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征在即, 九华宫内在啼哭止住后变得安静无声。
内侍们行事走动皆小心翼翼不敢出声,前朝出征的消息传出后,天子已经好几夜未留宿九华宫了, 白日里来了也只是匆匆见一面, 最多也就留下用个膳。
殿外赵竖火急火燎的赶入了殿, 跨进大门时放轻了步子。
主子在里头喂养小主子, 他不得入内,“清儿, 叫一下娘娘。”
“哎。”清儿转身缓步入了内房。
“主子,赵内侍回来了。”
己妲轻拍了小包子两下,“娘亲去去就来。”
刚踏出门, 就见大殿内的赵竖皱着一张干净的脸, “娘娘。”
她多半也能猜到了,想来是自己的劝没有用,唯一一次的不听劝。天子离朝亲征走了, 孤儿寡母怎么办,那些宗室可对她们母子忌惮的很。
再说,战场上刀剑无眼, 伤着了怎么办。东夷那么远, 几时回来?
“王发兵的日子定下了,明日。”在此之前已经派恶来的先行部队去增援了。
己妲淡笑, “人都是一样的, 王也是。”
王之所爱,唯天下也。女子, 不过是天子治下夜空里一颗发着微光的星罢了。她只能这么去理解, 她逼迫这么去理解,来换取心安。
“如今留下辅国的是司正大人祖伊, 丞相还有太师子干。”赵竖只说着情况,他有自己的见解,但是主子没问他不敢说。
“你怎么看,形势。”己妲扶身坐下,望着赵竖道。
赵竖走近一步,微低头,“国相大人虽保持中立,但隐约有向宗室靠拢的意思,司正大人是靠王的信任才在朝中站稳脚跟,为人正直没有自己的心腹,而太师等宗室对娘娘又一向不敬。”赵竖说的是不敬,而非不喜,足见此人也是个极会言辞之人。
“费大人未掌实权,恶来大人被任命为先锋,而王城的禁军现由樊将军管着了。”
“总之,便是不利了。”
“是,仅凭借太师与大理官少师两位先王的胞弟为首的宗室,就足以遮掉半个朝堂。”
“若要解呢?”己妲凝着他。
朝政之事寺人不得参与,这是赵吉告诫他的话,但若主子问及,你有把握的便言,无把握便说自己愚笨,知言,不知不言。
“费大人与您最亲近,又是出身低贱最是看不惯太师那些宗室,也是最护着您的,若能为他谋权便有一争之力,以此让太师无暇顾及□□,可保。”
前廷让他们为官坐宰的人去斗就是了。
“我不想退步,也不想让步。”
主子冰蓝色的眸子变得寒冷无比,让赵竖不禁打着寒颤,一时忘记了养父的教导,“太师与少师只是生来便站在高处,且又受训于祖宗法制,一时间难以开化,然他们也都只是为王的江山着想,即便是有不尊,想来顾及王,他们对娘娘与小公子也是不敢..”他系九华宫,九华宫关乎着他的一切,九华宫若行事不慎倒台,那么这里的一干人也不会有好下场。赵竖深知。
己妲冷笑,“我看未必,倘若某天,天子式微,他们逼迫天子去母留子。”
这种事情似乎很少,但也是存在过的,天子受宠的妃子生不出孩子,抱养其他不受宠的子嗣将其母杀害养在自己膝下的事情曾经出过一列。
因天子纵容,这些事情都化作尘土被掩埋,不被后世人知晓。
赵竖闻言大惊,俯首大跪,“主子千万别这般想,大王宠爱您,宠爱小公子,那些个自以为的宗室就算是吃了雄心豹子胆谅他们也是不敢的。”
“什么敢不敢”安静的殿外,子受穿着一身晃眼的黑红色独自迈着急促的步子进了殿,殿外候着一干人。
赵竖转了一个方向朝着天子俯首不出声,子受愣了一会儿后并没有在意他,快步走向了己妲拉着她的手起身朝内房走了。
赵竖趴在地上虚惊一场,刚刚的话天子应该是没有听见,于是起身出去瞪着守门的寺人,“王来了也不通报?”
