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王已治天下, 独揽大权,且不听我等劝言。”
太师府内,火光时而亮, 时而暗。盘坐着的人影随着火光轻轻摇曳, “今商已势微, 姬昌向南扩展, 势力已到汉江,汝水, 天下三分已经有二了,如今对商虎视眈眈,危矣。”
“且天子不尊祖宗礼法, 不祭鬼神, 将大小巫官罢黜,居然还提拔奴隶为官!”
西周以发展至此,杀旧王只会有新王, 更会引战,西周已经不是从前那个西周了。
“先王虽命我为顾命大臣,奈何新王于我...”子干泄气一笑缓缓道:“也罢, 人之常情, 我一心辅佐的是大公子,新王且不是心胸宽广之人。”
“兄长此言差矣, 你看那南仲, 王依旧依仗于他,甚至比先王更甚。”
“哼, 南仲临阵倒戈, 背信弃义之徒,商尽要毁在他们手中!”
上座的人三十左右, 胡子修的齐整,“二位叔父,如今之势,启该如何是好?”
子干兄弟二人对视,子胥余想了许久,大公子为先王长子,武丁血脉,“今城得国治,国治身死不恨,若为死不得治,不如去也。”
子启皱眉,“叔父是让启逃走么?”
子胥余点头,“去公子您请命离开都城,静待时机,国安公子也安,国乱公子无所及,国灭公子仍能保全自身。”
“如今天子不听规劝,执意要任用低层的奴隶为官,又欲征鬼方。”子干摇着头,复说着局势。
子启低着头想了想,“若商不治,如何?”
“西岐宽仁治国,近西岐,离商。”
子启点点头,犹豫了一会儿后同意离去。
天牢内。
巡逻的士卒们纷纷整理衣服站直身子,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囚牢房门被打开,吴阳提了一壶酒放在牢中的一张小矮桌上,摆了两个杯子,吴世齐负手站立屏退左右,顿时牢房内安静无声。
盘坐下后倒了两杯酒,“听闻周王也爱饮酒,而沫城繁华盛产粮食,自也是盛产美酒,这玉露出自宫廷。”
姬昌起身,在吴世齐对面端坐下,“可姬昌却听闻,国相不喜酒。”
吴世齐将酒斟满后把手放在双腿上,微笑,“烈酒伤身,齐自幼体弱,不胜酒力。”
姬昌也随之一笑,“先生不好奇,姬昌为何知道先生这么多吗!”
吴世齐动着手指轻轻敲打着,“素来听闻,您爱才,渴才,礼贤下士,齐不才,能入您的眼。”
姬昌将双手撑在桌子上立直身子前倾,“先生妙计可安天下,当为举世之才。”
吴世齐来此,可不是听他如何奉承自己,拉拢自己的,“你我皆为商臣,应当尽忠职守,为国为民,也为天子。”
“且不可做那种不忠不义之事。”吴世齐也倾身靠拢,“天子并无杀你的意思,并非天子不知诸侯之心,实在乃诸侯过多,若你西岐姻亲尚且如此,岂不叫天子寒心,西岐得商先祖恩泽建国,切勿听信谗言,离间了君臣。”
姬昌愣住,吴世齐将话说的露骨,可又用着这样缓和的语气,让人害怕也无从怕起,“昌一直明白,今日又得国相提点,实乃昌之大幸。”
随后姬昌像吴世齐讨教了治国,他走后,姬昌深深感叹。这样的人却不能为他西岐所用。
同时在心中也在谋算,就算今日吴世齐为商臣,他日变数谁又能定,吴世齐这个人,可用之,当用之。
西岐为营救君主,军师吕尚献计,进贡奇珍异宝美人奴隶以示西岐忠诚。成之则天子名声坏,不成,姬昌子嗣众多不缺乏能为明君的,另立君主也不是难事。
长夏,天子不顾群臣劝阻,将姬昌放归西岐。
临行前,吴世齐前去送行。“希望周王能记住齐的话,您以仁德著称,可莫要负了初衷。”
