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文毓在电话里并没有夸张他的处境。
他说自己快死了，那盏写有他生辰八字的长明灯在点燃时火焰就已经明明灭灭。
长明，长命。这盏灯的作用顾名思义能够投映出一个人的生命状态。
当烛火熄灭也就意味着这人已经油尽灯枯，生命到了尽头。
闻轶原以为百年灵体就算是为了临时的寄生，怎么也会保蒋文毓一命，但现在看来百年灵体或许已经有了新的寄生选择，所以没有利用价值的蒋文毓恐怕难以活过今天。
“这里不能有明火。”护士小姐将拇指一般大、像小摆件的烛灯轻轻吹灭，看向闻轶的表情有些无奈。
谁家已经长大了的小朋友这么有童心？小孩儿扮家家酒都嫌太小的玩具还能玩这么起劲。
“不好意思。”在将mini的长明灯揣回口袋里后，闻轶见护士小姐离开了病房，便立马翻身从病床上起来。
将换下病服，他翻找了下随身的背包，确认带齐了要用的家伙事后，正要提包离开，许久未见的大胖橘突然跳上了病床。
02系统已经快一天没见到自己的宿主了，没想到再次见面，自家宿主那张好看的脸——在它看来唯一突出的优点就被糟蹋得不成样子了。
它想要询问几句为什么会发生这样不幸的事，但因为昨天两人激烈的吵架而哽在喉咙，圆滚滚的猫瞳在闻轶身上转了好几圈，小眼神中仿佛透露出800个心眼子。
“你怎么来了？”最后还是闻轶先开的口，他用纱布包裹的受伤的脸正对着02系统，语气冷硬：“不是说不理会我了？”
02系统觉得闻轶的性子有时候挺奇怪，明明平时都是乖巧的要命的性格，但一旦触及到底线，就仿佛换了一个人似得，变得油盐不进，犟种得很。
“也不是我自己要过来，要不是沈衫珩硬要抱我来，你这样不听劝的宿主，我还真不想管你！”心虚下，炸毛了的02系统从喉管挤出的猫猫语尖锐刺耳，把隔壁病床的小孩都给吓哭了。
在医生赶来查看前，闻轶一把薅起02系统，两三步走到窗户边上把它利利索索地给扔了出去。
1楼的高度不到一米，外面还是软草坪，摔不坏这只本就没有生命特征的“僵尸猫”。
沈衫珩是跟着医生护士一起进来，见闻轶面上情绪不高，又瞥见床上整理完的行李包，他来到闻轶身边坐下，询问的语气比旁边护士哄小孩还要温柔：“谁惹你不高兴了？”
“是你那只猫？”明明听到猫叫，但沈衫珩看了病房一圈都没瞧着橘猫的身影，便打趣了一句，殊不知正好歪打正着。
闻轶抬头看了沈衫珩一眼，轻轻摇头，随后带着商量的语气道：“哥。我现在感觉好多了，已经不需要再待在医院里了。”
“不疼了？”沈衫珩与闻轶对视，视线在他脸上转了一圈，举起手机怼着闻轶的脸拍了几张照片递给闻轶看。
照片中被血侵染的绷带显然已经把答案具象化。
“我不疼。”结果刚说完，闻轶就因为扬了扬失血过多而苍白干涩的嘴角，扯到伤口，“嘶”地一声倒吸了口凉气。
但他依旧坚持要出院，沈衫珩沉默了一会儿，觉得自己没有立场阻止对方的想法，到底松了口。
等闻轶再次走在宽阔的大街上，头顶的蓝天白云已经被雾蒙蒙的晚间黄昏替代，嫣红色的厚云层镶在天边，为最后西落的风景添上一笔浓烈的色彩。
他呼出一口白雾，表情凝重：“哥，我晚上会有点晚回来，你不用再在外面等我。另外，我是带了钥匙的，所以晚上有人敲门，无论是谁都不要开门。还有，何姐把平安绳拿回来后，一定不要再离身了。”
