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瞬息万变, 此一别,侯爷又不知几时能回,夫人真的不去送侯爷吗?”远山看着日照下的光影推算着时辰, 替她心急。
一曲终又接一曲, 远山也记不得夫人弹了多久了, 只是心中问着, 手不会疼么?
是疼的吧,可比起心来, 算不得什么。
天子亲征,以南仲为将,恶来为先锋随同, 虞起留守, 吴世齐监国。
曲停,白皙的手指红透,“北征之前王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扩充了军力,北方不过都是些小部落,有象兵在鬼方也无所惧。”她将手放下, 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不是她不担心的理由。
“她回与不回又与我有何干系?”
凉薄的话,是她的自嘲, 可眼神里明明透着担忧, 远山欲言又止,想开口, 最后还是憋了回去。
空山远山二人跟随两位主子多年, 看着两位主子的经历,实在是比她们自己还要难受。好不容易将军死而复生二人关系已经缓和, 正当他们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时候,冒出了一个风月楼花魁,待解决后王城又生了动乱,好在这动乱没出什么太大的事,反而促使那木头一样的将军也会关心起人了。
谁知那最后关头...二人竟然是仇家。
远山想着这些事情,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曲折的很。他比起空山,虽说也是因家主所救,可他多是向着夫人的。
对此,他同情也埋怨着家主,过于固执,又将天下大义看得太重,人没有了私情,那还是人嘛?远山只觉得与那新洛宫元庆殿外的青铜狮子最是相像。
不过他也只是作为局外人的看客,顶多心中有埋怨而已。
僵局如此,虽有埋怨但他并不泄气,相信二位主子会有雨过天晴的那一天。
因为情长,没有什么仇恨是不顾一切的喜欢化解不了的,远山深信。
如子淑所言,北征之前商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提拔将领,扩充军队,建造战车,训练象阵。
鬼方善游骑马上作战最为厉害,而马匹惧象,以更强克强,大商率军压境将鬼方打得溃不成军,不久后多年的宿敌鬼方被攻克。
将鬼方攻克后,商军着手攻打鬼方周围的诸多小国,因诺大的鬼方都被商所打败所以小部落纷纷归顺,进献珍宝。
而有苏降于西周,却未肯降商,说是有苏首领等众多人被囚禁,其实不然,周王受降后将己护等一干人安置于丰京。
只不过这股风被有心的人利用,吹到天子耳旁时热风便成了冷风。
鬼方的冬天比沫城要冷上不少,地处荒原,镜内只有不多的几条河流,故而冬天干燥寒冷。
大军南回,至有苏时已是次年春,遂强攻下。
厚厚的铠甲里穿着绒衣,肩上系着正红色裘披一路走过,一眼眼瞧着这些女子,心暗紧,“这是全部的女子?”
与子受年纪相仿的恶来,是子受自己培养的一批心腹里的一个,恶来与他一样力气大,受他喜爱,“这是有苏大帐内的女子,都是一些长老官员的家眷,都按王的吩咐未动分毫,象群也未踏入有苏一步,有苏田地春耕的庄稼丝毫未损。”
子受点头,“你做的极好。”
瞧了一圈后子受也没有找到自己象见的人于是安奈不住了焦急的心,深皱着眉头。
父亲飞廉跟随师长南仲,而自己在王还是公子的时候就已经服侍于他成为他的心腹,天子皱眉他便猜到了什么,先前也得天子私下授意,务必要在乱军中保全一人。
“王说的那个女子,臣下原以为只是传言罢了...”又将女子描绘了一番,接着又言及了自己如何抓获的。
说的子受都烦了,“人在哪儿?”
恶来顿住,咽了一口唾沫,“臣将其安置在单独的帐内。”
子受横了他一眼,吓得恶来忙的跪下,飞廉恶来父子本是底层的小贵族小官,后得南仲赏识,进而南仲将恶来举荐给公子受,如今的帝辛。即便他受天子器重,可他只是臣子,荣辱皆在天子一念之间。
他怕天子误以为他要私藏这个女子,于是恶来丝毫不敢怠慢的将天子带往女子帐内。
去年秋日的时候她还在西周渭水丰京,才不过短短几月就再一次国破家亡,这次是真的国破家亡。
天下人都一个样,哪怕是她,哪怕是君主。
帐帘被掀起,里面坐着一个衣襟染血的少女,背对着门口,恶来欲要说什么被他抬手斥退。
还未等他开口,坐着的人就已经先说话了,“这便是,你让我等你的结果?”