姬昌合拢双手鞠躬,这次能顺利回去,多半都是吴世齐的功劳,他记于心,感激,也惦记。
“昌不会忘记。”又上前走近,极小声道:“姬昌敬仰先生才华,西周亦是,若先生在商有不痛快,西周的大门永为先生而开。”
识时务者为俊杰,是姬昌告诫吴世齐的话,只是姬昌没有将话说的那么绝,他知道吴世齐并非那种趋炎附势之人,否则他也不会看好他。
他也知道吴世齐通晓天下,明白局势,西周储君是个性子烈的人,不像自己这般宅心仁厚,若商执意要扣留祸事杀了他,一定会引战。
吴世齐微笑,退开一步双手合上弯腰,未说话。
西岐,境内。
宫墙城楼上,西亳侯侧夫人子昧将一女子带往。
微风轻轻拂过女子的脸庞,卷起宫墙上的珠帘,“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几乎是同时讲出。
异口同声,二人都惊讶,子昧想了会儿,“多年前我还在西亳的时候,王都上空突然席卷来一阵风,冷如同昆仑山上的寒冰。”
又盯着女子许久,清澈的眸子里印着冰蓝色,“如同一个眸子刻出的一般。”看了许久后转而望向城下,“虽只有短暂一刻,可我记了十几年,原以为是一场梦。”
女子轻颤着身子,“我不知道你说的那个时候是多久以前,但是我知道,那时候我恐怕还未出生吧!”
这也正是子昧惊奇的地方,事情已经过去将近二十年,而这个女子看着还不到二十岁的样子,便就是出生了也只是个婴孩。
这未免太令人匪夷所思,“她不是凡人,可于天下来去自如。”
“可我是凡人,家国灭亡,成为阶下囚。”女子接着又道:“你在我脑海中,有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可我想不起来了。”
子昧摇摇头,“大王传密函回来,商王让西岐放还有苏,永不得再伐。”
这个后宫里曾经是大商公主的女子为什么会知道这个密函内容,女子无从得知,也不想知道。
女子一愣,“是那位,新任的王?”
“对,先王的嫡幼子,辛王,子受。”也是她的亲侄儿。
“那个人,带着寒风一来便询问我,子受在哪儿。”子昧微微眨眼,“又...”
出于好心,苏九曾多言了几句,是提及了她与南仲。如今十几年过去再想起,已是物是人非,最终她也没能逃脱,也许当初拒绝了他的提议,又是否不会如此。
可人生没有后悔,她亦不后悔。
“母亲,城楼上风大,您怎么到这里来了。”从城楼下上来的是一个少年,己妲看着她,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这便是她的儿子,西周王十一子姬郜。
“来瞧瞧这儿的风景,怎的,你长兄又唤你了?”
姬郜发现了母亲身旁的女子,女子朝着他点头微一笑,让他看呆了,“啊,是。”直到子昧声音停落有一会儿后他才将注意力转回,“兄长与我商议有苏之事,新王仍以南仲为长,任吴世齐为相,吴世齐与南仲力保父亲归周。”
“吴世齐?”子昧特意只提了吴世齐出列。
姬郜点头,“是那位尹公的次公子。”
前些年,吴尹修多了一个儿子,是原先疯了的次子突然在及冠那年好了,如今更是年纪轻轻就出任国相。
“父亲在时,就多次提及这位年轻的国相,辅新王夺得主位,出使诸国,连丞相都说这个人是不可多得的贤臣,儿臣多年在春宴上也曾亲眼见他叱咤群臣的从容样子。”
听着吴世齐三个字,女子为之一笑,颇觉得这天下真小,“那位国相不仅有举世之才,且生的眉清目秀,就连女子见了都要花容失色。”
姬郜先是一愣,“你见过他?”