话毕，可能顾忌到沈衫珩有平安绳离身的“前科”，闻轶不放心地从腰间掏出一块简陋的木桃令递给沈衫珩：“这块木桃令晚上睡觉前一定要放在枕边。”
“我知道了。”
沈衫珩接过木桃令，手指摩挲着上面粗糙的纹路，看了几遍都不觉得有什么特殊地方，不过即使觉得奇怪，他也没有敷衍闻轶，将东西安稳放好在贴身口袋里。
到了分别的时候，沈衫珩从车里拿了一条红色蓬松的围巾，明艳的色彩搭配黑色冲锋衣竟然还有一丝相配，沈衫珩给闻轶系着围巾，柔软温热的指腹在给闻轶带围巾时，擦过他的耳垂：
“今天晚上会很冷，注意保暖。”
“好。”与沈衫珩狭长的眼睛对视，闻轶沙哑着嗓子：“哥，提前祝你晚安。”
沈衫珩笑了下算作回应，松开手嘱咐道：
“早点回来。”
……
闻轶将蒋文毓公寓的地址给出租车司机提了一句，车开到半路，司机得空看了眼车内后视镜，随后对闻轶道：
“小兄弟，带猫乘车要加钱。清理猫毛很费劲的，我这车每天上上下下这么多人，万一有哪个对猫过敏的顾客在我这里遭了殃，我还得给人付医药费的。”
“我没。”闻轶否认的话还没说完，就看到不知何时上车的02系统坐在自己旁边优哉游哉地舔爪子，只好改了话，答应道：“行，到时候一起给你。”
【你跟着我干什么？】闻轶不解地问02系统。
02系统看了眼闻轶：【你我签订了契约，在你任务还没完成这期间，我都要跟着你，不然万一哪天你挂了，怎么办？】
即便脾气再怎么软听到这个假设也被气到了，闻轶冷声：【还能怎么办，再找一个。】
【确定不需要我？你认真想想要是再受伤了，沈衫珩还会不会再哭一次？】02系统突然张口说道。
耳尖听到‘沈衫珩’时动了动，闻轶撇过去的脸转头与02系统对视，眼神狐疑：【你在胡说什么？】
02系统眼珠子因为‘添油加醋’而不自觉转动：【我可没胡说，抱我到医院时沈衫珩的眼眶就是红了。】
这句话有一半真，一半假。真的是沈衫珩眼睛是红了，假的是沈衫珩不是哭了，而是因为担忧闻轶，把熬夜好几天，本应补觉的下午全消耗在医院里陪着闻轶，长时间没休息导致眼睛出现红血丝。
闻轶提起02系统的后脖颈试图从它的猫瞳孔中找到‘说谎’的蛛丝马迹，不过还没怎么观察就被它挣脱开了。
【我好歹也算是有身份的系统，被这样提着会很没面子。】02系统朝着闻轶哈气，看来是真被气到了，一时间竟然忘记了自己撒的谎，暴露出‘系统’的真实身份。
好在它反应够快，在闻轶明显已经思考时，立马提醒他目的地已经到了，打断了闻轶的深究。
按照司机的说法，闻轶多给了他一百块作为补偿，然后也没等02系统跳下来，他就抱着背包跳下车，双腿快速奔向公寓里。
即便小区里道路错综复杂，但并不碍着闻轶前进。由于提前服用过特殊‘符水’，所以闻轶自然能够看清独独悬浮在一单元楼房，犹如黑云压城般强势的滚滚乌云，它就是灵体特有的磁场，也是闻轶的路标。
蒋文毓即便已经成为蒋家的弃子，但给他分的房子地段还是很不错，位于三楼，不高也不低。
闻轶选择走楼梯这种保险的方式，在大步走了好几层楼梯后，当他再次看向楼层的标识时，上面的数字“1”让他顿时停住了行进的步伐。
02系统气喘吁吁地跟在他后面，一不小心没刹住车，撞到了闻轶的脚脖子。
