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悄挂于乌黑的天边, 不知何时微冷的夜空中下起了雨。
雨水打落在粉红的海棠花瓣上,流入艳红的蕊中,压弯细枝。青郊海棠园远处有一座天然的山东, 洞内曾是人居住过的地方, 那伙黑衣人事先将山洞整理了一番, 用来作了囚笼。
山洞内漆黑一片, 伸手不见五指,依稀能听见山洞外泉流的雨声, 雨水打在松木上流入地上随着蜿蜒的山石流入洞内。
洞内虽漆黑,可有人小声的交流声,是用着迷糊的人听不懂的语言。
她醒来一惊, 起身走动没过两步便碰到了渗水的寒冷峭壁。
马车在月色下行驶, 出了城南,与白日那威严的诸侯四架马车不同,这辆马车前拉车厢的马只有两匹马, 车身也要小的多,身后跟着一堆骑马的人淋着雨。
南仲一路把控距离尾随,既不能太近以免被发现, 也不敢太远怕跟丢。
趁夜出城, 必有事端,南仲紧着心。刚刚微宫内有异动, 南仲依稀听见了他们私下的话。
散宜旬不在, 是微温峤的另外一个侍卫小官告诉的微温峤。
他们虏到的哪个女子骨肉均匀,便是风月楼曾经的花魁也不如, 让微温峤心花怒放迫不及待的催促着车夫加快行驶速度, 跃跃欲试。
骨肉均匀四字,南仲于是心中猜到了几分, 保不准不止一个人,随到城南时马车安然出城了,而南仲被拦在了城下。
便服的南仲,守城的军士不认识他。守城官指了指一旁的沙漏,“已经是戌时了,城门不开了。”
南仲骑在马上辩驳,“刚刚分明有人出了城!”
守城官紧凑着眉头怒视着南仲,一时间编不出合适的话,“都说了,城门不开。”
马车声已经消失在他的感知与视线范围内,南仲勃然大怒,拔出配剑剑尖指着那守城官的眉心。
剑气吹动盔甲内的抹额。
拔剑的速度快到他没有防备,快到众守城士卒都没有看清。
“你...你想干什么...谋杀大夫,想犯罪吗?”庶民弑卿大夫,处凌迟连坐。
“我杀你,根本不费吹灰之力,但是你们,都不配我动手。”
他敢说这个话,自然有他的本事,单从他挥剑的速度与这力道,守城官便知道这人的身手不是他们己任能敌的。
可后面那句话的意思是什么?
低层军士虽也是官,可不过也是贵族手下养的宠物一般罢了,极善于察言观色,南仲骑在马上,半身有后鼎高之余,长得也是美须豪眉,气宇轩昂。
这般的人一定不是普通人,于是守城官当下就怂了几分,“不知郎君是哪家人?”
他此次来微地乃是奉密诏来的,微地无人知道他的身份,“丞相府!”
若说是镇南侯府,他这个样貌定然容易引起猜忌,怕打草惊蛇。他是主战派,明面上与丞相对立。
沫城内相府书房油灯下看着竹简的吴世齐连打了几个喷嚏,“阳!”
吴阳入屋,“哎,公子您唤我?”
