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自生活初期, 郁乐音晕头转向,有点懵。
无论是上辈子还是现在,他都被沈恪养废了。
很多时候, 困扰还没来到他眼前,沈恪就已经消无声息解决掉了它们。
整个Y市,风调雨顺、得天独厚的C区是最大的果蔬花卉供应区, 满足Y市超过一半的果蔬花卉需求。
C区自然也存在整个Y市最好的农艺大学。
郁乐音考上了C区的农艺大学。这已经是考上的第二年。
他喜欢种花种果蔬,就像在养成小怪物的休闲游戏里那样,收集不同的种子,耐心培育成累累硕果。
夏天果蔬大棚里没有恒温器,温度很高。
郁乐音穿着短袖,将裤腿挽得很高,卷起来的裤脚堆在了膝盖上, 露出两段白得发光的小腿肉。
这节课是实践课, 老师讲完了理论知识, 问哪位同学志愿上来为其他人做示范。
郁乐音是第一个举手的, 光洁的两节小腿没入泥泞地里。
下课了。郁乐音蹲在大棚外的石墩边上, 低着头用指甲抠小腿上凝干的泥巴块。
实在抠不掉的, 郁乐音站在水池边上,拧开水龙头, 捏着水管对着小腿就是一番冲洗。
三年前, 他完成了任务,系统和他告别。
他很少再想起过去的人。
大家应该各自开启了新生活吧。
“阿音, 刚才老师说的那篇实验报告你打算什么时候开始写呀?”
郁乐音住宿, 米西元是其中一个室友, C区本地人,平时和他关系最好。
“我之前写过一篇差不多的日志, 到时候直接就交上去了。”
“啊?”米西元诧异:“你什么时候写的,背着我偷偷学习是不是?”
郁乐音把腿上的泥巴清洗干净,在地上踩着水坑轻轻踏两下,弯腰勾起放在台阶上的一双帆布鞋,趿着湿漉漉的拖鞋走入阳光中。
踝骨上还沾着几滴水珠,在阳光下闪耀,这么一照,郁乐音脚踝更白了,米西元第一次发现他右踝骨侧边还有一道伤疤,看上去很多年了。
很小的一道伤疤,过了三年却还没褪去。
那是他在大监狱留下的。那个时候,沈恪会为了他任何一次微小的受伤抓狂。
他是很少再想起过去的人。
除了每次被人表白,郁乐音总会说,对不起,他有喜欢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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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的课结束,郁乐音直接回了寝室。下午没课,他打算眯一会儿午觉。
前不久他报名了学校在C区的义卖活动,两点还得和义卖小分队汇合。
郁乐音睡在上铺,床帘拉着。不知道睡了多久,等他再次有感觉时,脸颊上很冰很凉。
有人在拿冰块似的冷玩意儿碰他的脸。
一睁开眼,果然是贺一宵那张脸。
贺一宵挂在爬梯上,手提着一袋冰镇杨梅轻搁他脸颊上,露出恶作剧时的笑。
郁乐音用脚踹他。
“诶诶啊啊。”贺一宵差点没来得及反应摔下去,还好落地前稳住了身形。
他手扶住爬梯:“操,三个月没见,你就这么欢迎你哥。”
说着,把那袋冰镇杨梅扔给郁乐音。
杨梅是茂叔今年新种的,酸酸甜甜,冰镇的口感超好。郁乐音坐在床铺上说:“我有哥哥,不是你。”
他从爬梯上爬下去。
贺一宵说:“你没男朋友,总可以是我吧?”
郁乐音睨他一眼:“不可以,你丑了一点。”
每次都用这个理由。
“别跟我睁眼说瞎话,就我这样还丑了一点?”
郁乐音一本正经点头。
贺一宵想疯,在郁乐音身边像只卸了力的怪物,张牙舞爪,就是说不出来一句重话。
开启新生活后,郁乐音染了发色,粉嫩色的。
染发最初的目的是为了躲避继父派人搜寻的眼线,之前所有认识郁乐音的人,都想象不到他会做出这样热烈张扬的事情。
在他们眼里,郁乐音乖顺听话,每天按时回家。
贺一宵揪住郁乐音头顶翘起来的一根呆毛,咬着牙说:“你那个心上人最好真的存在,否则我迟早要被你气死。”
他和郁乐音认识三年了。
最开始,郁乐音经常受他欺负。
贺一宵总是禁不住去欺负郁乐音,这个他不知道从哪里流浪过来的漂亮花瓶,连自己生病发烧了都不知道,像是等着人照顾一样。
“不气不气,张嘴,啊……”
郁乐音喂了他一颗杨梅,贺一宵含在嘴里,垂眼看着郁乐音手指上沾染的水珠,脸蓦地红了。
他明明一点都不丑,青春期发育后还经常被人表白呢。
他看着郁乐音拿着衣服走进卫生间换了出来,问:“你下午准备做什么?”
郁乐音和他说了义卖活动的事。
“我还没问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你去看了茂叔么?”
