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子在温书渝的掌心中留在三个凹下去的印子, 印红了一片。
温书渝听到浴室内暂停的水声,匆匆将珠子收在床头柜的盒子里,推到最里侧。
她还没有做好看的准备。
或者说, 今晚还没有。
江淮序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 如往常一样搂住她睡觉。
日上三竿, 温书渝方起,蹑手蹑脚走进花房, 男人正在花房里浇花,没有注意到她。
阳光透过玻璃落在江淮序的肩上,渡上一层温柔的光。
温书渝从后面抱住江淮序, 挠他的腰。
笑声从胸腔溢出,手掌不稳, 提醒她,“水洒了。”
“水本来就是用来洒的啊。”
这句话也没毛病。
江淮序放下水壶, 举起手腕, 用眼神询问她是怎么回事。
他早上醒来发现手腕上多了一条黑色的手绳,上面是蓝水翡翠雕刻的小鱼, 鱼儿游在水中。
和对戒的设计如出一辙。
江淮序看了下温书渝的手腕,同样有一条新的手绳,只不过是红色的绳子。
她那时睡得正香, 不好喊起来问她。
温书渝仰起头莞尔一笑,“我买了一对手绳, 正好替补上。”
之前没有拿出去是没找到时机。
江淮序将两个手绳放在一起, “什么时候买的?”
温书渝松开他, 蹲下去看花, “前段时间,具体我忘了。”
之前的金枝玉叶她养了五年, 更多是习惯。
新的也很好看。
江淮序拉起她,含情的桃花眼盯着她,“手绳是你编的吧。”
温书渝疑惑:“你怎么看出来的?”
“因为编的很
好。”
“你就哄我吧。”明明有一点粗糙,和专业的人编得差距很大。
江淮序失笑,“没有,你在我心里就是最好的。”
好好的,又表什么白。
“我也觉得我很好,漂亮又能干,你知道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江淮序问:“什么?”
温书渝凑近他的耳朵说:“是喜欢你。”
留下男人一个人站在原地发呆,他这是被挑逗了。
温书渝趴在门框问:“江淮序,平安符的手绳断了没事吧?”
江淮序轻摇头,“或许是完成了使命。”
完成了他内心多年的夙愿。
温书渝回到卧室,换上连衣裙,她还是不喜欢下了床穿睡衣。
床头的手机亮起,捞起手机查看,微信有一条信息。
来自叶可一:【温律师,很抱歉这么长时间没有回复你,实在是中间太忙,也不知道怎么和你说,我不准备离婚了,很感谢你这段时间的安慰,抱歉打扰了你这么久。】
离婚官司反悔得太多,温书渝见怪不怪。
旁人只道,过不下去就离呗,其实牵扯太深,不是那么简单,身处其中的人才会明了。
离婚不是分手,两者差距甚大。
尤其是有孩子的妈妈,更会因为想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庭而委屈自己。
感同身受是一个伪命题,针不扎在自己身上根本不知道多疼。
温书渝:【没事,不打扰,如果这是你深思熟虑后的结果,那我尊重。】
放下手机,又拿起来补充一句,【愿你安好,有需要再找我。】
叶可一:【好的,温律师愿你安好,我编了一束花寄到律师事务所了,你不要嫌弃哦。】
温书渝:【不会,你手艺那么好,要开心。】
叶可一隔三差五会送她做的DIY小物件,发卡、头绳之类的。
翻了下她的朋友圈,被孩子占满,全围绕家庭,完全没有自己的生活。
多少女人结婚生孩子之后,只剩下一个身份,XX的妈妈。
温书渝合上手机,眺望窗外的蓝天,愿她未来一切安好。
然而,几天之后,温书渝接到一个陌生人的电话,归属地南城本地,里面传来一道很是熟悉的女声,“温律师,我是蒋倩倩,您还记得吗?”
她想不起来,沉默了几秒,听筒对面的人提示了一下,“叶可一的朋友。”
温书渝对她有点印象,“怎么了?”
