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人要想攻破北疆,峿城是最为重要的突破口,驻北军一直在关外严防死守不让他们进犯。
商队赶到峿城,是在两天之后。
蒋辽坐在马背上远远看去,城门高耸,石壁坚肃,城外风声萧瑟,四处全是荒野。
他望向关外,过了一阵缓缓收回目光,带商队往城门过去。
城门口只有零星几个百姓等着放行,他们去到时人都已经进了城。
“你们从哪里来的,进城干什么?!”城门守卫拦住他们。
边关苦寒,来往峿城的外人少之又少,看到商队这阵仗,又都是陌生面孔,守城士兵都手握武器严阵警备。
“官爷,我们是从南方来的商队,接了差事给这边送货来的。”杨六拿出路引,“官爷你们看看……”
城门守卫看清商队的旗帜,突然震惊道:“你们是厉行商队的人!”
“是,就是我们商队。”
商队以前没来过峿城,杨六正觉得奇怪,守卫已经回头命令身边的人:“马上去通知王爷!”
然后赶忙对他们放行,迎他们进去:“你们快进来,王爷早就在城里等你们多时了。”
瑞王管治边疆,余枫指明道姓要把这批药送到他手上,想来是早已经给他通过信。
蒋辽驱马带商队进去。
刚才从外面看,峿城萧寂的跟座孤城一样,城里面确实清冷,道上行人稀少,继续往里面走远了才看见些人气。
如今战事频繁,峿城又紧靠边关,城里百姓见惯了各种场面,看到陌生商队进来,都只是看了眼就回头继续干自己的事。
商队跟着守卫前去王爷府,行至半道,一队人马迎面匆匆赶来,最后停在他们前面。
为首的高座马车上,没等外面的随从过来请示,车一停里面的人便迫不及待掀开门帘走出来。
“禀告王爷,厉行商队的人到了。”守卫过去向他汇报。
蒋辽停住马,翻身下来,商队接连跟着停下。
看到他身后一长排运粮的马车,瑞王脸上惊喜,走过来问道:“你就是厉行商队的大当家,蒋辽?”
“是,见过瑞王。”蒋辽颔首回道,明目观起前面的人。
三十几岁,虽是高高在上的王爷,倒没带着上位者的官威。
“不用多礼。”萧留大步走过去,眼睛扫过一车车扎高的粮食,难掩激动,“你们来得太是时候了,有了这些,可是能解了北疆一时之危。”
自从收到余枫的传信,他就一直等商队过来,刚才正要去军营,听下人来报就匆忙转道赶过来,这时想起来道:“你们舟车劳顿一路都辛苦了,先随我去府上安顿好,我让人给你们接风洗尘。”
他身边的手下过来请商队上马,随他们过去。
蒋辽有心想直接去一趟军营,不过商队一直昼夜赶路,现在首要是先把人安顿好,萧留已经坐回马车,着急回府,剩下的人马纷纷掉头往回赶,他让大家先跟上。
等他最后转身正要上马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疾行的马步声。
转过街角驶入街道,直奔这边而来,不过片刻,马蹄高扬昂首嘶鸣踏步疾停在他身后不远处。
一道目光紧跟着投过来,牢牢锁在他身上。
