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胡同里出来,钟远航的车居然还停在路边,打着双闪,看样子是一轮胎的距离都没开出去,张烨看着车无奈地笑出了声,小跑着过去,拉开车门。

  车里俩人居然正吹着热空调吃雪糕。

  钟远航:“回来啦?”

  张远:“回来啦?”

  “嗯,回来了,”张烨搓着冻得有些红的手坐进车里,突如其来的温暖让他打了个寒颤,“你俩就在这儿坐了这么久?”

  “没有啊,”钟远航咬了一口冰棒,留下半个递给张烨,“我们还抽空去那边儿小卖部买了绿豆冰,随时准备上来救你,你妈那边……还好吗?”

  “还好,不过也没什么再差的余地了,”张烨咬了一口手里的冰棒,熟悉的翻砂口感和清新的绿豆味道充斥着口腔,“大冬天的带着小孩儿吃雪糕,你也真是好家长。”

  “钟叔叔说你俩小时候经常吃这个,”张远眨着眼睛扮怪相,“我也想吃嘛,家里的小卖部没有卖的。”

  “行吧,”张烨笑了笑,市区里这种低价的冰棒确实不常见了,“不过这是你今年冬天的最后一支冰棍,OK吗?”

  “O的K!”张远陶醉地舔着手里的冰棍,干脆地答应。

  梁医生的电话在回程的路上又打了过来,手机蓝牙连着车载音响,钟远航直接接了起来。

  “梁老师,”钟远航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已经在回程的路上了。”

  “啊,我不是说这个,”梁医生呵呵地笑了一声,“你其实再休一天也无所谓嘛,我昨天就是传达一下你们科室对你的盼望。”

  “您昨天可不是这么说的,”钟远航压根儿没把梁医生的客套话当真,“您现在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哦,我是想问问你的常规看诊要不要和这次医闹的心理咨询放在一起做了?”梁医生问,“能省一次是一次嘛,公费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就这个事儿?”钟远航很怀疑,“行啊,您觉得合适就行。”

  “我想给你做一次阶段测试,还有啊,你的睡眠检测也该做了,”梁医生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考量自己接下来的话会对钟远航造成什么心理上的后果。

  “还有你上次跟我提起的那个人……你现在还跟他在一起吗?你昨晚上电话里招呼的是他吗?”

  钟远航看了一眼张烨,他也在看钟远航,眼睛里有兴味的意思。

  “是他,在一起,”钟远航说,“我们现在也在一起。”

  “那好,他如果有空的话,能陪你一起过来一趟吗?”

  钟远航看着张烨。

  没犹豫一会儿,张烨弯腰凑近了手机听筒,“梁医生您好,我是张烨,远航的……男朋友,我能陪他一起过来。”

  “啊,张烨你好,”梁医生似乎并不怎么吃惊,“你能来就再好不过了,这对远航来说很有意义,具体的情况,我们到时候面谈吧?”

  “好的梁医生,谢谢您。”

  电话挂断后,车里的音乐又响起来,张烨什么也没问。

  “没什么想问我的?”

  张烨的泰然自若让钟远航有些诧异。

  “啊,是有想问的,”张烨点点头,“我们具体什么时间去见梁医生?”

  “他昨天催我的时候说的今天下午,”钟远航说,“不过听他刚才电话这个意思,明天去也行。”

  “那就今天下午吧,睡眠质量监测需要在医院做吧?”

  钟远航点了点头。

  “那正好今晚就把检测做了,睡眠检测是晚上做吧?我还能陪你一起。”

  钟远航睡得不好,张烨早知道。

  刚刚去钟远航家过夜的时候,张烨时常都能听见他半夜起床在屋里走动的声音,走动之后,就是药瓶淅索作响的动静。

  后来他们一起睡之后,钟远航也没让张烨看见过他吃什么药,只是半夜偶尔醒来的时候会感觉到钟远航频繁地翻身,张烨想过慢慢劝钟远航去看看医生。

  现在知道他已经在自己看医生了,张烨只觉得很开心。

  再怎么破破烂烂的生活,只要他俩能在一块儿,就能慢慢愈合伤口,复健拥有幸福的能力。

  “你不怕我真有什么问题吗?”钟远航问。

  “啊,不怕啊,”张烨轻松地耸耸肩,伸手勾了勾钟远航的下巴,“都这样了,还能离咋的?”