“遇到鬼打墙了。”闻轶抱起02系统，从背包里掏出一张符咒举到眼前，嘴里振振有词念着法诀，直到符咒燃烧，点点火焰居然引动周围的景象扭曲起来，压缩之后猛地弹回到现实。
眼前由暗到明，楼层上挂着的数字“5”赫然替代了原来的“1”，闻轶快速折返回三楼，在打开楼梯门前他往嘴里塞了好几根绿油油的草。
咬破三重草的汁水，口腔充斥着让头脑清醒的气味，推开门眼前迷雾重重的屏障也逐渐清晰。
突然闻轶身形一闪，躲过了袭向自己的拥抱。
“大师！”清秀又愚蠢的大学生狼狈地扑过来，结果扑空，直直撞到墙上。
02系统嫌恶地撇过脸，闻轶看了眼蒋文毓挂在脸上尚没干透的眼泪鼻涕，再次默默后退几步。
“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我的。”蒋文毓穿着居家的睡衣，拖鞋在遇到鬼打墙玩命跑路时掉了一只，裤子也是脏兮兮的，不知道在哪里滚过。
平日里龟毛洁癖的蒋文毓经过今晚这遭，哪还有闲心管个人卫生，他随手用袖子搽了下脸，就赶紧跑到闻轶身边说明现在的情况：
“大师，这次的鬼太恐怖了！”他浑身颤抖着，缩着肩膀几乎要躲进闻轶的影子里，就连说话，上下齿打着颤说的含糊：
“是好几个小孩模样的鬼……大白天的都能出现！刚开始我还以为是几个迷路的小孩子，结果转过头的时候，快把我心脏病都吓出来了，那皮肤像老太太似得枯槁挎着，眼白大的快掉出眼眶了，而且从昨天晚上开始就赶不走，趴在我肩膀上、背上、头上……我想过闭上眼不看它们，但是一旦闭上眼，我就能无比清晰地感受到它们用没有牙齿的嘴巴咬我的湿濡黏腻，太恶心了，真的太恶心了。”
眼见蒋文毓状态恍惚，闻轶用手指挺有技巧性地点了几下蒋文毓的太阳穴，让蒋文毓从魔障中清醒过来，而后问道：
“上次附身在你身上的百年灵体呢？”
蒋文毓摇头：“不知道。我把床头的香丢掉后，他就再也没出现过了。应该走了吧？”他试探性的问道。
“要是没走，再来一个鬼吓我，我继母估计不久后就要开party，庆祝唯一能跟他儿子抢家产的我先死老头一步挂掉。”
闻轶抿了抿嘴，三重草屏蔽鬼雾的时效并不长，他得抓紧时间找到这次骚扰蒋文毓的几只鬼，至于那只从未见过的百年灵体，闻轶决定先放到一边去。
想着，他递给蒋文毓最后几根三重草：“吃下去，然后用你最快的速度跑出这栋楼，记住！无论谁喊你都不要回头。”
蒋文毓非常听话的按照闻轶说的做，离开前给闻轶道了谢就恍如弹射的炮弹般冲了出去，高中时期中午抢饭不是白练的，一眨眼的功夫闻轶就瞧不见他了。
没有了后顾之忧，闻轶突然看向怀中的02系统，轻声问道：“你会用爪子挠人吧？”
02系统不明所以：“废话，我又不是傻的，怎么要我挠你？”
闻轶没反驳02系统，他一脚踹开蒋文毓住着的301房间，那扇明显黑雾外溢的门在被踹开后，伴随着刺耳的尖叫，争先恐后往外涌出好几个被撕得四分五裂的低阶灵体。
闻轶屏住呼吸避免瘴气入体，然后他梅开二度利索地将怀里的02系统再次给抛了进去。
【我去你的！】被扔进去的02系统发出比灵体还尖锐的猫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