意识到的瞬间蒋辽心下一颤,脚步发僵站定了片刻,转身看过去。
骏马通体乌黑,常年随着主人征战沙场,体态精壮自带杀戮之势。
马鞍上,青年一身黑衣劲装,披肩扬在身后,银色护腕泛起寒光,抓着缰绳的手指,骨节生白。
蒋辽呼吸紧滞,一动不动望着他。
依然是记忆中那张脸,长眉如剑,双眸深邃。
只不过面容比起以前更加冷峻了。
而且,几年不见,看着长高了不少。
廉长林垂眼紧紧盯着前面的人,喉间生涩,艰难滚动起喉结。
跟随瑞王出来接粮,候在队伍后面的人转头看过来,突然惊奇喊道:“副将!你咋过来了……”
说着就见廉长林跃身下马,一向宝贝的战马都不要了,抓上商队当家的手腕,硬生生把人拽进旁边的客栈。
他们副将年纪轻轻,平时不苟言笑,不管是在外临阵杀敌还是军队遭埋伏身陷囹圄,他脑子都冷静的很,立马能作出应对,随从还是头回见他这么愣冲直撞的。
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喊道:“副将,这是不你家……”
蒋辽被廉长林拉进客栈,没听清也没注意去听那人后面说了什么。
他抬眼看向廉长林耳后。
还真是长高了不少。
客栈掌柜抬头见到他们,起身迎上来。
“不用,你忙你的。”
廉长林留下这句,拉着蒋辽越过人直奔二楼,走到最后一间房,推门进去甩上门,把蒋辽摔到床榻上。
“我说你真是……”
蒋辽撑手坐稳,话没说完廉长林已经跨坐到他腿上,虎口钳起他下颌吻就落了下来。
动作急躁,啃咬毫无章法,蒋辽仰着头,双手撑在身后才不至于让两人摔下去。
呼吸被掠夺,来势紧逼想要占地为王,蒋辽不落下风,直起身张嘴反制回去。
你争我夺不知持续了多久,直到就要喘不过气,蒋辽偏过脸,喘着气平复呼吸。
廉长林手指抚过他脖颈,双手用力锢紧他腰腹,将脸埋在他肩膀。
紧靠的心跳响彻如雷,盖过外面所有声音。
没过多久,蒋辽肩上隐隐感到了抹凉意,他缓了缓呼吸,嘴角轻扯没好气道:“你给我下药我都还没找你算账,哭什么。”
做梦都想听到的声音就响在耳边,廉长林埋头到他脖颈:“没哭。”
嗓音平稳,听着是不觉有什么。
蒋辽抬手摸他脸。
廉长林眨了眨眼,睫毛扫过他指腹,带走沾在上面的湿意。
行,没哭就没哭吧。
蒋辽手指带糙抚过他眼角。
各自心跳逐渐平复下来,廉长林肩膀退开望着身前的人,声音沉缓:“蒋辽,不回去了。”
蒋辽抬眼看了他片刻,话意不详回道:“商队最多在这边休整几天就启程回去,这是出发前都定好的。”
商队每次过来,货物出手后就开始休整,最多几天进完货就原路返回,这些廉长林都一清二楚。
没得到肯定答复,他长眉蹙起控诉道:“你收了我的定情信物。”
“我什么时候收过你定情信物?”蒋辽稀奇。
廉长林眸色更不满了,伸手去摸他怀间,搁着衣料捻起里面的玉笛。
双眸异常执拗,蒋辽目光顿了顿,想起他送礼时说的话。
“你说的不一样,”蒋辽挑眉看他,“就是指这个?”