怎么是叶可一的朋友找她,她和叶可一明明有联系方式。
顺着微弱的电流声传来的是抽泣声,缓了一会,叶可一才说:“可一她……她跳楼自杀了。”
温书渝张大嘴巴,“啊?怎么会这样?”
蒋倩倩抽泣地说:“我也不清楚,她和我发了一条信息,说下辈子再做好姐妹,然后,让我和你告个别,说耽误你那么久时间,最后还放弃了。”
手机突然掉落在沙发上,温书渝捡起来哆哆嗦嗦问:“她人怎么样了?”
蒋倩倩吸了下鼻头,“在抢救,我在手术室门口等着。”
“你加下我微信,就是这个手机号,有消息麻烦第一时间告诉我。”
温书渝又问了在哪个医院,几天前才和她说不想离婚的人,怎么会自杀呢?
挂断了电话,温书渝坐在地上靠在床边,指甲掐入手心。
江淮序进来看到她眼眶通红,在她旁边坐下,伸出长臂将她抱在怀里,担忧问道:“鱼鱼,你怎么了?”
温书渝环住江淮序的腰,在他的怀抱里,揪着的那根弦终于是断了,茂盛的睫毛被泪水打湿,豆大的泪珠不听使唤得从眼眶中,落下来。
回想叶可一和她的聊天,还有她的朋友圈,即使被生活磨平了棱角的人,分享孩子的时候是发自内心的快乐,还要送她她做的糕点和小饰品。
这样一个人,怎么会自杀呢?
江淮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拍拍她的背。
温书渝哭了许久,鼻头泛红,整个脸颊全是泪水,才想起来回答江淮序的话,哽咽着说:“有个当事人自杀了,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样?”
她就是这样一个人,内心柔软得不得了,对一个接触时间不长的人,同情心都很重。
江淮序从床头抽出纸巾,擦掉她脸上的泪水,柔声安慰她,“哭成小花鱼了,去看看她吗?”
温书渝拍他胳膊,“等消息,我就是有点害怕,她前两天还要给我寄东西。”
“她肯定福大命大。”江淮序宽慰她。
等到傍晚,温书渝也没有等到蒋倩倩的消息,在心里替她祈祷。
一大早,蒋倩倩发来消息,【温律师,可一她手术顺利,昨晚脱离了生命危险,已转入普通病房。】
担心温书渝收到信息赶过来,早上才说,
两个人的心都落下去一点,蒋倩倩和她说了下具体情况,掉下来的时候,被一棵树接住,起到了缓冲作用。
温书渝:【那我稍后去看她。】
和江淮序说了一下,温书渝买了花束和营养品去往南城市第二医院,江淮序陪她一起。
跟着蒋倩倩发的地址和病房号,温书渝来到了12层,轻叩房门,“你好,我是可一的朋友,听说了这件事,来看看她。”
闻言,叶可一的丈夫季远抬起眼眸,上下打量了一下她。
明艳的面庞没有化妆,白色荷叶边衬衫加黑色直筒裤。
看似简单的穿搭,肩膀上挎的包他还是略懂一点,有段时间叶可一很喜欢这个奢侈品牌。
更何况,跟在她身边的男人,戴着的手表价值百万,对于手表,他可是行家。
他可不知道叶可一有这么有钱的朋友。
那便只有一个可能。
季远指着她不屑地说:“你就是那个律师啊,都是你的错,你为什么要劝她离婚?不离婚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江淮序将温书渝护在怀里,对着季远,目露寒光,“我劝你好好说话,我们是来探视病人的。”
季远不依不饶,“她有什么资格来探视,要不是她一直劝可一离婚,她会自杀吗?”
典型的甩锅人格,发生什么事就怨天怨地。
江淮序眼神沉下去,“她想离婚、要离婚,你身为她的丈夫不应该自我检讨一下吗?”
