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多适跪着不敢动,他说,小七是一只妖魔。
江倚年紧盯着眼前的生物,努力从它黑乎乎一团、几乎难以分辨的形体中辨认出细节。
七只眼睛大小不一,以及一张扭曲而狰狞的嘴巴,仿佛是从一团烂泥中硬生生地挤出来的。
这生物没有传统意义上的手脚,只是一团黏糊糊、不成形状的物质,它的眼睛数目众多,而且分布不规则,使得整个生物看起来异常诡异。
阵阵魔气从它身上传出。
“别紧张。”良久后,江倚年开口。
恒多适只觉得头皮一松,一颗提到嗓子眼的心微微下沉。
他抬眼悄悄看向江倚年,想通过神色揣摩对方的想法,却发现江倚年面色平静,与刚才没有区别。
妖魔被恒多适护在身后,不安分地蠕动着。
“多多,他们是、你的新朋友?真好看……狼狗也好看!小七……小七也想认识他们!”小七用七只眼睛盯着江倚年。
“为什么不跟小七说话,多多、多多不理小七!”
那团妖魔扭动着,依附在恒多适身上。
“别乱说话!”恒多适生怕小七说错话,他不知道从何处掏出一枚玩具小球丢到洞外,小七就立刻兴冲冲窜了出去,追着那枚小球玩耍。
这画面诡异又搞笑。
“看来你并没有对我实话实说。”江倚年缓缓道。
“我……”恒多适的冷汗唰唰直冒。
他不是不想说,他是不敢说啊!
眼前的人可是怜苍仙尊,他怎么可能会傻到这个份上,对江倚年说自己交了个魔族朋友啊!
恒多适有苦说不出。
“如仙尊所见,小七虽然是魔族,但它如孩童般单纯,甚至可以说有些傻,它的确不曾做过任何坏事……我可以替它担保……”
江倚年心中翻白眼,恒多适的担保能值几个钱。
但他确实没打算处理小七。
这一路走来,他见过太多这种事情,正邪之说令他疲倦,何为正,何为邪?这界限是否真的如此清晰,还是只是人心中的偏见与执念?
他见过仙盟那些自诩为正道之士,却行着卑鄙之事;也见过如同于修那些被世人唾弃的邪道中人,却保持着一份难得的真情。
恒多适既然已经决定好,那未来是好是坏,只要他独自承担就足够。
“既如此,我们就先下山了。”他淡淡道。
恒多适直到送他们离开时,神情都还是呆滞的。
他知道自己这关算是过了。
比起怜苍仙尊放过自己这件事,那个人愿意放过魔族才令他更加震撼。
想必也是深思熟虑罢,怜苍仙尊,真是深不可测!恒多适暗暗感叹。
深不可测的江倚年慢慢往山下走,这次他没有骑在秦乐游身上,而是与白狼并行。
为了与身边人保持相同的行走速度,白狼蹑手蹑脚走路,把步子放得很慢。
“一会就要进村庄了,你这个样子会让凡人害怕,你需要变小一些,不然……我们就要分开一阵子。”他说道。
“呜——”它哼唧一声,看上去完全没有听懂江倚年的话。
江倚年叹一口气,他随意捡起地上的一片叶子,在白狼面前晃了晃,然后施法将那片叶子变得很小,收进口袋中。
“能懂吗?”他问。
白狼歪着脑袋,看上去傻不愣登。
江倚年皱眉,他思索片刻,对着自己施了一个法术。
江倚年的身形迅速缩小,衣物随着法术一同变化,他变成童孩模样,须臾之间,一名粉嫩雕琢的小童出现在白狼面前。
“就是这个意思。”他张嘴,声音稚嫩清脆。
下一刻,白狼极为兴奋地凑近闻来闻去,然后伸出舌头重重舔了他一口。
“……”然后江倚年浑身上下都是口水。
啊啊啊,他在心中尖叫!
江倚年面容憔悴,只能变回原样。
清心术轮番上阵,他终于感觉自己干净不少,但法术清理终究抵不过一场酣畅淋漓的热水澡,江倚年比刚才更想要去住客栈了。
要是秦乐游一直听不懂人话,他就用落明把这家伙拴在村外藏起来好了,现在哪怕是三界爆炸都阻挡不了他洗澡的心。
休怪为师狠心!
一人一狼溜达到山脚,村庄近在眼前。
村口外有一座破烂庙宇,杂草足足长得有膝盖高,一只棕黄小土狗在茂盛的草丛里欢快地跑来跑去,它的尾巴高高扬起,追逐蝴蝶和蜻蜓。
“汪汪汪!”小狗看见生人也不害怕,欢快地朝江倚年跑来。
江倚年被萌得眉头一皱,果断蹲下身挠挠小狗的下巴,小土狗在地上打滚。
“嘶——”危险的吐息声在小土狗耳边响起。
它睁开眼就发现一对金黄色狼眼怒视自己,小土狗顿时吓得瑟瑟发抖,四脚并用逃窜开来。
“你怎么能霸凌其他动物?”