“嗯。”廉长林目光稍缓,轻声认下。
蒋辽听着就气不打一处来:“那你跑什么跑。”
廉长林望了他一眼,低垂着眼睫,又倔又委屈:“你先要跑的。”
蒋辽:“……”
“不跟我商量。”
蒋辽:“……”
“非要跟我和离。”
虽然不是这么回事,但又确实是这么回事,看他说起以前,垂着脸还能念出一大堆来,蒋辽开口打断:“行了,没完没了了你。”
廉长林抬眸看他,没再控诉他的不是,又强调道:“你送了我回礼,不能不认账。”
“我给你回礼?”多年不见胡话张口就来,蒋辽无语看他,“我送的,我怎么不知道。”
廉长林目光清幽看着他,不说话让他自己猜。
他送给自己的东西并不少。
除了那天在街上买的一大堆,家里时不时能搜刮出他特意给自己藏起来的东西。
蒋辽送他的,实物说来无非就两样。
“你说狼牙?”蒋辽问他。
“不是吗?”廉长林低头靠近,压着眉眼,气息扑到他脸上。
这架势,自己要敢回个不字他指不定又得疯一次,蒋辽:“……是吧。”
廉长林这下满意了,敛起身上进逼的气势,卸了力靠在他身上。
不过没安静多久又跟他算起旧账,闷声道:“你不给我回信。”
商队过来北疆,蒋辽确实没托他们给廉长林带过信,不过……
“每次信上就几个字,指望我回你什么。”蒋辽瞥眼看他,然后催道,“起来。”
廉长林窝着不动。
外面的队伍应该都已经走出去了,蒋辽现在再不想离开,也不能丢下商队由着两人这样耗在这里。
他抬手抓上廉长林后领要把他拎开,被他反手钳住手腕。
廉长林刚要开口,门外突然响起敲门声。
“副将,该出发了。”外面的人提醒道。
好不容易见到蒋辽,廉长林是一刻也不想离开,但军营还有要事,他不能走开太久。
他松开蒋辽站起来,伸手替他整理被自己弄乱的衣襟,然后取出身上的令牌。
“蒋辽,不住王府。”
“去南门内呈锦街的府邸。”
廉长林眉目冷肃带属下离开,马不停蹄赶去军营,身影很快消失在街道上。
蒋辽站在楼上望了片刻,收回视线转身下楼。
商队跟在王府马车后面,远处的队尾正走过街角,杨六留下看着马。
刚才廉长林从客栈快步走出来,听着身边的人汇报,眼里闪过的肃杀看的人不由得生畏胆寒。
杨六以前在镇上见过他,完全没认出来是他,现在看到蒋辽,才想起来,这竟然是长盛斋的小老板。
蒋辽走过来,杨六不再惊叹廉长林的变化,牵马过去给他,跟上商队。
“对了,药呢,在哪里?”萧留回到府上就问起,一路上他心思都在那两车药上。
“这边。”蒋辽领他过去,让人摊开覆盖在上面的草梗,露出里面的箱子。
身后的随从走上前打开前面的箱子,里面是各种各样的药瓶,都是既难寻又见效快的疗伤药。
萧留神色激动,这些东西可都是将士们的救命药。他合上箱子,回头命令手下小心卸下来,然后吩咐府上备宴招待商队。
吃完饭天色已经晚了,蒋辽交代完商队,走出院落。
想到廉长林在客栈时异常坚持,他脚步不停,带着令牌驱马赶去南门内的呈锦街。
廉长林只让他过去,却没跟他说是哪座府邸,蒋辽到了这边才知道,他为什么不担心自己找不对地方。
这边只有一座府邸,占地广阔,位置极佳。
望向高门上的牌匾,蒋辽有些许恍神,挪开视线牵马走去敲门。
开门的是一位中年男人,见到他时神色愣停了下,睁着老态的眼睛看过来,似乎是在辨认什么。
蒋辽刚要取出令牌,他就回头推开门,没有询问直接迎他进去,喊下人过来牵马。
他一条腿受过伤,行走有些不便,蒋辽放慢脚步跟他进去。
“我是府上的管事,这会儿下人都在院里忙着,”老钟说道,“我先让后厨做些吃的,给您送过来。”
管事像是知道他,应该是廉长林跟他提过,蒋辽转念一想又觉得奇怪。
廉长林今天走的匆忙,并且是直接赶去城外,他不可能有时间交代府上。
蒋辽收起思绪回道:“不用麻烦,我已经吃过了,今晚就是过来看看。”
老钟听完面色踌躇,想劝道什么,最后只回道:“那您要是想吃东西了,随时吩咐我们。”
然后领他往院里进去,边说道:“军中事务繁忙,廉将军很少回府上,每次回来经常待在书房,您要是觉着无聊,可以随老奴过去看看。”
蒋辽点点头:“有劳了。”
偌大的府邸,一路进去往里走深了蒋辽才看到些走动的佣人。
转进走廊前去书房,外面庭院口走出来几名年轻女子,说笑间看到他时纷纷停下,对他颔首行礼后继续走出去。
看她们的衣着打扮,并不像是做事的佣人。
能在这儿说笑打闹,难道是府上的女眷?
