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咱们现在就回家吗?”张远摇了摇张烨的手,因为长时间躺在病床上,他多走一段路就有点喘气儿。

  “对,咱们现在先回家。”张烨伸手打了辆出租车。

  “咱们不骑摩托车吗?”张远拉了拉张烨的衣角,小声问,“打车多贵啊。”

  张烨有点儿心疼张远,他轻轻捏了捏张远的脸颊,安慰他,“没事儿,最近爸爸都在加班,能多挣些钱,你肚子上的伤口还没完全好,暂时不能坐摩托车,再说,还有奶奶呢,一辆摩托车坐不下咱们这么多人啊?”

  张远点了点头,乖乖拉开出租车的后门,先坐了进去。

  张烨拉开出租车的后备箱,把几个大包一个一个地放进去,老妈像没看见似的,跟着张远就坐进了出租车的后排,一边玩儿手机,一边等着张烨干完活儿上车。

  张烨叹了口气,把后备箱拉下来关上。

  家里已经被张烨提前收拾过了,再回到家里,这两周的时间就像不存在似的,老妈和张远离开时是什么样子,回来的时候就还是什么样子。

  老妈一进屋就蹬掉了脚上的皮鞋,径直走到老旧破皮的沙发上坐下,打开电视机惬意地休息,嘴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地念叨着,“还是家里舒服啊。”

  这沙发是老爸生前维修过的最后一件皮具,主人来取的时候,居然在店门口看见了老板的灵堂,觉得晦气,就直接摆手表示自己不要这个沙发了,于是这个沙发就作为老爸的遗物,一直被老妈用着,搬到哪里就带到哪里,直到现在,上面的皮已经脆化,稍微用指甲划一下都能划开口子,老妈依然锲而不舍地坐着它。

  有时候张烨会觉得,老妈的家其实不是房子,不是自己,也不是孙子,而是这一架皮沙发。

  是的,什么都没有变,老妈还是那个帮不上忙的老妈,儿子还是需要自己工作养活的儿子,张烨放下手里的包,钻进厨房开始准备晚饭。

  不过还有有些东西在老妈和儿子都不知道的地方变了。

  张烨在洗菜的时候,搓了搓几乎已经看不见淤青的手腕,至少他和钟远航之间的关系已经变了。

  但就像淤青痕迹消失一样,这一周里,钟远航也从张烨的生活里消失了,没有电话,也没有短信。

  张烨不清楚是不是自己在那天早上企图亲吻钟远航的莽撞动作让他生气了,在那天早上之后,张烨又去过一次钟远航的家里。

  自己包的饺子和包子已经被钟远航好好收纳进了冰箱里,但看数量,钟远航应该并没有怎么吃,张烨说服自己是因为他在值班,并没有闲心自己做吃的。

  但患得患失就像慢性疑心病,钟远航安静得越久,张烨就越觉得不安。

  他把钟远航给自己的新信封拆开看过,这一次,里面除了一万块钱,钟远航并没有放纸条,张烨不死心地,连整个牛皮纸信封都用铅笔涂了一层,还是什么都没有。

  他开始觉得拿不准,他和钟远航之前的关系好像一根不稳定的蜘蛛丝,若隐若现,或许一阵更强的风刮过来,就能把这根丝刮断。

  张烨狠狠用锅铲翻炒着锅里的青梗菜,锅铲碰着铁锅,发出铿铿的抗议。

  他也不是没办法,他还欠着钟远航钱呢。

  张远从住院到今天办理出院,前前后后一共花了四万多,张烨非常贴心地向上抛着算,他还欠着钟远航五万块钱,这笔钱他没还上,就能抱着一丝自作多情的卑微期望,期望着他还能和钟远航之间存续连接。

  他搞不清楚自己这种心态是受虐成瘾,还是想要弥补些什么。

  第二天,张烨趁着周日的闲暇,心绪不宁地带着张远出门逛了街。

  爷俩在莉莉家烘焙周围的街区逛了一上午,张烨带张远吃了好些在医院里不能吃的小零食,但每一样都只买一点儿,控制让刚刚做了手术的张远不要吃过了头。

  “爸爸,你也吃。”张远举着一块咬了一半的车轮饼往张烨嘴边送,自己脸蛋儿上还沾着渣。

  张烨伸手把张远脸上的蛋皮渣擦下来,塞进自己嘴里吃掉。

  “吃不完了?”张烨一眼就看穿了张远的小把戏。

  张远不太好意思,笑嘻嘻的点点头。

  张烨把饼子拿过来,把纸皮袋子扎好,“那就暂时不吃了,你现在不能吃撑,等想吃了再吃。”

  “还有啊,今天玩儿过了,周一就要去上幼儿园了。”张烨拉着张远,一边走一边跟他打预防针,“我已经跟幼儿园的老师说好了,可以不上活动课,别的小朋友玩儿的时候你就在边上看看就行。”

  张远的脸果然苦起来了,但还是乖乖地点头,不太开心的喔了一声。

  周末的街道很热闹,牵着儿子的张烨脸上却没有什么发自内心的笑,他只有在看向张远的时候,勉强扯开嘴角,做一个不由内心的微笑。

  “爸爸,你最近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吗?”张远眨着眼睛,黑葡萄似的大眼仁在长长的睫毛下面一闪一闪的,让张烨说不出违心的理由。

  “很明显吗?”张烨问,“爸爸不是一直都在笑吗?”

