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畔旁的柳树边长亭内女子斜靠栏杆, 上挑着眉眼对着身前双膝跪下的人。
许久不闻她出声,跪着的人没了酒意,战战兢兢的发抖。
晾了他许久后, 女子抬手, 清儿跨步过去扶起她, “你知道为什么让你去做司徒吗?”
费中低着头看着平坦的青石地面上湿了几滴, 摇着头。
“你是奴隶出身,该懂民间疾苦, 该懂为人奴,为人臣的分寸。”己妲站在他身前,俯视。
费中是底层奴隶出身, 原先只是个卑贱的人, 后来被卖到了宫内,凭借自己一张嘴到了王宫的马苑洗马,天子爱马, 凭着会说话,又天生力大被天子看中带走。
之后挤上朝堂,又怕自己目不识丁遭人嫌弃, 练武的同时他也看书识字, 至今还有很多不懂的事情,别说是司徒这样的重任, 就连管一个小帐本他怕也是难以胜任。
费中将头磕在地上, “臣下明白了。”
“不单单是要你明白,你更要知道, 这朝堂之中, 权力之下,容不得眼里有沙子的人只多不少, 你的一言一行,皆会被人看在眼里。”
费中微抬起头,“臣今后行事,一定小心,不会遭人口舌,落人把柄。”
“你是你,我是我,小公子是小公子,你担任什么,都与我无关,你可明白?”
费中心中一愣,旋即拜了下去,“臣明白,臣若今后犯了错,一切都是臣咎由自取,与娘娘与九华宫无关。”
己妲从他身侧走过,“希望你记住,我今日与你说的话。”
“臣下,谨遵娘娘教诲。”
己妲深知费中此人,绝不会因为表面的奉承而收敛,这般的小人得了势,便会变本加厉,但眼下能为她用的人太少。
祖伊虽向着她,可真若涉及到撼动江山的事,那个老臣也是绝不会任由她胡来的。
恶来又被天子带走了。
言到底,天子这般宠她,不也是有所防备吗,朝中还有丞相,太师,司寇等人遏制。
天子她,不糊涂,也不昏庸。只是错生了王家,错生了时代。
薛地汝城的城墙下,东夷人叫骂得难堪,城墙上的人持戈矛的手紧了又紧,军中脾气暴躁的老将早就炸竖了毛,气的朝南仲的帅帐大骂。
他们有一半是主战的热血派,也有些是多年都没有机会上战场的老将,这些时日他们不战而退,连送三城给敌军,已是让他们不满了。
薛国的主君年迈,遇事没有主张,但是丢了一半的土地也让他懊悔不已,薛国是先祖留下的土地,如今折在了他手里,于是抑郁成疾,一病不起。
帅帐内,南仲部署着沙盘。
“将军,您一直闭城不出,城中的将士都...士气低落。”空山将辱骂二字含在了嘴里。
南仲心知肚明,“敌众我寡,拿什么迎战?”
空山低着头。
“放弃守城的优势,打毫无胜算的仗?”
空山仍旧低着头,小声道:“他们说,您是神将,从未打过败仗,跟着您一定不会输。”
南仲将手中的小旗子直插入东夷王廷处,抬起头道:“我是人,不是神,胜败乃兵家常事。”
可他确实大小战争数十,无一败绩。
“可他们,只看到了您从没败过。”
“那是因为我,不打会败的仗。”
空山抬起头皱眉不解,“空山不懂。”
南仲走出帐外,“传令下去,整顿三军,让伙房多备三倍之食,今日下午吃饱喝足。”
“三倍?”
南仲看着头顶的太阳,“先锋的大军,应该到了。”
如南仲所料,商军先遣部队在中午抵达薛地,与南仲汇合,当大军入城,人心惶惶的汝城似乎看到了希望。
大军奔袭万里已是精疲力竭,于是下令休息。
“大王知仲伯伯苦心,薛地之难,固守汝城,虽降责书,实属无奈,大王心中仍旧是信任仲伯伯的。”
南仲扶持天子登基,铲除奸恶,远征北方,护其左右。若南仲不能信,那满朝文武他又能信谁呢?
南仲踌躇,王与先王父子两太像了,就连行事有时候都是一样的,南仲年轻的时候在帝乙哪儿也被冷落过一段时间。
“你来了便好,城中士气低落,虽易守难攻,但敌军日益想办法破城,在城外修葺土墙,不日也要破城。”
“王派我先行便是给仲伯伯增援,如今带来的三万大军,都听仲伯伯调遣。”
“好!”