亡国公子对着天下共主说出这样的话,若非天子是他,她早已身死,但若不是他,她也不敢说这样的话。
他有很多理由让她去沫城,但是他偏偏选择了最残忍的一种。
“你的族人,你的父亲,都安好,寡人并未有将他们怎么样,若他们愿意归顺,我即刻便撤兵。”他将寡人二字收回。
但她真真实实看到了杀戮,看到了大商的铁骑踩踏有苏的子民。
手中攒着的玉簪在抖动,天未降雪,只是突刮寒风,将有数十里外的黄沙卷起。
女子脑中剧痛,心中一遍遍回忆着什么,脑海中不断有个老人的回声,一遍又一遍响彻在她脑海。
“阿九,你跟我走吧!”子受心中迫切,恳求道。
在之前,他就这么想叫她了,但这个称呼,己妲从未听过,可四下无别的人,这叫唤是叫的自己。
疼痛只在片刻,她如同脱胎换骨一般,“我可以答应跟大王回商,可大王也要答应我,撤离有苏,并且永不得再伐。”
她的态度明显大转,这让他很是高兴,连忙点头,“莫说是有苏,就是整个北方我也都不会再来了。”
天子北征鬼方,攻克鬼方,返回时在有苏停留,有苏兵败后天子未进行进一步打压杀戮。
“您真的就这样放了有苏吗,不将其纳入商。”
“他们既已降了,寡人又不是那屠夫。”
“那那些俘虏的男丁,太师出征前的建议是将其作为奴隶带回商。”历来战俘都会成为奴隶,供主人驱使。
这个建议,他自然是不会遵从的,自他当政以来,不但任命奴隶为官,甚至想要将此制废除,而自己培养的一批心腹中就有不少奴隶出身的。
以奴为官,这也是触怒了旧贵族与宗室,间接导致了子川的反叛,宗室的离心离德。
“若抓走了劳力,这些已经归顺的部族就会失去生机,那与杀了他们有什么区别。”
随行的内侍官闭了嘴,都知道原先子受自拜吴世齐为先生,吴世齐能言善辩,而天子自也学得如此。
有苏归降,大商撤兵,以己护之女作为战败方的赔礼,也是作为大商的俘虏被天子带回。
首领的帐内,己护老泪纵横,他众多子嗣独有这一女,“西周的人说商王是个不仁孝,残忍之人,如今你要为他所,早知如此,我应当将你嫁给周王的王子。”
“父亲不必悲哀,或许这是好事!”
己妲的眸子是冰蓝色的,如同昆仑山上的冰川,自她十岁后失踪后又复还后就如同变了一个人一般,而对于失而复得的女儿己护是更加疼爱,什么事情都依着她,就连多年前她要去西亳他都应允。
附近诸国的公子来提亲被他所拒绝,就连西岐在放归有苏后都派人来替周王十一公子提亲,也被他所拒绝。
谁知道商攻打鬼方竟然将有苏一并。
帐外,是恶来带领着少数骑兵与步兵来接有苏的贡品,因是战争,没有马车只有战车,恶来便将战车上的士卒换下,改造成了临时马车。
商强悍的骑兵与步兵都让战败的有苏心有余悸,己妲不似父亲那般不舍,眼中也没有泪水溢出,只有那无比的坚定与决心。
战车上的人被道路两旁的民众瞧见,纷纷跪拜,以一人献身换部族之安,使得有苏百姓无不对她感恩戴德。
天子平北方,将疆域扩展至漠北,又得复有苏,将那大写的高兴摆在了脸上。
大庭广众之下与私见又是不一样了,己妲下了马车,还没等他过来就俯首大拜,“臣女有苏氏,己妲叩见天子。”
高兴想要亲自过去扶起,恶来在一旁轻声咳嗽了一声,天子便止住了脚步,负手低头严肃道:“汝便是有苏氏部族长之女?”
“正是。”
子受走近弯腰,挑起己妲下颚,心中暗自窃喜,“汝生得真是极好!”
对视的眼眸,他能明显感受到眼前人上杨的眉头,“你,不高兴么?”于是在众目睽睽下将她拦腰抱起。
女子生的骨肉均匀,又年轻貌美,让众多士卒都目瞪口呆,垂涎三尺没更何况是正当壮年的天子。
子受这一举动让她猝不及防,顺势搂上了他的脖颈,惊慌他的胆大,“你要做什么!”
子受笑而不语,径直从士卒队列中走过,象兵由南仲所掌管。
南仲对于有苏进贡的是一名女子而不太在意,直到天子将女子抱到他身前,抱到象群之前,让南仲大惊。
从而让他惊讶到忘了行礼。
空山撞了撞南仲,南仲这才反应过来,于是心中带着百般疑惑躬身,“大王。”
不单单是南仲有所疑惑,就连己妲见到南仲第一眼,就如同第一眼见到周王妃子时的那种,似曾相识。
但己妲要从容的多,不去看他,“这是大象么?”
子受点头,“南方的象,因为巨大,声响如雷,故而马惧怕它。”所以象兵与骑兵都是分开的。
难怪经营多年的鬼方就这样被灭了。
己妲从子受怀中下来,走至一头巨象身旁用手摸了摸它的耳朵,巨象煽动耳朵发出震耳的声响将她吓住。
“孽畜!”子受怒吼一声,这头象便垂下鼻子安静了下来。随后子受洋洋得意的笑着,“你摸吧。”
己妲这才又走近,轻轻抚摸了巨象的白牙,这次这头象格外温顺,“好漂亮~”
子受也随之走近,站在她身后,一同摸着象牙,“它一身都是宝,这牙更是,纯白色,可用以做诸多饰品,你若是喜欢等回了沫城,我命人将上好的象牙都送到你哪儿去。”
己妲未答应也未拒绝只是从她身前抽离,转而去了别处。
子受欲追过去,前脚刚离地身后就传来喘气的粗声,“大王,有苏边境的诸国首领带着贡品求见。”
“额…”子受回头望着那个跑过来单膝跪着的内侍,微微皱眉,“寡人有事离开一下,”视线从她身上转到南仲,“你有事叫南仲将军就好。”
“象群难驯,有劳先生了。”
南仲微低头,“是。”
子受走后,只剩下象群啃吃东西的声音,己妲从那头安稳的大象身后出来,又向前走了几步,直到站到南仲身前,抬头与之对视。
熟悉的冰蓝色,那日场景恍若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