“有过一面之交。”己妲轻声回道,心中暗笑,她不仅见过吴世齐,还见过天子,还深知天子心思。
姬郜颤了颤眼睛,“他的确是生的俊俏,只不过可惜天生体弱。”
“吴世齐的父亲吴修在当年也是大商公认的第一美男子。”子昧没有见过吴世齐,但她见过吴修,年轻时的吴修,又凭这二人的描述也能描绘出个一二。
西周王赴商命次子姬发监国,接到父亲的密函后很是纳闷,有苏是降于周,他们并未监.禁,于是姬发将有苏一干人奉为上宾,设宴款待。
在历经十几日的长途跋涉,姬昌从西岐到沫城被关了好几月,又从沫城返回西岐,待回西岐时已经是初秋,天气转凉,进而生了一场大病。
深秋,天子欲北伐。
太师等若干人劝阻,唯南仲与吴世齐支持,但是这一支持则就已经定了局势。
阻拦原因有二,国之动荡新君初立,朝中需要君主坐镇,其二,历南征后不宜再次举兵以增国之负担。
而同意的的原因也有二,一是新君初立,四海不服,天子以亲征立威,二来是如今大商势微,诸侯莫朝,借此来扩张领土,以慑诸侯。
侯府内的琴声停了,与之停的还有悲凉的秋风。
“谁又能想到,天子亲征居然是为一个女子!”耿少怀愤怒道。
曾经归楼隶属天子,是天子的眼线与左右手,而如今归楼只听命于子淑。就像吴世齐说的归楼再大,也大不过天下,对诺大的天下也是鞭长莫及。
“他还未为储君先王就曾考验过他,让他去崇城,没有想到遇到了那女子。”
“可最后他还是舍弃了那女子,经过了考验!”耿少怀接替着子淑的话。
“所以天子是个聪明人。”
“我看不见得,他今日为一个女子而不顾群臣反对势要亲征,便不是聪明之举。”
放于弦上的手指微动,子淑抬头侧望,“难道在你们眼里,心爱的女子远没有天下重要么?”
耿少怀愣住,欲解释,“不是的...“
“这没有可比性!”声音不厚,但是重,远远听着有一股震慑力,“百姓乃天下的一部分,女子亦是,忧国者,视天下为己任,女子也在其列。”
耿少怀想否决南仲的话,除了天下大义,耿少怀丝毫看不出这个人情感何在。
南仲嫖了一眼耿少怀,转而看向子淑。
“舍得回来了?”子淑说的很冷淡。
南仲轻挑着眉头,不悦,“这里是我家!”
“侯爷还记得这是您家呢!”
算着时日,自初秋他就没有回侯府了,有什么事都是空山回府吱一声,拿什么东西都是空山跑过来跑回去的。
他几乎与吴世齐是一个想法。
皱着的眉头拢紧,都要挤在一处了,“我不想同你争吵,天子亲征,我以副将从旁随天子北征。”
“哦,若没什么事,侯爷请回吧,我这儿不清净,怕碍了您的眼。”语气,云淡风轻。
“你...”南仲再看了一眼耿少怀,滋了滋牙,“确实不清静,碍眼的很!”
甩袖扬长而去。
“他...主人,他可从未将您放在心上啊。”对自己的夫人说出这番话,耿少怀再想不出比这个更无情的。
子淑明白,是气话,可即便是气话,她也是心凉几分。如这冷冷的秋风,吹过。
“你说,大商还能存之多久?”
耿少怀被子淑突然的问话问住,心中不仅担忧起来,“主人何出此言?”
子淑细想南仲多次言及商亡一事,起初她以为是酒后胡言不在意,而如今天下的局势不得不让她深思。
“取而代之的诸侯,当今又属谁最盛?”
她自始至终想不明白的是,当初南仲为何要让子昧嫁去西周,仅是联姻需要吗,何以让一个手握大权的人牺牲挚爱。还是因为南仲真就是一个将天下看的比女子重的人。如今西周的发展,让这个疑惑,渐渐明了。
对于子昧与她们之间,便就是当初自己架在商容与子涵间的断桥。
她心中更有一问。
此人究竟有没有,爱过自己。
就如子涵,至死也未有听到商容的回答。而她,似乎从来没有听到过南仲的心声。
将军的心,一次也未打开吐露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