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铃声响止于相府门口。
吴阳替吴世齐拿着官帽。
“爹爹今日不用上朝吗?”女孩长发已经垂到了腰背, 即使梳着简单的单髻也盖不住她那灵气。
吴世齐感叹,他的女儿是越来越好看了,在她头上轻轻摸了摸, 温柔道:“今儿大王给爹爹放了一日假, 苓儿快准备准备, 爹爹带你出去玩。”
平日里吴苓想见父亲都极难, 通常要到半夜才能等到他回来,今日难得有一整日, 将这个丫头高兴坏了,便也将兰姨交给她的女子走路要端庄给忘了。
吴阳很是不解吴世齐为何回来,小丫头飞快入了屋子, 吴阳走近躬身道:“宫里的娘娘正在临盆, 公子您若顺利帮了王,想必王对公子也会更加信任的。”
为人臣都想方设法的博取君王信任,特别是吴世齐这样手握重权的。
吴世齐轻笑, “王不知道我,况且,东街镇南侯府的下场, 你没有看到吗?”
吴阳当即闭嘴低下了头。
吴世齐轻呼一口气, “君心难测,天子再如何依仗我们, 我们终究是臣子。”同时他也明白, “有时候权力拿的太多了,可能就拿不住了。”
九华宫里面围着一干的内侍女官, 殿外跪着一地的寺人内侍, 等候差遣。
内侍司将专替王室接生的稳婆,有经验的妇人全调去了九华宫。
医司里的太医等医官准备齐全等在外头, 就是以防万一,今儿一大早朝臣刚到元庆殿就被通知散去,今儿不朝。
中宫哪位,临盆了。
比太医说的产期提前了不少,子受昨夜陪了她一夜,天放白的时候穿戴整齐上朝,脚刚跨进元庆殿,后宫就来消息了,当即一路狂跑折回。
天子头顶的十二旒珠子在他来回走动下晃得的厉害,晃得元长头都花了。
子受合搓着双手,脚下的步子一刻也没有停,众人俯在地上,低着头,看着天子脚下翘起前端的黑色革靴一会儿在左边一会儿在右边。
“怎么还没出来?”靴子停在了正门中间,黑底红身的裙裳摇晃了几下停住。
天子这般,底下有经验的人将笑憋在了心中。
妇人产子哪是急得来的,何况还不到半日。
“娘娘她吉人天相,一定能为大王平平安安诞下小王子。”
天子踮着脚,覆在门前伸长了脖子。
而寝殿内频频传出女子的喊叫声,每一声都纠着他的心。
即便他自幼学的都是家国天下事,对□□闺中的妇女之事一无所知,但是她也能明白妇人产子之难。
年幼的时候与母后居住在中宫,其他宫里的嫔妃都会来参拜,他见过身怀六甲的妃嫔自产下孩子后就再没出现过了。
也曾见过宫里某座嫔妃居住的殿内有这般的忙碌,忙完后整个大殿都是死寂的。
紧张与担忧悄然涌上。
“阿德!”
这一声嘶喊,震慑进了子受心中,便不再顾及什么,破门而入。
元长望着这一幕,欲言又止,只得去将门给关上了。
嗯,这很符合天子。
嗯,天子果然宠爱娘娘。
嗯,天子真是个好男人。
女子生产要见血,视为不吉,而产子是一个难关,有时候可能就折于半道,幼子成长也是,年幼夭折的生命多的不胜数。
天子乃天帝之子,万物尊者,纵使再万般宠爱妃子,这种时候也是不允进的,况且大多数天子视为不详,也都不会进去。
望着大床榻上张开腿的人,他将焦虑写在眉梢,仿佛比他自己生还要难受。
那些妇人婆子是不敢阻拦他的,这房内没有男人,就连寺人都没有。而他也算不得男人,当然其他人是不知道的。
子受跪在床头,双膝压着下裳绣得精美的玄鸟,紧扣着她的手放在唇边,“我在,阿德在,阿九不会有事的,阿德都会一直在。”
身下频频传来剧痛,而手心流淌着子受的温暖,湿润的眼眸里带给她的是无尽的温柔。
这天下,怎会有这般温柔的人,又怎会是天子,子受越是柔情,她越是疼痛难忍。
夏日本来就是燥热的,榻上女子的额头乃至微薄的衣衫都湿透了,细碎的秀发紧紧贴在了脸颊边,子受抚上一只受替她拨着湿润的发,蠕动着朱唇,“生孩子这么痛,下一世换我来。”
下一世啊,人死了还有下一世吗,就算有,饮了孟婆的酒,过了忘川的水,还会记得吗?
