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寒潮来的早些, 沫都位于黄河更北,雪也就降得比以往早,也比以往大。
临院打开窗, 白雪皑皑一片, 她也不觉这寒风吹来的刺骨。
坐回铜镜前, 子淑问道身后的女奴, “什么时辰了”
“已经是朝时了。”女奴轻声回答。
倾身坐着的人描着妆容,“辰时, 她该下朝了吧。”
女奴替她梳发,点头,“刚刚听前头说家主刚回。”
积雪没过脚踝, 一大早就有穿着棉袄套着铜甲的士兵在城中铲雪。积雪太多马车难行, 南仲向来是不习惯坐车,即这寒风肆虐的大雪天也是骑着赤驹。
下马回了府,下人替其将马牵回马厩。
拂了拂身上的雪后将帽子脱下扔给了空山, “哪儿有炭火?”
“书房与中堂内都有,主子也怕冷么?”空山说笑。
“你看看我。”南仲指着自己冻红的鼻头,入了中堂蹲在一盆炭火上伸出手, 搓了搓, 火红的木炭将她烤热。
“咱家的下人有多少?”南仲忽然问道空山。
“这些先前是夫人在管,还有产业也是, 不过夫人与您...前头的事就给我了, 除去府兵。卖身契的下人有四十一人,奴隶有七十六人。一共是一百一十七人, 其中算上了夫人从虞候府带来的人。”这些空山都铭记于心。
南仲皱着眉头, “这么多人?”
空山点头,“若不是主子您奉还放归了一些人, 恐还不止这些。”对于一个侯府,一百多人算是少的了。
“主子为何关心起这个了?”
“先前鬼方送来的一百男丁,王全部受其宫刑,如今活下来可供驱使的有三成,便问我需要否...”
空山□□一紧,“这这这...”
空山也不识文断字,但是对大商朝的历史或多或少都知道一些。宫刑可谓是,对于男子来的一大酷刑,大国征伐小国,诸侯的后宫内都是女子,需要壮年男丁劳作,便将俘辱的男丁去势。
先祖商王武丁时期后宫内就用了大量的阉人。专供君主与贵族奴隶主役使。
如今帝乙的宫内便有不少。
“因是我的原因,王便想都赐给我。”南仲虽不是男子可也知道此刑,不仅要命,更是摧残人的心智。
“如今主子您为诸侯,门内养阉人也是应当的。”
南仲及其否定的摇头,“我还是去回绝王好了。”
从城南过来,主道上的雪都差不多清理了,还有些许路段没有清理的路上印着多道深深的车轨痕迹。
一驾马车停在了城北镇南候府大门口。
“家主,风月楼楼主耿少怀求见。”府上的门卫踏着积雪来到中堂禀报着。
南仲立起身子,“忘归楼?耿少怀!”他是听过归楼的,也知道如今归楼变成了忘归楼,楼主正是那耿少怀。
可是自己从未去过忘归楼这种地方,也不识得耿少怀。
怎的在这大雪天来?
“这耿少怀常游走于诸多权贵之间,莫不是见主子您封了候来巴结的?”
南仲看着空山,觉得也不无道理,但是他并不想与忘归楼有什么沾染,毕竟是些风尘的地方,里屋那人大概不喜欢,染上一个风月楼已经是不得已的事情了。
“不见。”南仲回绝。
“耿少怀说是...来见主夫人的。”看门的下人看着南仲的脸色小心的说道。
“他...”南仲的手指着屋顶晃动,又无奈放下,“让他进来。”又朝着空山道:“去通知夫人。”
还没等空山去,子淑就已经来了,古木色的中堂多了一道深红。
“听说是有贵人来了?”
南仲沉闷不语,闷了许久,“你何时与...忘归楼的老板认得了?”
“怎么,就许将军在外拈花惹草,不许我去外结交好友?”
“你...”南仲难言,他未见过耿少怀,可是听过。风月楼的楼主只是楼主,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风韵犹存。而对立忘归楼的楼主则是楼中的老板,三十出头,容貌俊俏尚未娶妻。因为极负才华,又是富甲天下经营着忘归楼,许多权贵都想将女儿嫁给他。
“你不是故意要气我的吧?”
子淑眸子里透着,就是要故意气你的,你能怎么样,让南仲负气转身再无话可说。
“家主,耿楼主到了。”
南仲回头,眼前映着一个浅青色长绒对襟衫,绣以黑色饕餮纹做花边,留鬓发,盘披长发,以玉簪固之,好一个面如冠玉的偏偏公子。
旁边还站着一个少女...少女似乎对他们很惊讶,先是看着子淑亮了眼,后是朝着南仲盯了许久,“就是这个人吗?你丈夫...好像也不怎么样啊!”
女子突然的开口,便让南仲更加认定他们是认识的。
“清怡,不得无礼。”
少女只得低头后退,“哦。”
“侯爷,夫人,此乃阿妹清怡,幼时养在乡间不懂礼数,还望海涵。”耿少怀入屋,行着礼也让他们不觉得有尊卑之差。
总之这个人初看就很有气量。
南仲也不会与一个小姑娘计较,只不过他现在疑惑的很,“耿楼主,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我侯府。”
“自是,敬仰之风。”耿少怀从容说道。
南仲微眯着眼,“看茶。”
“侯爷可能还不知道,我与阿淑,自幼相识。”耿少怀看向子淑,但未从她的眸子里得到一丝好感。
南仲坐在主座上,热茶冒着雾气,“夫人的私事,我素来不过问。”
“是侯爷不过问,还是侯爷不愿多问!”