“去厨房端一碗姜汤来,明日将王赐给我的两件裘衣修改一番送去西院,天有些凉了。”
“好嘞。”
城中下着雨,城下铜盆内的火左右摇摆着,将那守城官脸上的惊慌照的极为清楚。
“小的不知,原来大人您是相府的人。”
诸侯皆有相,能设有丞相府却只有宗主王城一处。
于是挥手吩咐手下人将城门打开。待他出城,空山也带着一堆人马出城与他汇合。此时马车早已经远离,消失在一片黑夜中,城南的小道众多,行到分岔口时南仲拉住了缰绳。
马儿在几条道上来回慢走过,南仲将瞧着地上的眼睛一睁抬头看向前方漫黑的一片,提拉缰绳狠狠鞭笞马尾,马蹄遂踩踏着黄泥地上稀烂的车轮印子上向东南奔去。
城南青郊的东南方向有石屋,而旁边不远处就是墓地,石屋连同墓地在几年前被官府征收。
屋子里头摆设齐全,屋内没有掌灯,绑着手脚被堵着嘴的人是看不清的,谁人知道青郊的墓地还有这样一个清净居所呢,此处在山谷中,荒无人烟,而又下着雨,屋外只有峭壁上的瀑布声,幽灵空旷。
微温峤行事不喜欢掌灯,最喜欢在黑夜中欣赏女子的玉体,而臣下们知道他这一爱好,将屋子内的灯全熄下,就连屋外都只烧着一个供来往行路的火把。
月色很淡,照进窗户的也只有微薄一点,不足以让人看清屋内的一切,隐约只知道这是一个不大的小房间内,但是躺着的又是一张极软的床,翻滚间不见尽头。
雨越下越大,天空也席卷着巨风,天边山头突降下一道闪电。
石屋的漆门大开,闪电就在其背后,可是这个人,不是几年前哪个对敌人凶残对自己温和的将军。
这个人,虽不是面目狰狞,可也是如饿鬼一般,嘴里充斥着□□的笑,眼里闪烁着贪婪的目光。
搓手勾背,猥琐至极。
“今日我到要尝尝,他们说的人间尤物。”
女子绿色的眼眸里除闪电印出的光芒外,也有一丝绝望。门口的如丝网的闪电还在一道道布在天边,如同那一夜一般,那次是遇死,这次...
门被关上,连天边那光也瞧不见了,屋子里只剩漆黑一片,以及眼前这个乌黑慢慢靠近让她感到恶心的人。
眼前这人要做什么,她一目了然,大概比死还会更加难受吧,可恨她嘴中被堵住,连咬舌自尽都不能。
石屋内传来花瓶砸碎的声音,也传来挣扎与惨声。
天边电闪雷鸣,疾风甚雨,一遍遍敲打着这群风雨下狂奔的人,松润的黄土地上泥水被马蹄踏的飞溅,粉红的花瓣上轻染上了渍黄。
“喂,外边的小哥...”己妲用着天子教给她的大商语言。
细碎的议论声止,其中长着大胡子的人拿着火把走近牢笼,“怎么,老实点,一会儿那位大人来了,今后你就可以入府享福了。”
...己妲呆愣,看来这伙人真的是为自己来的,“什么大人?”
“当然是微国的主君。”
“和她废什么话呀。”另一人走近拉扯着走开。
“哎,别这样说,万一侯爷宠幸了人家喜欢上了,她入了侯府记恨咱们。”
那人转念想了想,“未必,好看的女子多了去了,也没见有一个能竖着进去竖着出来的。”
“好像有道理....”遂又瞧了一眼灰暗洞中囚笼里的女子。
微弱火光下,女子身材极致的好,“保不准,这位能够让侯爷能够怜香惜玉呢?”
他们的私语己妲好像在完全清醒的时候能够听懂,她这是落入虎口,听主君二字,那人身份还不小。
那她岂不是栽在这里了,于是当下心气的不行。
什么天子,什么阿德,让我来这种地方躲风头,她心中甚是委屈。若让她出去,她首先就要教训一下阿德。
此时直言告诉他们自己的身份,怕也是没人信的吧,天子的妃子应当在宫里,怎会远离王宫远离王城出现在此。
望着陡峭的四壁,显然是逃不走了,想要出去,只能通过外头的人。
囚牢深洞内传来小声的抽泣。
大胡子男人走近询问,“你怎么了?”
己妲抬头,如一躲娇滴滴带泪的花,大胡子男人咽了一口唾沫,“你你你...别急啊。”
“大人不知,小女子命苦。”
能被带到这儿的女子,哪个不苦,他替上头做这种事情多次了,这还是头一回于心不忍,这女子仅是往眼前一站便可以夺魄勾魂,又更何况这般楚楚可怜的样子,“你有什么难言,或是什么苦楚,我若能做到,一定帮你。”
他自知道上头的命令违抗不了,也不敢违抗,只能尽可能的替她完成她的遗院。
“大人有所不知,小女子自出生就丧父,由孤母抚养长大。”
己妲声泪俱下,感触了那个一脸大胡子,身材高大的男人,似让他也想起了自己的出身,他自幼失去双亲,流落街头卖苦力为生,后凭借一身力气被推荐从军。
“后结识的一个从商的年轻人,善待我们母女,收我做妹妹,与我吃喝,将我们安置在他府上。”己妲说着边小声抽泣。
她每抽泣一声,那大汉便心疼一分。
“谁知道,他竟是有所图,不仅霸占了我,还杀了我娘亲,为趋炎附势,又将我送去高官家中做妾。”
也不管她说的如何,那大汉竟然信以为真,愤愤道:“岂有此理,这种做买卖的盈利小人,真是可恨至极。”
见这人动容,于是己妲哭的越发梨花带雨,“可怜我娘,自从入土后我这个女儿都没有机会去祭拜。”
费中与她说大商臣民最重孝道,祭拜先祖等都是头等大事。
大汉有些为难,“不知,姑娘的亡母葬在何处...”