两个看门的寺人跪下冤枉道:“是大王不让我们通报。”
赵竖沉闷着脸,压低了声音,“行了,下去吧。”
子受拉着她柔软的手坐到床边,“你这是...”己妲才注意到了她腰间的青铜佩剑。
子受从腰间取下给她,“这是父王赐我的,天子之剑,可先斩后奏。”
她挑眉,还没等她愿不愿意要,子受便将剑横放在床沿上,后从怀中拿出了一个乌黑发亮的黑铜做的兵符,形状像鸟,但是身形之长又像虎,且只有一半。身上刻着金字。
子受一把塞到她手里,“这是兵符,可调动王城禁军,以及宫内守卫。”
她本想骗骗自己,可天子做的,阿德做的,眼前这一幕,让她瞬间泪下扑入他怀中。
现在阿德怀中,不是天下,而是她,仅是她,阿德的怀抱是温暖的,阿德的眼神是温柔的,与此她便不敢去看阿德的眼睛。
“阿九,不要哭,受德会心痛的。”
耳畔响起温柔的话让她越发止不住泪,明明心是会感觉到痛的,不安的,愧疚的。
子受伸出手紧紧拥住,轻轻的抚着她的背,柔声道:“我答应你,不会有事的。”
至于时间他无法承诺,两大国交战,攻守兼备,不平东夷他便不会回来,与此他将朝中都安排妥当了,连武庚的老师与几个武师都找好了。
子受轻轻捧着己妲的双臂,松开右手抹了抹她眼角的泪水,“等我收了东夷,再平了西周,就能给庚儿一个太平盛世,处理了这些宗室,等庚儿大一点后继位就能无后顾之忧,如此我便带着阿九去游历天下。”
不到片刻,娇柔的身躯又入了他怀,红色的襟口染了泪水变成了黑色,被她狠狠的抓紧,将原本平坦的衣服抓出了皱痕。
子受叹一口气,他又如何能舍得离开她们母子呢,侧头望了一眼不远处的小竹床,狠心抽身,“还有出征的事宜要准备,晚膳也不用等了。”转身走了几步又回头,“我晚上会来。”
天子出来腰上的佩剑不见了,这一细节只有元长注意到了,刚刚天子在先王重屋的时候请下了那把剑佩在了身上,元长还记得这把剑是先王所赐。是高宗所用之剑,成为王剑,此后代代相传,天子也只在及冠之时拿出来过一次。
进去的时候还带身上,出来就没了,元长知道了天子应当是把剑给了那女子,可自古有哪位君王会如此信任后宫妃嫔呢,高宗的正妻是个例外,持天子剑斩杀反叛的诸侯,宗室。
元长自认为跟了主子二十几年,也只能摸透主子半分心思,而这女子是何时走进主子的心,又是何时将主子牢牢的拴住,元长始终未知。
若在崇城,短半年时间,也不可能如此,天子心念,记挂,十多年。他记得的是主子说过梦里的人,那簪子最后也给了这女子。
一个梦中之人,就能让人如此吗?
元长想不通,或者是他不懂,情深究竟会让人如何疯狂。
想不通,也就觉得不妥,“长觉得,主子您未免太...”这女子确实是来历不明,元长皱眉,“您喜爱娘娘已是都知道的事情,但喜爱归喜爱,您护她周全,许她安稳对一个乱世的女子来说已是大恩。”
“元长想不明白。”
子受没有动怒,唤作了是别人他早已经破口大骂了,他知道元长是真真替自己想的,不像那些大臣都参杂着私心。
“你当然想不明白,不明白好啊!”
“元长是觉得,万一娘娘是...”元长支吾着不敢言了。
乱世之中,可能性实在太多了,子受跨出了右脚,左脚还在后边,顿住,“你是想说,她或许是敌国派来的吧。”
元长低下头,“元长不敢。”
蜷在腰间的手攒紧袖口边缘,“毋宁死,也不愿疑她。”横眉冷对,“可懂?”
元长心下一惊,连连点头,“是元长该死,元长多嘴,元长今后再也不敢胡乱猜测了。”
元庆殿右边是文官行事的大殿,左边是军殿,处理军情武将所在的大殿。
樊无期也是南仲的心腹,天子降罪了南仲,连虞起都被派出去了,唯独他被迫留守这空城,牧野已派兵镇守,王城守着作何?
身为武将不能抛头颅,洒热血的樊无期很是郁闷。
“将军,大王来了。”
正闷着不快的樊无期从坐上跳起,抖动着大胡子箭步迈了出去,“叩见大王。”
子受抬手,绕过他单膝下跪拱手的身姿进了殿内,武将都在军营里整顿,或回家收拾行囊与家眷辞别,所以里边办事的地方今儿就清净了许多。
樊无期知道天子专门找他一定是关系后廷那位,于是透着一双不知云的眼问道:“王前来是?”
“寡人亲征,王都势必会空。”天子四处走动着,围着案桌,手划着案桌上的沙盘,一路向东,随后又折回,“王都虽空,可他仍旧是王都。”
樊无期看着天子骨节分明的手指划着沙盘,心中一愣,拱起手,“臣下一定不负王所拖,守好王城,不让奸人贼子作祟。”
天子收回手,笑着脸,“有卿这般誓言,寡人便放心了,只是...”
“大王请言。”
“只是这天下奸人数不胜数,光寡人这畿内就不少,王城内的寡人尚且看不见,就更别提城外了。”
樊无期心中沉思,微微抬起眼,“臣,愿做王的眼睛,也愿做王手中的利刃。”
都说这大胡子将军为人耿直冲动,曾经差点祸害了自己的主帅差点没命,还是由师长夫人恳求先王,用一诺才救了二人的性命。
这么些年过来,倒是学会了一些稳重,子受轻咳一声,他是见过这个曾经的冲动,也见过帝乙对着南仲求死为难不堪的场面,子受感激他的父王,给他留了一班能用的大臣。
“寡人东征,后方安稳就有劳将军了。”
面对天子的客气,樊跪下重重磕头,“不负君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