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地事尽, 禁军从微地撤离,暂派了恶来留守在微地。
微地一事只大不小,他要借微侯杀鸡儆猴, 然而朝中那些老臣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对此军权就变得极为重要了。
与神坛一样, 天子能顺利任用邲其专制神坛, 将神坛下其他贵族伸出的手一一斩断,靠的就是手中的军权, 以及南仲的支持。
他忌惮的同时不得不倚仗。
“南卿呢?”回都的路上子受一直没有看到南仲。
“师长说有些事要处理,晚些回去。”元长骑着马在马车旁回道。
子受坐在车内挑眉,“事情?”
“兴许, 将军与夫人久别重逢正在温存呢。”女子话语里充满着玩味。
比起己妲, 子受要更为了解这个臣子,“先生不是这般的人,他...”
思索间, 子受将眉头隆起,将头伸出了窗外,“元长。”
“臣在。”
“派些人...”子受顿住, 凝眉叹气摇头, “算了,无碍。”
遂又坐回了马车内, “这次先生, 是真的动怒了吧。”子受望着窗外的阳光。
“即便大王是在阿九身边,可心还是在天下上, 大王永远伴着天下。”
耳畔幽怨的话让子受心生愧疚, 自昨夜他将她救下处理微地一事差不多就将身旁的女子遗忘在一边了,其实不是遗忘, 他一直都记得,所以他才没有将刚刚要元长去做得事情说出口。
“抱歉,是我疏忽你了,昨夜也是太情急,也是太气了。”早有除微氏的心,而微微温峤的做法彻底激怒了他,将计划提前了。
只不过这样一来,他就真的要站在刀尖上了,还不知道那群老臣们到时候会摆什么脸色。
己妲不是要责怪子受,身为天下之主,谁能如他这般,从一城王宫内冒着骤雨千里迢迢赶来救她。天子不因南仲手握重权猜忌,却因她因为外面的流言而嫉妒。
天子啊,比谁都重情,“你不要生气,我已经将费中与祖伊处置了,我发誓以后就是再忙也会抽出时间陪你。”
对于这二人的失责,处理完微地的事后他就劈头盖脸的将他们数落了一顿,费中还在重伤中,也挨了天子的骂,好在后面己妲出面天子才网开一面。
后来他还是给二人定了罪,降了级罚了俸禄。
对于天子的深情,她害怕,“他们都因为阿九,辱骂阿德。”
他因忌惮群臣,将她先安置去了微地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这烙印深深印在他的心里,让他恨朝中那些顽固,“即便千夫所指,我也不会再退让一步,绝不!”
将是非功过迁怒于女子的人,他都恨。
微地一辆普通的马车出了城西,马蹄飞快的踏在黄土地上往西奔去,马车在离城池三里地的松木林的失了蹄。
——咻——
马儿一声嘶鸣,像是哀嚎,瘸了腿直接让马车失力撞到到了松木上。
松木林里的小道蜿蜒,松木众多,南仲将劣质的长弓放下,双腿用力夹了夹马肚子朝撞翻的马车追去。
车夫被甩开了好几步远,而车内的人也跌撞了出来,额头上留着血。
车棚塌了一半,车轮歪在松木上,散宜旬扶额跌跌撞撞的起身扶着松木,“你...你怎么驾车的!”
话音落下散宜旬的注意力就被身后的马蹄声吸引,先前撞了头,于是他眯了眯眼睛看仔细了朝着这纵马来的人。
只有两个,可是前面那一人就让散宜旬吓得魂飞魄散,顾不得额头上的伤痛,也顾不得这满车的珠宝,撒腿就开始跑。
逃命!
他刚刚看清了,马上的人如厉鬼,要来索他的命一般。计策是他出的,子淑也是他绑的,只是他不知道那个掩面女子就是子淑,直到后来微温峤死了,直到南仲说是他杀了微温峤,他就猜到了那个气质不俗的女子可能是这位战神的什么人,如今他这般,恐怕那女子...是传闻中让战场杀神都惧怕的夫人吧。
散宜旬猜想的没有纰漏,可是已经晚了,事已经发生了。
连封国的主君他都敢杀,更何况他一个出谋划策的相呢,生死不过在他一念之间,于是恐惧上心头,散宜旬栽了跟头,重重的摔在了碎石上,站都站不起来了。
马蹄蹭到了枯叶上,蹭出了一撮新土,新土被马蹄踢飞撒到了散宜旬的脸上,泥土的味道是苦涩的,是不堪言的。
秋日的暖阳从树缝中照射下来,光芒一束一束的透下,印在地上斑斑点点。
头上的胡杨已经光秃,风一吹树干轻轻摇动,掉落了一片枯黄的叶子,南仲抽出佩剑,挥手瞬间剑指在散宜旬眉心。
磨光的青铜折射着刺眼的光芒晃过散宜旬的眼睛,他闭眼,竭力道:“别杀我!”
