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华宫院内的蝉鸣叫不停, 子受被蝉鸣叫的心烦了,指着那些葱郁的树大吼,“把这些树给寡人砍了!”
天子一声怒, 院中跪了一地人, 天子气未消, 未吱声, 她们不敢抬头也不敢起,她们自是不知道高兴出去的天子为何苦脸回来还带着一腔怒火, 她们只知道天子生气了,只祈祷砍光了这洛宫的树都不要紧只要气不要撒到她们身上就好。
元长揣摩着圣意,“主子, 您消气。”
“能不气吗, 寡人等了这么久!”他郁闷在心头,愁苦在脸。
太师反对也就算了,连师长也反对, 南仲一反对,天子当真势微了。
他已无心去思考他曾经的老师为什么也会反对。
元长也是赵吉教出来的,自然知道该说什么话, “主子, 您试想啊,先王后在以前不也是先王的媵吗。”元长跟着他许久, 深知他心性。
子受顿住, 深看着元长,“何意?”
元长笑了笑, “先王后是诞下大公子与二公子后先王才将其晋封为后, 可见...”
子受心中有了答案,可见子嗣的重要。
在大商是子凭母贵, 即便子受是幼子,可他出生时母亲是王后,身份尊贵,所以他是嫡子,子仲子衍都是他的兄长,可二人都是先王后为媵时所生,身份不如子受。故而如今坐在宗主之位上的是他。
他要的就是立后,自然不以子凭母贵了,但倘若己妲诞下子嗣,而他又无其他子嗣,那么到时候立后大臣们也就不好说什么了。
元长想要表达的意思是这个。
元长话还未说全,女子就站在了她们身前,元长行了礼后撤了一步,刚刚的话让天子涨着脸,可又觉得很在理。
涨脸的原因有很多,元长是不知道的。
不知道她听见了刚刚的谈话么,子受试图调节这一度尴尬的场面,“今日的阿九真好看。”
青色薄裙,青玉珠钗,与这满园唇春色相得益彰,让他故作心情大好。
她未说话,显然是听见了,子受咽了咽嘴,“元长他不懂事,说着玩的。”
底下那群人还跪着呢,依稀听见了天子态度的变化,也听见了天子是如何在…讨好这个女子?
天子为了这个女子敢冒天下之大不讳,不守祖宗礼法,是铁定了心要立这个女子为后了。
己妲依旧未说话只是拉着他的手转身进了宫内。
见天子徒生的尬意,元长紧了紧自己的心,见娘娘将天子拉走后他轻呼了一口气,侧对着跪着的众人,“行了,都起来吧,该干活的干活去。”
“长长史,这树,还要砍吗?”几个寺人提着青铜石斧躬身问着。
“砍什么砍,这是九华宫,天子不过是一时之怒罢了,记住了这宫里的东西,女主子未开口,谁也不许动。”
“是。”众人同时答。
元长言的是女主子,而不是天子。用意明显,她们也听得明白。
她刚拉着子受进去,宫内服侍用餐的内侍都出来了,元长瞧着她们的脸色平静,也是松着气的。
“他不知道我,刚刚的话你别放心上。”子受坐下解释着。
一桌子的菜都将要凉了。
“哦?你说说,我为什么要放心上?”
“额...”他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解释着与这无关的话,借此撇开,“朝中都是些老顽固,我一时间也无法,元长借用母后的出身安慰着我。”
“你们大商是子凭母贵,又不是那西周母凭子贵。”言外之意是,就算生了儿子,又能如何?怕是那些大臣也只能接受嫡子。
“是啊,我想着也是。”子受同意的点点头。
“我不在乎什么位份,天子有情比什么都好。”己妲说的真切,子受听得感动,旋即她又玩味的问着,“不过我倒是好奇,你如何让我有孩子?”冰蓝色眼里印着脸庞轮廓清晰微微泛红的人,眼眸一转,“还是说,你给我生一个?”
子受惊慌起身,差点就拍了桌子,瞧了一下四周无人,“荒唐,我现在怎可...”
他以女儿身男儿装为天子治世,注定这一生都不可能像正常女子一般怀孕生子。早在先王后故去前一年他初成人那日就将红汤喝下。
站立的手叹一口长气润红了眼,“我没法...”
“你瞧瞧你,哪像个天子,我不过就是与你开个玩笑,你怎还急了?”己妲伸手抚上子受的双目,轻抚褶皱的眉间,“你且告诉我,你想不想要孩子?”
莫说他不想,他就是想自己也没有那个能力,而就如刚刚己妲言的,两个女子又如何有孩子。
但非要他从内心说一个肯定,他肯定是不想要的,小孩子多麻烦啊。但是如今的处境由不得他想不想与喜不喜,无嗣国不立,无后朝不安,届时前朝那些大臣们一定又会借此将他的后宫塞满女人。
先王在时后宫女子争风,就让他看遍凉薄,子嗣众多的先王对自己顾及不周,也是心寒,“如果能有,自然是好,这样一来我也就不用苦苦想法推脱那些宗室女进宫了。”
“好啊,我若遂了阿德的意,那阿德要如何报答我?”
