么想,我从未...从未骗过你!”
南仲不会说谎,不愿说的,不愿答的,他总是沉默。
这句话深深的刺痛着她的心,子淑转过身,眸子里泛着火光,“将军,还欠我一杯酒。”
他一愣,“上一次,不是喝过了吗。”
“上次,不都是将军自己喝完的吗。”
即是合卺酒,便是两人对饮,怎能让他一人喝完。南仲转身走到桌前,倒了两杯酒。
亦无交杯,只是杯子交于她手时他仍独自一饮而尽,“明日大军便能赶赴牧野,我明日便要率军还击,你早些休息。”
手中酒杯被他弯腰放下,躬身离去之时身后响起了颤声,“将军!”
南仲止步,握着头盔的手攒紧,还未等他开口,便被人从身后环住,背后轻起另一个人微颤,深深刺痛着他的心。
“十年了,我只求你今夜留下。”
亦不知是酒精的作用,还是因为这冷风的原因,本是一身冰冷,饮下酒后,脸上与身上炽热了起来,原先冷冷的血液也沸腾,他感觉到心中有一股邪火作祟。
“这酒…”
腹前,是她纤细的手,背后是她柔软的身躯,这邪火,他压不住。
热泪,从眼眶中夺泪而出,顺着他的脸颊流落到她的玉手上。
冰冷的铜盔从腰间落下,撞击着地板,滚了两圈停在了桌角。
窗外的风时而汹涌,时而温柔,将墙外墙内的两颗树吹到一起,看见的,葱绿的叶相依,粗壮的干相绕,看不见的,埋在土里的根跨过高墙相缠,交织。
不惧东风,也不畏高墙。
转身看着的,是楚楚动人。绕鼻的,是她身上淡淡的梅香,将那份温暖拥紧入怀,风干的唇覆上柔软的朱唇,怎甘心浅尝辄止。
窗外狂躁的东风将屋子里仅剩的一盏油灯吹灭,东风或许来得凶涌,可它总有温柔的时候,同时,任它如何温柔,你总也抓不住,留不住。
血液如在燃烧,一遍又一遍沸腾,抑制不住的是欲念,是入骨的爱,相交融的心灵。千言万语皆不能道明,唯能做的,便是拥有。
递最后一封休书的前夕,师父在他的梦里告诉他,十年期满命将竭,至多还有三年,若不想留遗憾,要趁早。
如今恰好,十年期满。
他已是多活了十年,徘徊在鬼门关前,早已经将生死看淡。
从缠绵的吻中出来他将她横抱起轻放上了床榻,榻前卷起的帘帐在挥手间散下。
月色笼罩下,山林呼啸,远处沟谷间有一处瀑布,还可见泉水叮咚的声音。
极为珍贵的白狐裘被随意的扔在了地上,青铜佩剑静静斜靠在椅边,窗外听着风声,帐内闻着呼声,一个急一个缓,渐渐的反转。
树欲静而风不止,风不知起了多久,林亦受着,无所怨言,只愿留住这片刻的柔风。风拂过的短暂享受,也是安慰。
渐渐风止林静,山林变得安静了起来。
东边离放白还有一刻钟,帐内柔弱的人紧紧贴在他怀里微微呼吸,南仲睁开眼小心的从她身旁抽离,刚坐起时后背被柔软覆上。
未着衣衫的人坐起从他身后腰间环住,被褥褶皱,纤细修长的手攒紧他胸前散开的中衣。她们离得那么近,彼此可听见心跳,可又那么远,彼此不知心。亦或者知道的入骨,反而隔着一道天堑。
背后的温暖直逼心中,耳畔还带着她微弱的呼吸,南仲颤着深深倒了吸一口气,决然的起身掌灯穿戴。
帐内的人离了倚靠没了重心似的倒在榻上,三千青丝铺开,散在他的手背上,抬起手,青丝从指缝划过,他将其垂地的秀发轻轻拨起,望到娇柔身躯下的落红时,凝神僵住。
半晌后才起身,“昨夜,是我不好...”
“本就是我,要留你的。”
南仲噎住,低下头,喉间滚动一番后抬起,“八百诸侯反叛,这是我的责任,此一去未知...”
“我等你回来!”犹记得,第一次出征时,她问的是回不回来。
站着的人身子一僵,颤抖着呼吸。沉默,依旧是他的答复。
这次的沉默,比以往都长,沉默过后他从脖颈下取下一块玉,走近轻轻的放在榻边小桌子上,玉上系着的红绳从桌沿垂下,小小的仲字打眼。
有时候,无声胜有声。
天色朦胧,小院里安静得无声,院外,山间泉水流向竹筒,灌满后竹筒倾斜打在青石上,将水输送到了小鱼池里。节奏十分规律。
“远山。”
“主子。”
“吾要你答应一件事。”
远山愣住,“主子...”
