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酒馆出来, 落后回城队伍的一行人也动身了。
空山与远山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刚刚依稀听见了一道清晰的巴掌声?而后没过多久将军就捂着左脸出来了。
不仅捂着脸,还是一副十分不理解委屈的样子, 径直快步出了酒馆上了马。
“回府!”马的前颈受到了极大的拉力仰了仰脖子。
远山与那一干在这等候的站在原地发愣, 还以为里头会是一番甜腻的浓情惬意, 这是闹哪一出?
头一回见主子这般委屈。
而后子淑出来了, 颤着右手,墨绿色的眸子里充满着愧疚与后悔。
空山明白了什么, 遂皱着眉头替主子委屈低声道:“夫人是不知道昨夜将军有多急,也不知道他有多气,更别提火了, 空山追随将军十多年, 即便是大军围城也不曾见过将军有这般着急,即便是心爱的部将死了,将军再痛恨受降的敌军可也不会下杀手。”空山一口气说了很多, 语重心长,“夫人您,对于将军来说, 和我们不一样, 山从未见过将军这般不理智的行事,先前在松林将军一剑将散宜旬的头颅砍下, 山问将军会不会不妥, 将军却言不怕,散宜旬是给微温峤出计策的, 也是将您虏走的人。”
南仲在死而复生后的这几年行事渐渐稳重, 纵使心中在怎么不甘,他总要忍者忍者, 直到忍无可忍。
空山说完后从酒馆内追了出来跟随着上马,“将军,您等等我呀!”
便装的骑兵见将军动身了,于是也纷纷上马,于是后面的人,也就没有人管了。
天下只有一个散宜氏,姓散宜的人定然是散宜家的人,而散宜旬是微地的相,散宜氏嫡长子的庶子,散宜生是散宜氏的嫡次子,也就是散宜旬的叔父,这一点远山或许不知道,但是看着惊讶的忘归楼众人他也能猜的出来,这个散宜旬不是一般人。
“你的马给我!”子淑对着杨芷柔道。
扬芷柔一惊,不想,但也不敢,望着子淑头上的抹额,扬芷柔小声道:“您的伤...”
子淑没有理会,出了门将马棚内的白色骏马牵出,翻身跨上了马背。
扬芷柔所知道的,这个少主子从幼时即使学了骑术,但是也极少骑马。远山更是没有见过她骑马。
好在扬芷柔的白马性子温顺,子淑微用力鞭挞,白马嘶鸣一声向前奔去。
后面的人能怎么办,只得纷纷骑马追上去。
从微地到沫城数百里远的道上,前方两匹快马奔弛,后方追着数匹快马,远远看去白马上的身姿是个娇柔的女子。
“将军...夫人她!”听着后面的马蹄声,空山回头看了看发现是夫人,于是使力抽了马儿追上了南仲的快马,“夫人她追来了。”
南仲眉头一紧,回头看去,他不记得子淑会骑马,甚至大商贵族宗室里的女子会骑马的都极少,不安心将委屈压下。
于是在马撒腿奔跑下强行拉了缰绳调了头。
昨夜下雨,山间路滑,而此处山林虽是深秋之季,大河附近的微地树木生长繁盛,林中藤蔓环绕在一颗苍天古树上,又似纠缠在一起般的,难舍难分。
性孤傲,也是烈女子,南仲深知。
马上的人摇摇欲坠,即便这白马温顺,可是急跑之下迎风的阻力难免吹乱人的稳心,更何况这个人几乎都要荒废了少时学的骑射了。
白马许是见了南仲那杀气腾腾的样子而受到了惊吓,在极快的速度下突然止住脚步,向前仰翻了身子。
南仲见急,纵身从马上一跃,踩着白马的头将马儿的重心调整,然后转身一跃坐到了子淑身后将她搂进怀中,接过了缰绳用力一拉。
白马扭着脖子后退了几步一跃,平稳了下来。
原来白马只是绊倒了脚下的藤蔓,旁边是一颗古树,巨大的树干被细小的藤蔓紧紧缠绕,细枝延伸到了路上。
凉凉的背后突然来的柔软与温暖让刚刚还惊慌的人瞬间平静了下来,大嘘了一口气。
虚惊之时,南仲将身后的皮袍脱下盖到了她身前,“驾!”抽着马鞭,目不转睛看着前方的路。
于是子淑心中又添了几分愧疚,她后悔着刚刚的冲动,望着身上的皮袍,伸出了自己的右手,抬头侧望,望着南仲脸庞清晰的轮廓,隐约还有些红红的印子,眼前这个紧紧护着自己的人,自己究竟是在干什么啊!