  梁医生见到张烨的时候有些吃惊,他想象中钟远航的伴侣或许更野性一些,毕竟能接受签“合同”和钟远航上床的男人,看起来不应该这么……干干净净。

  钟远航的测试和医闹的心理测评都不能让张烨在场,将近一个小时的面诊之后,梁医生把张烨单独叫进了诊室。

  “请坐,”梁医生看起来六十岁左右,笑着的时候很和蔼,他把看诊桌上的零食筐往张烨那里推了推,“随便吃点?”

  “不用了……”张烨刚说完,就看见筐里有张远最喜欢的雪花酥,他从筐里拿了一个,笑得有点不好意思,“不过我可以拿一颗走吗?家里有小孩很喜欢这个。”

  “可以可以,拿走吧,”梁医生点点头,又从筐里翻了几个雪花酥出来,“都拿去吧,这玩意儿粘牙,我不乐意吃,来我这儿的人一般也没什么心情吃糖。”

  “那您还备这么多?”张烨只多拿了一个,把筐放回去。

  “嗨,可以表达一下我的友善,还能缓解缓解病人的紧张,”梁医生往后靠回自己的椅子,脸上的表情变得严肃了些,“你们俩的情况远航大概都跟我讲过了,远航的情况,你知道得多吗?”

  “我不知道您指的具体是什么情况,不过我大概知道他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都比较……辛苦。”

  梁医生不笑的时候有一种学者独有的严肃,张烨莫名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面对钟远航长辈的怯意,他难以避免地对自己的各个方面感到自卑和局促。

  “嗯,远航说什么都可以告诉你,那我就跟你直说了,远航曾经一度对于情绪的感知和反应非常弱,他和阿斯伯格综合征患者唯一的区别就是他知道如何表现得‘正常’,虽然远航非常遵医嘱,但我很长一段时间都觉得他是一个最难以介入的‘病人’,”梁医生无奈地笑了笑,“难就难在他太理智的理解自己的‘病情’,这就导致除非他自己愿意,或者受到了走出这种淡漠状态的刺激,他都只能在原地转圈。”

  张烨默默地点头。

  “不过你也不用过度担心,刚才做的测试结果显示他目前的状况有了很大的改善,情感反馈的活跃度提高了,对于上次医闹事件的看法也正常,至于睡眠状况,需要今晚留院在睡眠监测病房睡一晚才能拿到结果,”梁医生把钟远航的测试表格推到张烨面前,“现在,我基于心理医生的身份,向你,也就是我的病人家属询问,你们的感情生活稳定吗?”

  “啊,稳定的,”张烨被梁医生严肃地提问方式感染了一些紧张,“现在很稳定。”

  “我不只是问现在,”梁医生说,“从目前的情况来看,钟远航好转的原因很大程度来源于和你的关系,我担心他的所有感情重心如果都寄托在你的身上,万一你们的亲密关系产生变化,他会陷入更糟糕的情绪状态,所以,你们的感情未来可能产生波折吗?”

  张烨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不会的,不会再有波折了。”

  从梁医生的诊室出来,张烨在接诊大厅的候诊区找到了钟远航和张远,睡眠检测预约在晚上,钟远航和张烨打算顺道拐去住院部一趟,看看负伤住院的展宇。

  给展宇做心理评估的也是梁医生,钟远航想起自己离开时,梁医生关于展宇忧心忡忡的话。

  “展宇看着比你正常,成天吊儿郎当没正形儿,但其实他的状况更差,老太太是在他手上走的,就算他的理智知道这件事儿无法避免,但还是会有潜在的负罪感,再加上医闹,这种客观条件强化了他内心的负罪情绪,哎……你多开导他吧,别把所有时间都扎在医院里,听说他父母也不在国内……”

  要是放在以前,钟远航捏着鼻子也就让展宇暂时住在自己家了,就算请两个月保姆,也能把展宇伺候到完全康复。

  但现在钟远航自恃拖家带口,他家里就不方便再收留展宇了。

  “展医生什么时候出院啊?”张烨问钟远航。

  “他伤到了大动脉,比普通的外伤久些,”钟远航和张烨并肩走着,肩膀晃晃悠悠,走几步就要和张烨的肩膀碰一下,“最多两周吧。”

  “还说请他吃饭呢,他这样吃不了吧?”张烨又被钟远航碰了一下肩膀,干脆把手伸进了钟远航外套的兜里,“别撞了,回去衣服一脱,肩膀青一块儿。”

  “你衣服要是一脱,”钟远航凑到张烨耳朵旁边,“青的就不止肩膀了。”

  张烨吓了一跳,热着耳根看了一眼跟在旁边一起走着的张远。

  小葡萄真是醒事儿了,只要张烨和钟远航凑在一块儿开始嘀咕,他就乖乖跟着,隔着一段距离东张西望晃悠悠地走,也不听他们说什么。

  但张烨还是担心小葡萄听见,这小孩儿的千里耳就是薛定谔的千里耳,张烨根本不知道他平时都听了些什么进去。

  “别瞎说,”张烨假咳了一声,“说真的,展宇现在只能吃清淡的吧?”