一下戳破他的心理,季远恼羞成怒,“我们夫妻感情好好的,都是她在其中挑拨,还不是为了想挣提成。”
他了解过,离婚诉讼案的律师,根据当事人分的财产拿相应的提成。
江淮序的手指在手机页面鼓捣几下,凛声说:“这句话我录下来了,涉嫌造谣。”
他知道,这个离婚案是没有钱的,还是法律援助。
季远在床边坐下,“录个音就想吓唬我,以为我是三岁小孩这么好骗。”
江淮序将手机揣进兜里,揽住温书渝的肩膀,“那你等着呗,老婆,走。”
在他们走后,医院发生的事情被路人拍了视频放在了网上,在当地传得沸沸扬扬。
有人下场引导舆情,在社交平台上发表了一篇文章,断章取义、挑起对立。
说他们夫妻关系多好,说江淮序仗势欺人,有钱人欺负穷人,说温书渝黑心,为了挣提成钱鼓动别人离婚。
将她和叶可一的聊天记录截图出来,“那我尊重”和“有需要再找我”这两条信息,特地标了红线。
明显是雇了专业的写手,知道如何避重就轻,知道大众喜欢看什么。
而且,热搜好像在转移什么话题,各个平台都在助力这件事的发酵。
一时间,都是攻击他们的声音。
温书渝坐在沙发上看热搜评论,气得将手机扔到沙发缝隙,“他们怎么这么容易就被挑起来啊。”
气愤不多,只觉得可笑。
怕她的心情受影响,江淮序寸步不离陪着她,“别看了,他们又不知道事情的原貌,现在的网络环境就是如此。”
温
书渝趴在沙发上,玩着玩偶,“我知道,就是觉得无语。”
恰巧,孟蔓打电话给江淮序,叮嘱道:“别让鱼鱼上网了。”
现在舆论局势根本控制不住,几个人的力量抵挡不了庞大的网民。
最重要的是,平台想要流量,还在推动。
她不知道温书渝的心情如何,刚还在和她发微信聊天,控诉她好无聊,一会儿说天气,一会儿问哪件衣服好看。
表面看着没事,但看多了负面评论不可能不难过,就温书渝的犟脾气,她说是不会听的。
江淮序快步走到阳台,扭头望了温书渝一眼,正在吃芒果。
郑重地说:“孟律师,我以温书渝丈夫的名义委托你,成为我们的代理律师,我要收集侮辱、谩骂、造谣、诽谤的信息,起诉他们,付出相应的代价,一个人都不放过。”
骂他的他不在意,骂他老婆的一个都不能放过。
孟蔓:“你放心,鱼鱼也是我朋友。”
江淮序打电话给江父,“爸,张助借我用一下。”
江父自然知道是为了什么事,“你随便用,我和他说过了,还有沈助一起。”
沈助理是温父的助理,多个人多个帮手。
加上孟蔓,四个人建了一个群,商量对策。
任由舆论发展,只会越来越遭。
现在都是实名制上网,取证方便一些。
在另一边,沈若盈、傅清姿和时予安单独建了一个三人小群,同样在商量怎么办。
傅清姿:【我认识平台的人,看看有什么方法?】
沈若盈:【鱼鱼也是倒霉,我去找人写澄清稿。】
时予安:【我回不去,你们替我去看下她,出钱买热搜、撤热搜记得喊我,不许抛下我!】
热搜天天挂着,家里人想不看见都难,活了26年,可算享受了一次明星的待遇。
黑红也是红。
温家父母和江家父母过来看她,温书渝跳起来抱住温母和江母,一只手挽住一个人的胳膊,“哎呀,我没事的啊,过几天热搜就散了。”
温母笑说:“我是想我宝贝女儿了,来看她的,她结了婚都不天天回家了。”
来之前,她和江淮序聊了一下,知道有他陪着没事,终究是不放心。
她的女儿她了解,又是好心被人缠上了。
一次次受伤、头破血流,仍然坚持,说句实话,她都佩服。
女儿比她想得厉害和勇敢。
温书渝回过头冲着江淮序说:“江淮序,我妈吃你的醋了。”
说完屋子里的人全笑了,笑声填满客厅。
又调皮,温母拍她的头,“这孩子,结婚还喊全名,小时候还喊哥哥,越过越回去了。”
温书渝吐吐舌头,“那现在又不能喊哥哥,老公喊着显得我好老,淮序又好奇怪。”
讲究这么多,江母被她逗笑了,“鱼鱼总有她的道理。”
江淮序对上女人的目光,微微挑眉,“鱼鱼喊习惯了,随她去。”
“你看,我老公都发话了。”温书渝伸出胳膊,“妈给你看我编的手绳。”
江母赞美,“嗯真好看,鱼鱼手就是巧。”
温母捧场,“什么时候也送我们一个啊?”