“你鬼迷了心窍不成,别被这女子骗了!”瘦高个看得明白,提拉着大汉的耳朵。
“若是方便,我可替你去祭拜!”大汉掂着脚,侧着头,手拉着另一个人的手。
己妲停止哭泣,看着这个瘦高个,心中不乐,这个瘦高个不蠢,一眼瞧明白了自己,于是她也没有必要卖弄泪水。
“小大人,真是慧眼。”
瘦高个冷眼一笑,“女人的把戏,我见多了,也就能骗骗胖子这样憨厚的人。”
“你是个明白人,那你们知道,你们这样做,是死罪吗。”
“我当然知道,你是自由身,官家人,非庶族也非奴隶,可那又如何,微侯是微地的国君,六姓的微氏,太.祖留下的血脉,即便你是官家人。”
己妲呆愣住,虏她的居然是王畿内微地的主君,天子之臣,阿德的臣子。
“如果你们不放了我,日后你们定会后悔的。”她扬言肯定道。
“如果我们放了你,我们日后更会后悔。”他也肯定的回道。
己妲无言,天子驱使臣子,但驱使不了臣子手下的奴隶,他只能通过臣子去驱使他们。
如此层层传递。
洞口迎着雨声,马儿呼哧着鼻息,将洞口抖动一番。
洞口前方传来一声声惨叫,洞中卷来一阵风,将微弱的火把差点吹灭。
小火苗由小变大,阴暗变光明。
眉如刀锋下的眸子怒视这胖瘦二人,滴血的剑砍碎铜锁。
站立的人攒着手中的簪子,声泪俱下,“你怎么,才来!”
这一声埋怨将怒目而视的人的心软化,青铜剑松落扔在了青石上,将眼前的人紧紧揉进怀中,“阿九,对不起,是我不好。”
怀里的人颤抖的哭泣着,这次是真的哭了,带着委屈的哭腔,“我以为,再也见不到阿德了。”
火光折射的青铜剑架在胖瘦子的脖颈间,瘦子不惧,严声道;“这是微侯要的人,你们怎么敢...”
“混账东西!”元长大声斥责。
这二人未见过天子。
“你们可知,这是天子,你们绑的是九娘娘。”
天子怎么会在这里?
瘦子心中有一词,妖妃。天子宠幸妖妃,妖妃流言起天子为保护她送她离开也不是不可能,于是瘦子镇定不了了,望着眼前带血的剑,横眼看着天子怀中的女子,“原来你是...”
天子欲杀他,被己妲所阻,“我说过,你们会后悔。”
瘦子大笑,“我也说过,我不会后悔,与其被那伪君子折磨,倒不如一死来的痛快。”
远山与一干女子在洞中寻遍也未有发现人影,于是吼问着二人,“夫人呢?”
胖瘦二人不知所云。
“就是带面纱的一个年轻女子,你们将他带到哪里去了。”
二人不知道他们说的是谁,“我二人今日从天亮便一直等候在这洞中,直到这个女子来了,上头也只吩咐我们好好守着她,至于你说的,我们如何得知。”
远山紧握着手,狠狠的拍了自己一掌,“该死!”
马蹄声起,心急如焚的不止远山,扬芷柔是陪同她出来青郊的,这件事事出在她,于是她更加自责。
忘归楼的护卫都派出去寻了,若找不到人,若人不是安全回来的,恐怕扬芷柔,应该会随青衣一同去了吧。
青郊的海棠经过一夜暴雨,想必明日破晓便可看见满地火红的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