蒋辽心下微顿,回头跟上管事。
书房宽敞,架上的书籍很多,其余摆设都中规中矩,蒋辽眼睛看了一圈,视线落到置在窗边的木雕玉器上。
书房里这些摆件,很多都不是廉长林会喜欢的,摆放的都挺随意不过倒没撤下去。
“下人都在外边侯着,您有事随时吩咐,那老奴就先下去了。”老钟请示完退出去带上门。
管事的意思,他可以随意使用这里的东西,蒋辽不由得更奇怪了。
置在案桌底下的箱篓里放着不平齐的纸张,看着像是用过的,他抬步走过去。
底下的纸张都沾满笔墨,只有最上面的一张铺着白,字就写了两行。
请宋惕文教学后,廉长林每天都会练字,书法比起以前进步很多,现在到这边没什么时间练字,写的字倒是没退步。
当时应该是突然有事,离开的匆忙最后的字只落了个点。
蒋辽垂眼看风干的墨迹,猜测他上次坐在这里写字,应该是一个多月前。
最后默读完上面的诗句,蒋辽把纸放回箱篓。
案桌另一旁叠放了几个卷轴,紧贴案桌放着显得有些突兀,像是要方便使用案桌的人随时取用,一直被妥善放在这里。
廉长林以前闲着时偶尔会作个画,画的基本都是江河草木,不知道他在这边都会画些什么,蒋辽好奇走过去。
解开帛绳拉开卷轴,和画上的人四目相对时他愣了愣,低头看了半晌,收起卷轴。
字不见长进,画技倒是见长了。
而且,画的应该挺传神,不然管事也不能很快认出他。
蒋辽把卷轴放回去,看了眼剩下的几卷,没再继续拆开。
现在秋季白日凉爽晚上就气温骤降,府上都是早早忙完就歇息,蒋辽在书房没待多久,管事就过来了。
“房间都收拾好了,您要是累了想歇息,老奴现在带您过去。”
从刚才进门开始,管事明显是想留他住下,不过碍于身份没有直言,也不知是不是得到过指示。
蒋辽想想又觉得不可能。
府上的人就算都看过书房那些画,应该也不会问起,廉长林平时又很少过来,想必是没机会跟别人提及他。
蒋辽会过来这边,一是廉长林坚持,再就是,他想看看廉长林这些年住的地方。
除此之外没考虑过别的,更没想过要在这边夜宿,现在管事说完他倒没做考虑,让管事带路。
随着他来到一处庭院,蒋辽四处望去,发现这里是府邸的正院。
管事继续领他进去,进到房间后蒋辽又好奇了。
廉长林平日过来到底都干了什么,能让管事敢自作主张,没经过允许就直接领他来主卧。
管事把他领到房间就退下了,没多久,下人提来热水打满浴桶供他洗浴,最后送来干净衣物后退出去。
衣服是新的,蒋辽洗完澡换上时发现衣服很合身,不知道廉长林什么时候替他准备的。
悄无声息解决完最后一批埋伏的敌军,廉长林吩咐属下清理干净战场,最后没回军营直接策马奔往峿城。
回到府上时已经是深夜,巡夜的护卫过来请示,他退下人迈步走去主卧。
房间没亮灯,从外面看静悄无声。
廉长林轻声推门进去,绕过屏风进到内间,借着昏暗的夜光看清卧在床上的人,他呼吸放缓,停下脚步在原地站了良久。
最后克制地收回目光正要转身出去,床上的人缓缓睁开双眼,撑手坐起身,转头看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