挂在腰间的佩剑被抽出,划过流水直逼远山,冷冷的横在他脖颈间,流水无异样,剑也似乎没有沾水,“不管前方战事如何,你都要看好她,不能让她靠近战场一步!”
“主子...您..”
南仲的眸色聚变,刀刃浅进脖颈,抹出一道红。
“夫人要走,我如何留...”
南仲将侯府金印丢给他,“吾不管你用什么办法。”
远山低下头,“属下,一定。”
南仲收回佩剑,“照顾好她。”
远山亮着眼睛抬头,欲言又止,这种事情,不该是将军您要做的吗。话被憋在嘴里,不敢言。
猛然间,突然发现曾觉得高大的将军,此刻是多么渺小,望着离去的身影,明明只是一个消瘦的普通人!
屋子内,东风已走,七盏灯火静静的发着光芒,火色逐渐被窗外透进的白光覆盖,天亮了,房子也空了。
无言化作泪水,撒落在去往牧野的山间小道上,棕色马匹穿梭山林,手中扬着的鞭子一刻也未停下。
暖起的身子,渐渐又变得冰凉,天色渐渐明亮,离奔袭的大军越来越近,他眼里的泪水越来越少。
眸子渐渐变暗,变冷漠,所有的温柔都在骏马抬起前肢长鸣之时,消失殆尽。
“西周由吕尚坐镇军中为主帅,先是派精锐扰乱了我军军心,而前方派去抵挡的军队都是临时用奴隶组织的,周武王率主军追杀,我们败退牧野。”牧野城墙上,飞廉说着军情。
“启公子与衍公子的军队也败退,现往牧野退来。”
“我军虽人数多,但是士气低落,大部分都没有战力,而周军气势大盛,牧野难守,牧野身后便是王都。”
“死守!”南仲骤视着城墙下,梦里的那个场景,“无论如何,都要守住,守住了才有回旋的余地。”
飞廉抱拳,“是!”
小匣子被他打开,凝着的眸子固住,嘴唇蠕动着。
盒子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一缕秀发,他颤巍的握起,抵在胸口。
西周诸侯联军组成方阵多个师,由太公尚为主帅,冒雨东进渡过黄河。
四匹骏马拉着的撵车从城北入了城内,回了侯府。
刚入府,穿浅青色袍子小女孩就扑到了她怀中,“娘亲去哪儿了。”女孩嘟着嘴委屈道。
子淑颤着湿润的眼眸,伸手抚摸上南歌那轮廓逐渐明显的脸。
“娘亲是去见爹爹了吗...”女孩眼里也闪烁着泪水,“他们说昨天夜里爹爹带着大军路过了沫城。”
说罢南歌又钻进她怀中,“歌儿想爹爹了。”
许久,她才失声回答女儿,“我带你去找爹爹好不好!”
怀里的人还未来得及点头说好,远山便从府外走进,将放在腹前拳握的手攒的紧紧的,瞧着这一幕,狠心道:“封府!”
礼制定侯府府兵八百,为防止都城公侯势大,裁剪七分,如今还剩一百多人,但是这一百多人围住一个侯府已经足够了。
在此之前,远山先去找了一趟忘归楼楼主。
子淑牵着女儿,厉声道:“开门!”
远山捧着金印,走到门口双膝重重跪下,“夫人,抱歉。”
见金印如见镇南侯,府兵莫敢不尊。
“连我的话,你都不听了吗?”
远山俯身拜下,“即便,夫人要杀远山,远山也毫无怨言,但是这次,远山恕难从命。”
“她指使你做的?”
远山闭眼颤着身子沉默不言。
“你想,我死在这儿给你看吗?”子淑颤声道。
“夫人不会轻易言死,”远山跟着她多年,深知,“夫人,您若有事了,将军在前方也不会安心。”
“将军也会...心痛。”远上的额头搭在手背颤声道。
她转身的背影,只留下一声叹息。
叹息里,是道不尽的苦。
西周大军渡过黄河,一路势如破竹攻到牧野,次日于牧野搭建祭台,武王作牧誓,激励将士。
“古人有言:牝鸡无晨,惟家之索,今商王受,惟妇言是用,昏弃厥肆祀,昏弃厥遗王父母弟不迪,乃惟四方之多罪逋逃,是崇是长,是信是使,是以为大夫卿士,俾暴虐于百姓,以奸究于商邑,今予发,惟恭行天之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