于是侧转了身子,将头埋入他怀中,紧紧抓着他胸口的衣服,颤抖抽泣着。
秋风在耳畔呼啸,抽泣在怀中轻起,带着微微颤抖,南仲低下头在她耳畔轻声道:“不要哭,我会心疼。”
他顶多见过她悲伤,就连祖父去世,这样的人,不该为此掉泪,也不该为他南仲掉泪。
俊冷的脸庞抚上一股温暖,那是来自掌心的温度,柔而舒适,子淑湿红着眼眸,墨绿色如同在银河中浩瀚星辰一般,微微闪动,“疼吗”
南仲摇摇头,这些疼算什么。
什么疼,都不及他心中的疼。
“你怎么这么傻啊,你将微温峤杀了,你又将散宜旬杀了,不怕朝臣弹劾,不怕千夫所指吗?”紧紧贴在温暖的胸口处,南仲微急促的心跳响在她身心,闭眼倾听。
“我不怕,我知道我杀了微温峤让天子破逼不得已提前了计划,我也知道散宜旬是散宜氏背后有西周,会危及天子的江山,可我已是孤身一人,我什么都没了,我护了他们三十年,就算他们说我又如何,我不想再失去任何。”
南仲与天子其实一样,便是那极为强的占有欲,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但她比天子能忍耐。
怀中声音轻柔,“我不在乎天子的江山动荡,我也不在乎以后去见了阿公阿公会责骂我,更不在乎他们对我这样一个女子说什么,我只要你好好的,你还是那个人前的大将军,我就在你身后看着你,你还在,还在我身旁,就足够了。”
深爱会让人卑微,这句话说的很对,有时候是无所求,只愿一个安字。
“我在乎!”话间南仲狠狠抽了一下马鞭,“我在乎你,我在乎的紧,他对你生了那般心思,我便不能忍受,一剑杀了算便宜他了,我不管是谁,什么身份,即使只天子,我也...”
指尖点绛红唇,堵住了南仲的嘴,“你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口直心快,还嘴笨。”
这点倒是说到他心坎里去了,不善言辞让他吃了不少苦头,南仲心中一阵酸涩。
“可正是因为这样,才吸引我,才让我着迷的吧。”眸子里柔情似水,望着南仲。
子淑记得先王登基那年,她尚不满十岁,为符合礼法故将她虚加了两岁有余,便就是七八岁的孩童时期,只不过聪慧是聪慧罢了,哪里懂得什么人心,不仅厌权贵,也对南仲这样的人没有什么好感。
现在想起了觉得自己那时有些可笑,那时第一次有印象见的这个人拉着一张严肃的脸,不苟言笑,让人看着害怕,远没有广演那般和善,这种对比才会让她产生错觉吧。
南仲是天生耿直,而广演不同,善察言观色,能言善辩且是个趋炎附势之人,她感叹少时自己的眼光还真是,一误差点终生。
又好在广演最后自食其果,好在这个人及时的出现,好在...公主被送去了和亲,让她趁虚而入,想着这些,她暗嘲自己,真是坏。
明明都是她自己一点一点的陷入,最后怪起这个人的冷漠了。
论长情,眼前这个人恐怕才是。
这个人啊,看着严肃冷酷,其实不过是个纸老虎罢了,不仅木讷,还笨。
曾经公主夹在她们中间,成为阻挡两颗繁星相遇的月,有时候那月太过耀眼,掩盖住了身旁小小繁星的微弱光芒。
而如今,她只想站在公主面前好好的炫耀她的所有物。一味的退缩,你永远也得不到。抓住感情的人里,不需要弱者。
这是她的私心,也是她想要的,苦尽甘来得到的回应,即便日后的路是悬崖峭壁。
南仲不知道她幼年是这么看自己的,也不知道自己那会儿居然吓到了这个让他极为惊讶的小女孩。
他记得第一次见她是天子登基的神坛上,国老家的孙女聪慧过人,小小年纪就能破了让大人都为之头痛的难题。
那会儿公主还是公主,公主还住在西宫昭文殿内,他在公主眼前夸赞着这个小女孩的聪慧,公主则调侃他,若是喜欢的紧,日后待她长大了娶回家做娘子岂不好。
那会儿他觉得很是荒谬,又是出自公主的口,于是回应了说道不可能。
以至于后来子昧在西岐听到了大商师长的成亲对象就是那年说的小女孩时,倍感痛心,更是失神了半年。
原来一切因缘,早就有了定数,只是有时候它来得晚一些。不过不要紧,因为该来的它总会来,子淑倚在她怀里,感受着他的心跳,温度,以及他身上淡淡的清香,“我不会后悔嫁你,也不后悔做了那第三个人。”
南仲拉住缰绳,马儿停下脚步,子淑抽身疑惑的望着轻轻喘气的人,南仲风干的朱唇启,“你信吗,我一生,从未想过要娶公主。”
南仲不可以说他没有爱过,是爱过,但是不能,有太多的不能,身份,身世,以及这个天下,师傅曾也与他说过,留公主在身边是害了公主。所以他不敢奢望,也从没有想过,即便公主有那个意愿,他想的从来只有守护,如何能守护着公主一生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