子受颤了颤眼,“那我一定百般疼爱他...”想了想后,眸中失落,“可你我要如何。”
己妲在她怀里笑了笑,“在我们漠北有个偏方,只不过成与不成要看天意。”
他许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天眷顾,也不知道自己的前世是一朵金莲,而己妲说的这些,不过就是些应付他的话。
他信以为真,宛如一个孩子般,一脸天真,“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掩藏不住的高兴让己妲在心中笑了他许久。
这孩子,一点防备都没有,即便看惯了后宫这么多尔虞我诈,“这样轻易信任,你就不怕我骗你吗,若是骗你这样说然后去与别人私通指着肚子里的孩子说是你的,你怎么办?”己妲轻轻挑眉,若真是这样,恐怕这个人也会认的吧。
“因为是阿九,我相信阿九。”他说的淡然,也认真。
天子不是谁都信,也不是谁的话都听,他是天下之主,这世上他能信的只有自己,所以他不轻言信任二字。
便就是这样一个人,在她眼前信誓旦旦说着情深的话,越是温柔,她越是害怕。
天子的信任,比任何情话都要情长。
己妲的话让他开怀,食欲大增,即使这饭菜凉了,他也吃的极为香。
饭后,“我过来与你用个早膳,一会儿司工哪儿还有要事要处理。”子受起身,内侍递来干净的绢布,捻起。
准备出门时子受俯下身,“今儿实在是堆积了不少事,待我处理完一定早些回来。”
女子只轻轻点头应答,她知道,天子长伴的自然是天下,就像她父亲,长伴的也只有部落。
膳食都撤下了,九华宫每日早晚都有人定时打扫,她刚一踏出宫门,就见到一群侍候在宫门院前太阳底线的内侍。
己妲抬起头瞧着初升不久的早阳,不算太热,但是这样晒着,她不是很懂,朱唇轻起,“你们为何要立在这儿,那树下,和这宫廊阴凉处都可以站人。”
“九娘娘。”开口的是一个双十左右的女内侍,宫内其她干杂活的奴仆所穿的衣服都是葛布做的麻灰色短服,她们的衣服要稍好一点,是绢布做的,不过也是灰色。而说话的人的衣服带了点浅橘色,应是这群人的领头,“这是宫里的规矩,内侍司这边新调来的下人都不得踏入宫门一步,就连台阶都不行,待娘娘您亲点好了人,有幸留下的得也得您授意才能。”
女子唤她娘娘,应当是前廷那边旨意来了,立己妲为妃,并且仍让她居住在中宫。大商的百姓唤父亲作父,唤母亲为娘,天下人都是天子的子民,故而天子的妻子她们唤作娘娘。
也就是默认了,己妲是天子正妻,至于名分这些虚无的东西,她们只选择实际看得见的。
天子的宠爱。
己妲愣住,这繁琐的宫规,天子就是居住在这样的地方?
然则这规矩只对于那些下人们来说繁琐,天子吃用调度全凭他自己一句话的事。真正受束缚上枷锁的是宫里这些没有自由的奴隶。
“寺人十六,女侍二十,一共三十六,娘娘您看。”
己妲走下宫阶,微皱着眉一一略过。“这宫里已经有那么多人了,还要人吗”
橘衣女子轻摇头,毕恭毕敬道:“娘娘您有所不知,原先这些都是杂役,干些粗活的,内侍司派来的这些都是机灵的女子,让娘娘挑选作婢子,监寺。”也就是贴身的奴仆。
可她也用不了这么多人啊,己妲的疑惑还未说出口,侍女就先奉承道:“这都是按照王后的规格挑选的。”
昨夜至今日此时,己妲体验这洛宫内天下的真实写照,人的三六九等,尊卑明确。低层奴隶做着穷苦不堪,而上层贵族享受着人间至乐。
出身,决定了一切。
挑人什么的,并非她不会,实在是无心,于是直接对着那橘衣名字,“你叫什么?”
橘衣女子低头,“我们这等人,是没有名字的。”
眸子微动,瞧了瞧她橘色的衣服,“那我就唤你春橘吧,你。”己妲指着橘色衣服的领头女子,“还有你,”又指了一个水灵更为年轻的女子,“就你们两了,我不需男人。”
橘衣女子与另外一名女子先是激动的跪下叩恩一番,随后橘衣女子抬头解释,“寺人都是阉人,算不得男人。”
十六名寺人涨红了脸的有一大半。
早就听闻大商的诸侯贵族们为以防自己后宫的女子与男子有染,而宫内又需要有力气的男人,于是启用阉人,还有那酷刑...想到此己妲一脸厌恶。
见主子色变,橘衣女子起身挥手示意她们都回原来的地方去。
给春橘起了名字,还有一个女子她差点忘了,“你是不是也没有...”
“回娘娘,是。”
她不过就着衣服颜色与如今的季节就顺口道了出来,这女子长得水灵,声音也清脆。“清儿?”
清儿俯首感激涕零,“谢娘娘大恩,谢娘娘。”
己妲扶起她,心疼的望着,这些人卑微的活着,甚至连名字都没有,又有谁能记得她们呢。
“娘娘初来洛宫,春橘自幼在洛宫长大,若是娘娘愿意,春橘带娘娘去熟悉?”橘衣女子年岁也不大,可是能说会道,看起来十分懂这洛宫里的门路,这是己妲留下她的原因。
“好。”己妲想了想后,“昨夜刚入夜时赵内侍已经带我转了一圈这后宫里的各大宫殿。”停顿下后面露难看,似乎难言,“我想去前廷看看。”
冰蓝色的眸子里透着一束橘黄。
前廷是那些男人们的地方,自老先王之后女子地位愈低,渐渐的了巫,占卜,等祭祀之职能为女子担任外,前廷朝政内几乎没有女子,更不允许后宫女子去前廷干政。
这下可有点难办了,可春橘好不容易才摆脱了那司布里的细活来到了这九华宫成为天子寝妃的贴身内侍,不好好表现,万一...她的立身可都在娘娘的一念之间。
想着布司里那没日没夜的针线活,春橘立马将其否定。
主子圣眷正隆,应该没什么大碍,于是微眯着脸,“主子想去,自然是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