贺一宵说:“看了,老样子,给他带了点补品。”
贺一宵是茂叔妹妹的儿子。很多年前,在贺一宵小时候,他父亲说有个机会去A区工作,一走就再也没回来过,后来他妈也病死了。
三年前,郁乐音在路边被开车经过的茂叔捡到。
茂叔说余固跑了,他缺个养老送终的,问他愿不愿意跟着他一起生活。
贺一宵待了将近一个小时。他看了眼腕表,说:“我下午还有事,陪不了你多久了,不过未来半个月都能留在这里。”
“出差么?”郁乐音问。
“差不多,我Boss要在C区谈一笔生意,挺费精力的。”
贺一宵两年前从A区最好的大学毕业,进了一家新兴智能机械研发公司。
郁乐音听他提起过一次他的Boss——工作很拼,脾气很差。
嘴上说着要走了,贺一宵走到门口,还张开双臂,说他们三个月没见了,要抱一下才走。
“慢走不送。”郁乐音直接把人踢出去,把门关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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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乐音换上义卖小分队的队服,按照约定时间来到了义卖活动现场,把剩下没吃完的冰镇杨梅分给了小分队的其他人。
下午的太阳很大,他戴着鸭舌帽,帽檐压着松软的头发,一揪粉嫩的发丝偷跑出来。
他们卖的是学校里学生用农产品自制的鲜花饼、山药枣泥凉糕等,清晨新鲜出炉的,郁乐音熬了个大夜,午休又被贺一宵打搅了。
“阿音,我这边差不多卖完了,你那里还有剩余的凉糕吗?”
米西元从另一个摊位走过来,郁乐音早就卖完了,坐在椅子上手肘抵着膝盖,撑着下巴眯着眼打瞌睡。
为了更好的顾客体验,郁乐音和他一样,戴着口罩。郁乐音还多戴了个鸭舌帽,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的。
抵在膝盖上的手臂因倦意摇摇欲坠,米西元过来握住他的手,发现很烫。
“阿音,你不会把自己闷得发烧了吧?”
郁乐音免疫力很差,米西元早就见识过这点。郁乐音熬了个大夜后免疫力更差了。
他和其他人打了声招呼,扶着郁乐音去附近的诊所里看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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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操,一群老不死的东西,嘴皮子说不过就来耍阴招。”
余固扶着贺一宵。
一小时前,他们和C区本地的一个开发商谈生意,没谈成,崩了。
从会所里出来当即遭遇了偷袭。
表面上说得是最大的开发商,其实就是C区最大的地头-蛇。
贺一宵手臂被刀深深划了一刀,现在汩汩往外冒着血。
他抬眼看着站在电线杆下垂着眸用手挡风点烟的沈恪,思绪还有些恍惚。
他跟了沈恪两年,据说沈恪是K区沈家的人,但沈恪过得很苦。
他们这个公司初期全是他一个人拉投资,拼项目干起来,才能发展成现在的独角兽企业。
刚才要不是沈恪救了他,他就不只是手臂被划了一刀这么简单。那些地头蛇首先就要拿他开刀。
可是他也忘不了,沈恪那狠厉的一刀,刺穿了那些人的大腿。手上沾染了多少鲜血才会如此干脆而利落,面不改色。
烟雾晕开了沈恪墨色眉眼。
三年前,沈恪才开始沾染烟酒。
这些年,余固是亲眼看着那双眼睛变得愈发淡漠,对任何人都提不起兴趣,手段也更加狠。
他很多次不禁想,阿音当初离开是好事还是坏事。
“这笔生意还能谈成么?”贺一宵不免担心。
“谈不成了。”
沈恪掐断了烟,双眸眯了眯:“谈是谈不成了。”
余固用手帕包着贺一宵的手臂,对他说:“看看附近有没有诊所药店,先买点药给你包一下。”
“你带他回车上。”
沈恪留下这句话就走了。
余固知道他这是去药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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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恪受过很多伤,刀伤、槍伤,还有情伤。
他走进药店,不顾店员的推销,自己就能找到刀伤应该需要什么药。
店员在收银台清算药品总价,最后报出一个数字。她看着眼前这个阴郁的大帅哥打开钱包,抽了两张钞票出来。
她特意偷瞄了一眼,大帅哥的钱包夹层放照片的地方是空的,看上去不像是谈了恋爱的。
眉眼沉郁,倒像是丧偶了或者老婆跟别人跑了。
一共三盒药,沈恪没用袋子,掌心抓着三盒药,骨节凸显分明,勾出手背上四道骨根,虎口处有浅白的陈年刀口。
郁乐音被米西元扶着进来,鸭舌帽下的眼眸一抬,看到的就是这一只熟悉的手。
四肢百骸的经络在这一刻僵直。
米西元也看到了沈恪,第一眼觉得这个男人气场好强,买个药都这么强大的气场,别说他,被他扶着的阿音身体都被吓得僵硬了。
“慢走,欢迎下次光临。”
沈恪拿着药,没什么表情,余光里瞥见两个学生模样的人走了进来。
其中一个戴着鸭舌帽,帽檐没压住粉嫩的发色,被旁边的人扶着大半边身形。
他淡淡地挪开了视线。
抬脚要走出药店时,沈恪蓦地停住了身形。
他身后的米西元快要扶不住郁乐音的身体,惊呼道:“阿音,你腿怎么抖得那么厉害?!”
郁乐音不想继续待在这里了。他挣开米西元扶着他的手,压着帽檐,垂着眸盯着脚下的路,只想快点跑出去,跑到沈恪看不到的地方。
他还是被抓住了。
沈恪抓着他的手腕。郁乐音不敢看他的眼神,因为光是他的语气就足够揪住他一颗摇摇欲坠颤抖的心了。
“郁乐音。”
这三个字嗓音沉沉,听不出情绪。
沈恪从没这样叫过他。
郁乐音觉得自己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