江倚年很震撼,他扭过头,却发现白狼的身影消失不见。
“嘤嘤嘤。”一只小小的、只有一点点的、白绒绒如同雪球一样的小狼贴住他的脚。
小狼抬起头,可怜无助又委屈,狠狠贴住江倚年的脚边。
“搞什么。”他自言自语,一把捞起小狼。
早知道这么简单,一点点嫉妒就能达到目的,他就不费这么大劲和秦乐游沟通了,也不用被舔得一身湿哒哒。
不管如何,这事情也算是解决了。
入了小村庄,江倚年随意找了一家小客栈投宿,这个村子很小,唯一的客栈是一间餐馆的二楼,整个客栈总共只有三个房间。
“掌柜的,给我一间房,准备热水,我要沐浴。”江倚年打了一个哈欠。
“这里不能携带宠物。”掌柜看了一眼他怀里的秦乐游,皱皱眉。
江倚年往桌上又放了一块碎银。
“这位客官,需不需要准备狗食?”掌柜喜笑颜开。
江倚年深感无语,目光默默转向别处,拿起钥匙离开。
随着夜晚的降临,房间内的灯光逐渐柔和,不久,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两名店小二小心翼翼地抬着一个巨大的木浴桶走了进来。
江倚年眼泪都快掉下来,热水澡!他从没这么期待过热水澡!
他站在浴桶前试试水温,慢条斯理地开始宽衣解带,当他把外衣脱下时,突然想起房内还有一个东西。
回过头,小狼虎视眈眈地望着自己。
江倚年这才想起来,虽然秦乐游变成这个样子,但总归还是他徒弟,这家伙抱着不良居心,不能轻视。
“不要偷看。”江倚年把小狼塞进被子里,趁这个时间快速脱掉衣服,顺道把衣服扔在被褥上,加强对小狼的防御。
“呜呜呜——”小狼被衣物压得很惨,发出不满地哀嚎。
“活过来了。”水声响起,他发出感叹。
他散下一头头发,胳膊撑在浴桶边,不一会儿整张脸就被热气蒸红,胸口和脖颈都被染上一层淡粉色。
江倚年低下头,能清晰看见腰侧处有一个浅浅的疤痕。
“我居然是疤痕体质。”他很震惊。
由于他真的太强,这还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受到真正意义的重伤。
虽然他当时没喊疼,但其实,被一剑刺中腰部还是很疼的。
就算要喊,又能跟谁喊呢,总不能对着绮罗吧。
江倚年莫名惆怅,平日里秦乐游替他忙前忙后,照顾人的事情都是徒弟在做,秦乐游爱操心,哪怕是一点点小事都会大惊小怪。
结果这次他真的受了伤……他徒弟又变成这个样子……
咳咳!
江倚年用力摇晃脑袋,对自己的想法感到一阵恶寒,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像求关心,他想的什么东西,真是莫名其妙。
泡完澡,江倚年换上一身舒适衣物,就着月色向床上摸去。
被褥掀开一个角,他看见小狼已经放弃挣扎,卷在一团衣物被子之中四仰八叉睡着。
“你倒是舒服。”江倚年掐着它的脸。
这几天,他看似冷静淡定,实则脑子一团乱麻,司邈重生一事已经足够令人震撼,再加上魔族、仙盟两方的压力,最后是秦乐游妖化一直无法解除,好几件事压在心里,根本平静不下来。
事情的发展早就超乎他的预料。
不知道司邈现在在做什么,又在准备什么样的阴谋诡计。
以及……他当时把寅彦梦泽忘记了,走的时候也没能知会一声。
虽然他们两个的灵力已经恢复,足够支持单独行动,不需要像先前那样保持一定距离,但还是尽早汇合比较安全。
寅彦是混血兽,本就是仙盟的追杀对象之一,如今他自己在仙盟的信誉崩塌,等仙盟那边反应过来,肯定会第一时间去找寅彦的麻烦。
唉,好烦啊,怎么有那么多事……
脑子逐渐转不动,他困得不行,只能替小狼挪个位置,也盖好被子合眼睡觉。
窗户没关,江倚年越睡越冷,忍不住把头埋进被褥里。
后半夜,他突然就觉得身体非常温暖,似乎有什么东西将他围住,他被固定在一个温暖舒适的保护圈里。
但他实在是太困,没能睁开眼去确认。
长夜漫漫,再睁开眼时,已然是清晨。
江倚年生无可恋地睁开眼,醒来时,身体像被巨石压住。
他睡得发丝凌乱,于是伸手抹开遮住视线的头发,这一抹,就看见他的被子里面还有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