城墙之高,墙壁之厚,东夷久攻不下,便放弃了强攻,在城外填修起了土堆。
今日辰时他登楼便看见了敌方的炊烟,接着派人一直盯着,发现下午的炊烟比往常早,而今日辰时的烟雾比以往的都要多。
推断今夜东夷可能要夜袭,于是快马修书,让原本在休整的援军即刻拔营,加快了行军速度提前一日到达汝城。
东夷大将赢遐长得虎背熊腰,美髯浓眉,健康的小麦肤色,这在东夷算得上是美男子了,且赢遐高大威猛,有倒拽耕牛之力,曾在东夷天魁赛中以一敌众,后又随父征战东夷边境各部落立下不少功勋。
“消息没有误吗?”着铜甲留长须的男人在火把的光下问着身旁的亲信。
“末将调查了,商军明日的援军会到,若不再今夜攻城,恐怕要想再拿下薛地就难了,而且...”亲信走近一步踮起脚轻声道:“三公主确实在薛地,似乎真的是被敌方的将领...”
长须男子听着后怒目圆睁,将手中的方形青铜杯子重重甩了出去,冲击力将一旁的盆火打翻,“传令下去,巳时三刻袭城,屠城不要留活口。”
“唯!”
东夷人将自己的东西看的极为重,女子嫁给了他便是他的妻,如今妻在敌军帅帐中,赢遐是个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的人,同时也早将金颜浣视为己物。
辰时快到巳时,不算太晚,平常百姓睡得都较早,汝城的灯火熄了一半,汝城的军营内将士们把酒言欢。
一切都与如同寻常,军营内各司其职。
巳时之前赢遐还派人去侦查了一番,确认无误后率军袭营。
手下的一批神射手将汝城城楼上的人一一射下楼,汝城值守的人没有变动,赢遐自以为一切都在掌握中。
于是挥手推到堆砌的土堆填埋着护城河过河,又架起云梯,先锋营的人先入了城,汝城东门大开。
东夷大军杀入城中。
赢遐率轻骑入城,而汝城将士一点防备都没有,营帐外喝酒的的士卒们连武器都顾不上拿了,拔腿就跑。
顿时汝城笼罩在一片恐慌中,随处可见逃窜的百姓与士卒,她们拼命的跑着,拼命的叫喊着。
“有敌袭!”
“敌袭!”
"东夷大军来了!"
“东夷人入城了!”
“东夷攻进来了!”
商军恐慌得四处逃窜,而东夷铁骑所到之处,烧杀抢掠,享受着侵略得快感。
汝城多山,村庄散落在这些云山中,山后风吹草动。
“将军,咱们还不...”听着山下那群不知情的百姓与士卒的惨叫声,空山心中很是难受。
南仲抬着手,不动声色的注视着山下的火光。
一路从汝城东门杀到内城,汝城几乎半个城都陷入的火光之中,东夷大将赢遐征战多年,从入城的时候便发觉有些不对劲。
但是看着汝城那些百姓与守城将士,显然是毫不知情的。有些醉酒的士卒甚至死在梦中。
深入腹地,赢遐才意识到大事不妙,“撤军!”
但是他醒悟的太晚,几乎与他下撤令的同时,汝城的夜空升起一支带火的箭,从山后各住冲下了埋伏待命的铜甲军士,这些军士装备优良。
从四面八方出来围剿。
赢遐未曾与南仲正面交锋过,这个大商第一神将,他竟不知也是一个阴险狡诈之人,同时也是个狠人,居然用汝城半城的百姓做诱饵。
但是他也不是个平庸之辈,面对敌军的四面围剿,赢遐没有自乱阵脚,而是叫人敲响金钟聚拢部队。
东夷大军人多,只要他不乱,便有一搏之力。
这便是两军将领的对峙。
赢遐知道薛地没有屯兵,汝城靠着险固才守了这么多日,而这些突然多出来得甲士军卒定然是援军。
而从军队跋涉的日期来算,最快也要明日才到,那么这些士卒一定是日夜兼程赶来的,经过长途跋涉早已经精疲力竭,若是没个几日休息,难以恢复。
于是赢遐招手唤来几个亲信。
“不要慌,商军只是虚张声势!”
果然赢遐的猜测是对的,大商的援军虽将他们团团围住,但是战力不如他们,他的将士都是养精蓄锐了多日的优良部队。
经过长途跋涉战力损半,加上水土不服又折损了不少战力。
赢遐下令以退为进,从四面逐一击破,准备奋力一击让敌军溃不成军,也尝尝他们东夷铁骑的厉害。
恶来的部队虽有三万,但是东夷大军的人数也不少,人数上并没有占优势,而且这本就在东夷边境,这群东夷军士适宜此地的环境。
即便他们占着地形优势,也是极难将东夷一举歼灭,甚至可能连汝城都要丢。
汝城丢了,那么薛地就没了,大商东边的门户就会大开。那么之前做的牺牲,也就白费了。
南仲看着这严峻的形势,鹰眼骤视着敌方那个美髯将军,“倒是个聪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