  “对,海鲜辣椒油炸这些都不行,油盐都越少越好,”钟远航说,“概括起来说,就是他喜欢吃的所有东西都不能吃。”

  “真惨……”张烨啧啧。

  住院部还是老样子,唯一的不同,就是大楼入口加了个安检机,保安还是钟远航那天晚上叫上一起上楼的保安大叔,张烨和钟远航进住院部大楼的时候,他正拦着个老太太劝她安检。

  “阿姨,不是不放您进去,您把包往这个机器里一过,就能进去了。”保安拦着不让老太太闯进去。

  “这机器不会有辐射吧?”老太太紧紧抓着手里的包,“我给我闺女煲的粥,进了这机器还能吃吗?”

  “能进,这机器和地铁口的机器一样的,您实在不放心,把保温桶拿出来,把包过一过。”保安退了一步。

  老太太不情愿地把保温桶拿出来,包往传送带上一扔,还不服气,对着保安唠叨,“真不知道你们医院安这玩意儿干嘛……就不乐意让病人方便点儿……”

  张烨等在老太太后面,本来等得挺有耐烦心,听了这话当时就不乐意了,皱着眉头,提高了些嗓门。

  “老太太,话不是这么说的,医院有医院的规矩,什么都嫌麻烦,不是都乱套了吗?”

  老太太本来就已经不大高兴了,看着这么个年轻人跟自己呛,更上火了,扬着小老太太脸就要跟张烨理论。

  张烨根本不给她搭话的机会。

  “您是不看新闻还是怎么着?前几天就这栋楼里,有个医闹的家属刚刚把医生扎了一刀,您不知道?”张烨脸上挂着假笑,语气却不客气,语速哒哒的,吃了机关枪似的,“我跟您实话说,我就是这家医院医生的家属,我觉得安检挺好,为了所有人安全费这点儿时间不算什么,您别到时候真吃了大亏,又来怪医院安保不到位。”

  这嘴叭叭的,直接给老太太把想说的话都顶回去了。

  保安大叔看着张烨笑起来,暗戳戳在裤缝边儿上给张烨比了个大拇指,“阿姨,听见了吧?差点儿出人命了,您以为我们跟您这儿闹着玩儿呢?”

  老太太瘪瘪嘴,从传送带上把自己的包一抓,翻了个白眼就走了,也不知道是翻的张烨和保安,还是翻的安检机。

  “你挺厉害啊?老太太都能吵赢,”进了住院部大楼,钟远航笑着说,“你是医生家属啊?”

  “啊,”张烨笑着看了钟远航一眼,“刚刚梁医生说的,我是家属,怎么不让当啊?”

  “让,”钟远航拍了拍张烨的肩膀,拍完手就不拿下来了,“谢谢家属对工作的理解。”

  “我不理解,”张烨熟稔地把肩膀靠在钟远航胸口上,“看病开刀本来就够累了,还得处理这些事儿……不够烦的。”

  “正常,”钟远航笑笑,“医学院的新生教育第一堂课,就是医生不光是救死扶伤,大多数时候还得靠专业素养安抚病人和家属情绪,医学院每年的体育选修,格斗擒拿防身术都是最难抢的课。”

  “你们都学了格斗擒拿还能被吊打?”张烨好奇地问。

  “学了也不能用,”钟远航耸耸肩,“医生最有效的防身术就是眼疾手快想办法躲。”

  张烨叹了口气,心疼地悄悄伸手挠了挠钟远航的腿。

  展宇没住在其他病人的病房里,医院给他安排了一间护士值班室修养,钟远航和张烨推门一进去,差点踢到堆在门边的好几个不锈钢推车。

  张烨在推车上绊了一趔趄,钟远航提着他的胳膊把人扶住了。

  鞋尖踢在不锈钢车上“咣”的一声,把刚进门的两个人和门里的两个人都吓了一跳,还剩一个完全状况外的张远,着急着去捡张烨不小心从推车上撞下来的不锈钢托盘。

  “展……展医生你好,我和远航来看看你,”张烨的脚趾都在鞋里抓紧了,“平哥你也在啊?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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