枯黄的叶子落在了两边,一瓣在散宜旬肩头,一瓣卷去了空山的马背上。
“你不能杀我。”汗水与血水从额头流至颈间,“我是散宜氏的后人,我是散宜氏的嗣子,我叔父是散宜生,是西周的重臣,你们杀了我,就会惹怒散宜氏,与西周为敌,进而与天下为敌。”
散宜氏的声望,享誉天下,天子取天下必先要争取望族的支持,帝尧当年为得散宜氏的支持求取散宜家的女子为妻。
这是民心,所以连天子都知道,连天子都不敢杀他,微氏虽是六姓之一,可那不过是外族宗室,归根究底微氏只是大商的一个遗留宗室贵族罢了,而散宜氏不一样。
所以散宜旬觉得,如果他够理智,就不敢杀自己。
散宜旬在讲这些话的时候,南仲只回忆了一下子淑昨夜惊恐的表情,与电光下眸子里闪过的最后一丝绝望,于是眉心一骤,内力横流,挥刀斩下。
血溅三尺,鲜血染红了灰黄的大地,从开弓射出那一箭开始,他心中就未有一丝犹豫,也未有过害怕。
反而觉得十分舒适,似乎是压抑了许久的心,突然得以释放。
这是他身为人臣,身在朝堂来三十多年来,一天一夜间做了两件忤逆之事,就连跟在他身后的空山都惊呆了。
眼前这个人头落了地面目狰狞的人,是前不久天子金口所放之人,他的主子推脱事宜,假借旁事从城内追赶出来,就是为了杀这个人。
空山咽了一口唾沫,“主子...这会不会太...”
“你怕什么,有事我扛着便是。”南仲鹰眼横视一眼。
“那那个车夫呢?”空山指了指一旁昏迷的马夫。
“这件事,是满不住的,不用管他们。”南仲拿出纱布擦拭了剑身,他不打算隐瞒是他杀了散宜旬,拉转了缰绳离去。
马蹄声渐行渐远,松木林又回归了安静。
天子在微地,微地处于一片紧张之中,天子离开了微地,微地的人松了一口气,可也不敢出门,扔处于一片寂静中,即便是这大阳天也没人出来。
酒馆内在立着好些个人,年纪都不大,一个个的紧绷着一张脸。
将军怎么还不回来呀,远山性子也随子淑,遇事不焦躁,可是心中还是急的。
看着长街小巷没有任何动静,远山又跨步毁了酒馆。
“侯爷回来了!”酒馆外面的侍卫大喊道,他们不知道里面的人焦急什么,也不知道镇南侯去做什么了,只知道侯爷回来了他们就可以启程了,可以回家了。
骏马上的鬃毛染了鲜红的血迹,只不过侍卫们并没有在意,在他下马后将马牵过。
“额...”南仲进去看见远山与忘归楼的众人,“不是叫人通知了你们先行么,我快马能赶上的。”
扬芷柔微微侧身,“主人说要等将军回来,问个明白。”
南仲心里有了个底,“我知道了。”侧转着头,“你们先在这等着。”
酒馆的楼上有卧房与雅间,酒馆楼下转角内也有单间,南仲转身绕柱进了单间。
房内正中间端坐着一个身姿单薄的女子,左边是一张靠墙的桌子,上面摆着一个青铜长劲瓶插着两束秋海棠,右边设有一张盘坐喝酒的地席,墙上挂着一副绢布画,画的是一枝单独的海棠。
“你...”还不等南仲说全,子淑就先问了他。
“你去做什么了?”
眼前朝自己走来的女子,绑着抹额,弱柳扶风,只不过气色看起来好多了,他知道这种事情是满不住的,更何况她,直言道:“我将散宜旬杀了。”
一尺之隔间止步,就是眼前那行如弱柳扶风的女子,红润着眼睛不由分说的举起了无力的右手。
——啪——
南仲头转向右侧,视线刚刚好落在了那副海棠上,左侧鬓边浅黄色的脸上印上了与画中的海棠一样的颜色。
秋雨滴过,天空放晴,微地海棠园内艳红的花苞慢慢绽开,微卷着五片花瓣,粉粉嫩嫩的。
帝辛四年秋,天子除微氏,以微氏为列再次打压神坛。且收回宗室旧贵族的权益,废黜世袭荫封,封地,田地,户数悉数收回等等。
无政绩,无军功的宗室子嗣不得世袭封地,无能无德的子弟不予受职,擅离职守,跋扈娇纵的撤职查办。为堵口,平息众怒,天子将同胞兄弟派遣到收回的封地。
长兄启派往西地,微,次兄衍封往西北,宋,庶兄期封于西南。
也就是将先王承诺给南仲的封地,一并给拿回来了,群臣有意见,南仲并没有,镇南侯都没有不服,群臣们只得憋着不服。
他们不是南仲,膝下只有一女,无后继之人。他们是宗室,是王族,百年来受着祖宗的恩惠,拿着厚厚的俸禄,享惯了清福,怎么甘心这些好处就这样被剥夺了呢。
他们子孙成群,族中势力庞大,更想着荫封福泽后代。
更何况,南仲杀了先任微候,刑不上大夫死罪不定诸侯是太.祖留下的规矩。
如何能服众呢,南仲又如何独善其身,仅是撤了封地就能解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