  “嗯嗯,”张远摇摇头,小小的手指在张烨手心轻轻挠了两下,有点痒,“爸爸你的眼睛和眉毛没有笑,还一直盯着路叹气,你不开心,笑就是为了安慰我来着。”

  张烨捏了捏张远早熟的小大人似的脸颊,蹲下身来,认真地回答儿子,“爸爸最近遇到了小时候的朋友,但我们小时候……爸爸做了点对不起他的事情,他最近都不怎么理爸爸,所以爸爸有点发愁。”

  “爸爸做了很坏很坏的事情吗?”张远绞尽脑汁地想,一张小脸都拧了起来,“你抢了他的玩具吗?打他了吗?”

  张烨噗嗤一声笑了,笑完又难过起来,要是真的那么简单就好了,“不是的,爸爸伤了朋友的心,答应他的事情没有做到,也没有好好跟他解释。”

  “啊?”张远被难住了,又想了想,才开口,“那爸爸现在把答应他的事儿补上不就行了吗?既然是好朋友,你要是好好跟他认错,天天都给他买好吃的好玩儿的,总有一天他会感动的吧?”

  张烨觉得自己向五岁半的小孩问这样的问题实在是有点病急乱投医,只能笑着点点头,答应张远说一定会好好弥补的。

  但张远那一句带着童音的“总有一天他会感动的吧”却一直萦绕在张烨的脑海里。

  周末呆在家里补觉的钟远航却暂时没有空去思考自己和张烨的纠结关系,他接到了导师的电话。

  “这个患者家里有点背景的,我也没办法,实在是推不掉。”徐教授的电话打得没头没尾,一上来就让钟远航替自己去参加一个饭局,声音一如既往的苦口婆心又优柔寡断。

  “您收的病人的饭局,那我一个人去也不像话啊?”钟远航的声音还带着刚刚起床的哑,“您是主治医师,又是主刀医生,我就是在旁边做了巡回,您不去,我去了叫什么事儿啊?”

  “这不是你是我得力助手嘛,我实在是要出差脱不开身,这个病人真的挺重要的,要是不去不合礼数。”徐教师还是坚持。

  “您实话告诉我,为什么非要我去不可。”钟远航太了解徐教授了,他本身就是医学世家出身,又有些高校里搞学术的傲气,再有背景的病人,他从来不会这么在意,眼下好说歹说的样子一定是有别的理由。

  “哎……”徐教师长长叹了口气,“我跟你说了,你可别犯倔啊?”

  “您说,”说完之后,钟远航又后知后觉地补上一句,“我什么时候还跟您犯倔了?”

  “我知道你是个省心的孩子,主要是这事儿吧……”徐教授难得支支吾吾,“我以前也没听说你爷爷是省厅里的领导啊,这个病人,跟你爷爷那边也有点工作上的关系。”

  “我爷爷?”钟远航从床上坐了起来,瞌睡一下子烟消云散,“这个事儿跟我爷爷又有什么关系?”

  “哎……今天这个局,我本来是推掉的,”徐教授也不再隐瞒自己的学生,“但是那头说了是你的爷爷,又说了是作为你的长辈们想见见你,我就不好推脱了,你……”

  “我不知道爷爷到省厅了,”钟远航觉得头疼,摸不清老爷子的意图,“我上次跟他联系已经是快十年以前了,他那时候还在市局。”

  “十年没联系?”徐教授看钟远航的状况,大概能知道他和家里面可能有龃龉,考虑再三还是答应了这次饭局,想着能作为一个契机弥合一下学生的家庭关系,但钟远航说自己跟亲爷爷十年不联系,这龃龉的规模约摸着不是什么小矛盾,“那这……”

  “我跟您说实话,要是老爷子见了我,不见得会高兴。”钟远航叹了口气,又笑了笑,笑声里有些掩饰不住的讽刺。

  “不至于吧,祖孙俩哪有这么深的仇啊,你去一下,算是伸出个和好的橄榄枝,一家人之间肯定……”

  “我在十年前跟我爷爷出柜了,我跟他说我喜欢男人,”钟远航第一次没听徐教授把话讲完就没教养的打断了导师的话头,他实在是不想听不明原因的人跟自己说什么家和万事兴的说教,“我爷爷当时放了狠话,以后我就跟钟家没关系了,也不会再供我这个孙子读书,以后出去什么事儿自己扛。”——

  “你既然这么有主见,那以后自己顾自己好了。”

  这是老爷子当年颤抖着全身说的原话。——

  “什么?”徐教授也被钟远航这一记闷棍给敲傻了,“你喜欢男孩儿?”

  “徐教授。”钟远航无奈地喊了导师一声。

  “哎,对,这个性取向的事儿也不是你自己能决定的,”徐教授又叹了口气,“我实话跟你说吧,今天这个局,其实是你爷爷组的,他听说老朋友在我这里就医,就让我一定带上你去赴约,孩子,你爷爷这么十年,对你也不是不闻不问的,至少他知道你在我师门下面,你有没有考虑过,老人家这次可能是想跟你和解呢?”

  【作者有话说】

  来了来了,抱歉大家,这周开始上班了,忙得如牛马一般,暂时还没捉虫,只有等空了捉了,大家要是看到错别字什么的可以提示我哈,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