与南仲同桌不同边的杯子重放于桌上发出了声响,——嗒——“少怀哥哥不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说吗?”
耿少怀的脸色顿白,看着子淑。
到如今还帮着这个人说话?而且接下来要说的事情,是耿少怀不能理解的,也是他更加的恨眼前这个所谓的镇南候,只是眼下…“忘归楼有天下耳目,若侯爷能替其做靠山,忘归楼便听您差遣。”
也就是,耿少怀来送楼来了,只要南仲点头。
可是南仲偏偏就不喜欢耿少怀这种故作斯文的人,“我若是不愿呢?”
这种对于白送来的东西不要,而且不考虑利弊拒绝的这么快的,也唯有南仲。
耿少怀一顿话憋在胸腔,嘴中蠕动没有出声,心里则是骂开了怀,你有什么理由不接受,是傻子还是脑子坏了?
要知道忘归楼前身可是天子的耳目...
耿少怀大笑,旋即冷下了脸,“自古朝堂就有党派之争,为名为利为权,是以忘归楼的处境,不是人选楼,而是,楼选人!”
耿少怀又接着冷言道:“风月楼已经攀附上了尹府,而尹本就是国相的左右手。”
陶杯被握开一道裂痕,茶水渗到了桌上,南仲极凶的望着耿少怀。提到子川,便是提到了南仲的性命。
之后送走了耿少怀,而耿清怡留下来了,留在了子淑身边。是那日的羌族公主,改了容貌变了名字。子淑需要顾及自己的安危,便将她以这样的名义留在身边。
虞候府背后的事情,南仲先前察觉的仅仅是一点,还有很多他未知。
比如人,又比如这楼。
如今子川怕是真要出手再行多年前徐氏之事,她想要助她,可是又不想拉下脸,于是用了这样的方法,将忘归楼送到她手上。
“他和你,是什么关系?似乎...对你很关心的样子。”南仲深皱着眉,他感觉到了耿少怀的敌意。
那敌意是因为子淑...
子淑轻哼一声,“怎么,我与他还有商容都是自幼相识,有问题?”
她的语气,南仲知道她还是在生气,“没,我只是随口问问。”
看着南仲走远后,姜牧交叉着双臂,“一股子酸味儿~”
子淑斜视她一眼。
“好了,我不说就是了,以前你苦着脸不许我提他,现在他回来了,也没见你高兴。真是不懂你们中原...”姜牧突然发现旁边还有一个人,“真是不懂姐姐你。”
子淑心烦,“远山,带她去安置。”
“是。”
远山将姜牧如今是耿清怡的女子带往了子淑的院子,院内左边有一间单独空出的屋子没有人居住,远山与女奴的都是住在隔壁院子。
只不过夜里是有人守夜的。
“这屋子好别致啊,这么新是不是没有人住过?”
远山点头,“因为是新建的,这个院子是按照西亳将军府,夫人自己的寝房建的,这个房间原先好像是夫人一个身故的贴身婢女住的。”远山又想了想,“唔,好像名字还和你谐音。”
“叫什么?”
“青衣。”子淑从门后进来在远山回答之前回道。
远山低着头,知道自己多嘴了,“夫人。”
“你知道,我为何给你取名叫清怡么,又为何阿柔会救下你,待你这般好。”
耿清怡仔细的思考了子淑的话,又想了一遍杨芷柔待她,不禁心中温暖,“自从被赶出来后,就不知冷暖了,柔姐姐她...”
“你很像,原屋子的主人。”
耿清怡呆愣,转头看着柜子上的铜镜,看着自己的脸,“很像?”
“不是指你的容貌,是指你的性格!”
青衣率性,大大咧咧,也很冲动。
耿清怡眸子黯然失色,“原来,是被当成替代品了么。”
“当然不是,我能用你,自然有你过人之处。”
“那阿柔姐姐也是你这样想的么...”
子淑怔住,凝望着耿清怡,说不出话。
“我也不想回羌族了,我想留在...”
“你喜欢阿柔?”子淑深深的凝着耿清怡,上扬眉头,接着道:“这些事,以后再说,你乖乖听话,往后你要去哪,做什么,我都不会阻拦。”
昨夜才下的大雪,今日下午便出了暖阳,向阳的地方积雪化作了水,背阳的地方还残留着雪白。沫城上下浸没在湿漉之中。
檐角一滴一滴的滴着融化的雪水。
即使是黑暗的夜也能瞧见山中的白色未化的积雪。
赤驹蹄踏在往城南的街道上,青砖湿漉,有些地方还有积水,马蹄淌到水滩泥水四溅。往来行人纷纷避让。
黑夜下,这狂奔的马与人都让众人作惊,这是,镇南候啊!
“夫人。”屋外远山匆匆赶回。“家主他...去了风月楼。”
“因为什么?”
“听说是新任微候派出大阵仗,说要亲自迎风月楼花魁入府为妾,还...引了不少人去了。”
南仲不是一个爱凑热闹的人,远山知道。
“调一队府兵。”
远山不知夫人要干什么,“...”
“咱们也去瞧瞧,她的救命恩人!”子淑深邃的望着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