稳婆与妇人还有清儿与春橘,将天子在耳畔与娘娘说的话都听了进去。
天子他,用情至深。
“下一世...阿德不要出生在王家了。”己妲忍者痛,断断续续吃力说着。
子受替她抹着眼角的泪,柔情道:“好,下一世,我不出生在王家,我不当天子,我们做一对平凡的夫妻。”
人都说,越卑贱的人越想要往上爬,春橘是如此,清儿看清了人情世故也是如此,她身边的大臣,哪一个不是如此。
费中,飞廉恶来等,包括南仲与吴世齐,皆是如此。
而他一出生便站在天下的至高处,养尊处优,却言着不愿出生王家。
让人听着酸涩了眼,苦闷了心。
阿德话如同催生的药,一遍遍刺激着她内心的愧疚,最后化作了对肚子里这个孩子的期待。
这是她对他唯一的补偿。
天子已离心离德,君臣猜忌,诸侯莫听,外患四起。只是在这个宫里,他仍旧是那个天下至尊的天子而已。
诺大的寝宫内传来一声婴儿响亮的啼哭后,殿外的内侍们都松了一口气,不过依旧提着心,因还不知道宫里哪位小主如何了。
若是不幸,那么这些人九华宫的奴隶们极有可能会随之殉葬。
这是大商历来的规矩。
春橘颤抖一声,连同清儿,落下了喜极而泣的泪水,春橘擦拭了泪水出门,“九娘娘平安诞下小公子。”
孩子刚出生的时候都极为的丑,身上也缠着各种,看着脏脏的,稳婆着与宫女们小心的擦拭着。
“呵~”心颤了一声,像是松了气,子受含着泪水将头埋到她湿透的脖颈间,像个孩子般的流着泪,“终于。”
冕冠太过沉重,早被他脱下仍在了一旁。
“你怎么还哭了。”
“你别说话了。”听着耳旁的人虚弱的藐笑,他更像个娇羞的人,于是将头抬起,“好好休息,我见不得你这般难受。”说罢用拇指抚了抚她的眉毛,“也见不得你皱眉。”
“还不是因为你,又不是你生,也不是你痛,你哭什么。”
“我...”他嘟起嘴,“我这不是高兴嘛。”是喜极而泣,更多的是心疼,“就为了一个这么小的他。”子受看着稳婆抱过来的孩子撅嘴,看着榻上的女子,“让你这般。我心疼你,心疼的紧!”
己妲起身,子受扶起她拉到了自己的怀里,又招手将孩子抱了过来,他抱着己妲,己妲抱着孩子,如此,真像寻常人家的一家三口,幸福安乐。
“这个孩子,也是阿德的孩子,我不要紧,阿德也不要心疼。”
怀抱着怀中娇柔的人,他连连点头,望着她身前抱着的襁褓里的婴儿,“是我与阿九的孩儿。”
“大王即使某天不爱臣妾了,对他...”
对怀中突然改称呼,自称的娇柔女子,他紧了紧握着她的右手,突然的柔和的力度变得霸道起来,让己妲言止。
在她耳畔轻起着天子坚定又沉闷的声音,“不会有那么一天。”
“阿德给他取个名字吧。”
听她改回了称呼,子受才轻松一口气,黯然失神的眸子又恢复之前,他不明白,为什么眼里这个女子,总是不信任他。
“名字我一早就想好了,他是我的儿子,是君王的儿子,是储君,我希望他今后能做一个贤明的君主,宗室的先王中,我最崇敬的就是结束了九世之乱的盘庚,以及高宗武丁,今年又是庚年,就叫武庚好不好?”
他似在征求她的意见,而听他的意思,是要让这个孩子成为大商的储君,这话若是别的天子侧妃听到了不知道该有多高兴,而己妲只觉得很凄凉,也很痛心。
“好,阿德取的,都好。”
子受嘴角上扬,洋溢着笑容,轻轻点了点襁褓中婴儿稚嫩的脸,“小武庚一定要平平安安长大,你娘生你这么辛苦,今后也一定好好听娘亲的话。”
宫中大喜,天下大喜,九华宫诞下公子,天子下诏停朝三日,破天荒的开神坛祈福,下令铸造司打造青铜大方鼎纪念。
又大赦天下的奴隶,恢复他们的自由身,无归处的可以投军,编入军中。
长夏的风舒爽,吹散河面的平静,鱼竿晃动,吴世齐轻拿鱼竿用力一提,白色肚子灰色背的鲤鱼摇着尾巴晃来晃去。
“嘿,是一条大鲤鱼!”
吴苓瞪着圆润的大眼,拍掌叫喊。
微氏不知道,所谓的去玩儿就是出了王城到这大河附近钓鱼?
吴世齐从鱼嘴里取出弯着的鱼钩,“可惜吾不是吕公,不能愿者上钩也。”
草地上的鲤鱼打着挺,翻来翻去的,吴苓指着鲤鱼的白色大肚子,“爹爹,这鱼的肚子好大呀,是不是有宝宝了。”
吴世齐蹲下仔细瞅了一眼,“是啊!”
“那我们把它放了好不好?”吴苓用着小眼神渴求着。
吴世齐微笑,“好。”遂双手握起起了鲤鱼放回了河中,“吕公能够钓鱼,我吴世齐如今要放鱼,奋力一搏,便看这天命了。”
“公子。”
吴世齐甩钩之时,吴阳回来了。
“宫内怎么样了。”吴世齐坐回树荫底下,擦了擦湿润的手。
“九华宫哪位顺利生下了一位公子。”
吴世齐放下白布,淡笑,“意料之中。”于是朝吴苓招招手。
摸了摸她的头,“爹爹带你去侯府找歌儿妹妹玩好不好?”
吴苓止不住高兴的笑着点头,两家人私下有来往,子淑忘归楼内的女子们皆擅音律,她自己也是,于是乐这一方面吴世齐便让微氏带着吴苓多往侯府走动。
一来二去两个孩子也就熟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