刚才才说她吃醋,还配合起来了,温书渝笑意盈盈,“回头就送。”
在温母和江母眼中,她什么都好,小时候画的画看不出来是什么,她们说是抽象派艺术。
学打围巾,线条歪七扭八,她们说好特别,是一幅画。
总之,什么都能夸出花来。
鼓励教育大于一切,除了在法律援助这件事。
她的工作温母从不打击,也只是担心她的安危,想让她换。
江母看到两个孩子的情侣手绳,走到江淮序旁边,小声问:“鱼鱼知道了吗?”
暗恋的事情,她不确定有没有戳破。
江淮序摇头,“不知道,我没想过要说,现在就很好。”
江母:“也好,毕竟暗恋是你一个人的事情,不要增加鱼鱼的负担。”
江淮序:“我明白的。”
不然也不会温书渝一而再再而三地试探里,选择说谎。
送走了父母,温书渝躺在床上和傅清姿开着语音聊天,傅清姿说她和宋谨南的进展怎么样了,问鱼鱼怎么办?
温书渝翻了个身,“小姿姿啊,感情的事,我只有12个字,放下助人情节,尊重他人命运,所以你的感情自己掌控去吧。”
她当然明白,傅清姿是怕她多想,特意打的语音电话,平时都是文字聊天。
“去吧,皮卡姿姿。”
傅清姿觉得她真的被刺激到了,平时哪里会这样说话,“那你准备好份子钱。”
温书渝倏地坐起来,“你来真的?不是愚人节玩笑?”
傅清姿大笑,“这有什么,比起你和江淮序,我们都是慢的。”
想想也是,温书渝去翻记账单,大叫一声,“小姿姿,我结婚你就给了200块!你走吧,我没你这个朋友,从今天起,我和你势不两立。”
傅清姿咕哝一声,“那时候我俩的确不是朋友啊。”
她能给就已经很给面子了。
温书渝逗她,“我把200块还给你,我们就两清,从此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她今天戏瘾格外大,傅清姿想她是真的疯了,得快点解决网上的负面舆论。
“行,一毛都是爱。”
江淮序见她电话打得那么开心,不便打扰她,挂了电话才说:“鱼鱼,我们明天出去旅游。”
待在家里肯定会看评论,一定会受影响。
明白这是他的良苦用心,温书渝:“不用吧,我又没什么事。”
江淮序垂眸凝视她,“听话,就当陪我,我想出去旅游。”
桃花眼直视她的时候,她真的抵挡不住,“好,舍命陪老公。”
江淮序去衣帽间收拾旅游用的衣物,温书渝拉开床头柜找资料,瞥到最里侧的透明盒子,里面躺着三个珠子。
她都要忘了这回事了。
小小的盒子像潘多拉的魔盒,引着她去打开。
温书渝打开盒子,珠子表面已磨出许多痕迹,她对着顶灯一个珠子一个珠子看,勉强辨别出上面的三个字母。
YWS。
换种组合,那就是WSY。
她的名字的缩写。
温书渝握住珠子瘫坐在地上,真的是她的名字缩写,他究竟瞒了她多少事。
知道了答案,反而心思更重。
已经不需要其他了。
一个男人将刻有一个女人的名字的手绳戴在身上,那么多年。
傻子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他为什么要骗她是平安符?
她问了很多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