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年之后, 或许仍会有人记住这幅情景。
他们到垂垂老矣之时,可能会无比怅然的回忆道:
“我曾……看见神明落泪。”
很少有人知道,横滨租界是如何再度变为宜居之地的。
那天, 他们只看到金黄的叶片飘散空中,然后,在争斗中被吞噬的灵魂被分割,重塑。
它们失去了杂糅在一起后生成的发声器官, 却仍能用最直白的举动表达爱意。
用外在的耳朵无法听到它们的呢喃, 尤莱亚轻轻抚上它们的枝干,新叶和花瓣, 藤蔓像蛇一样蜿蜒而上。
他闭上眼睛,轻轻的说了句什么。
“……”
蔓延的花枝自觉的缠上他的指节,穿插在他淡金色的发间,为母神增添纯粹自然的装饰,带来浮雕壁画般的不真实之感。
在场之人感觉自己恍如觐见祂的信徒, 油然而生一种敬畏和激动。
他们似乎看到自己正匍匐在漫长的台阶之上, 周围尽是一步一跪的信徒,口中祈祷着神明的注视。
而祂的目光一直在他们身上, 即使有人的信仰并不那么虔诚。
只要他们选择【索取】,祂就只会以【给予】回应。
祂是最温柔的星神,不懂拒绝,永远以最恳切的行动贯彻着【丰饶】的命途。
可以这么说, 在【丰饶】的命途之上,祂才是走得最远的那个。
身后有无数人踏着祂行过的轨迹,追逐着祂的影子, 终究不得其法。
这个曾经的租界已经天翻地覆,人们抬头只能看见金灿灿的树冠和扇形的飘落杏叶, 这是名副其实的神的后花园。
突如其来的悲怆让尤莱亚难以控制的垂泪。
平时他的力量并不算特别服帖,有时一不留神,就会用力过猛,比如方才他本想后退一步,结果直接退到了西伯利亚。
丰饶造物自杀吞噬事件的直接原因就在于此,他消失在横滨租界的下一秒,如孩童般纯稚的造物就误解了他的意思,于是采用最极端的方式,想要得到母神的回眸。
但这种活跃的力量此时说是如臂指使也不夸张。
他用这种力量救回了祂的造物,或者说是信徒。
它们短暂的和他链接了一瞬间,他听到一个词汇被重复了无数遍:
“妈妈……”
“不要害怕,我一直都在这里。”尤莱亚轻声道。
“我感受到你们了。”
很奇妙的感受,就连尤莱亚也是第一次跟自己亲手创造的生命这样亲近。
他险些忘却了还有个大麻烦。
*
从大使馆望去,原横滨租界的异状尽收眼底。
阿加莎·克里斯蒂对副手夏洛蒂感叹道:“简直天助我也。”
要不是她清楚尤莱亚的为人,都要怀疑对方在配合她对横滨官方施压了。
这下对方哪敢不从?
“没人比他更适合当这个掌权者了。”
夏洛蒂默默点头。
显然她也觉得,与其让这个港口城市继续在贫富与罪恶的交织中堕落,不如另寻靠山。
显而易见,她认为的靠山是指尤莱亚。
这位是夏洛蒂所认识唯一一个有这个能力,立场合适,按照以往作风不会把横滨当做玩具的人。
“准备谈判吧,只要他愿意,这座城市就是他的了。”阿加莎·克里斯蒂没忍住笑了一下。
她摸着下巴道:“钟塔侍从可以在这开个分部也说不定。”
异能特务科。
种田山头火表情已经彻底僵了下来,就在刚刚,种种原因作用之下,他不得不答应了钟塔侍从的长期驻留要求。
而紧随而来的,是法兰西,意大利,美利坚等等国家的来电,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而他身为一个偏远岛国的官员,根本无力拒绝,最多做到短时间的周旋。
而更让人绝望的是,他的上级也做出了退让的决策。
“反正横滨已经这样了,再怎么样也不会更差了。”大约是这样想的。
只是简单的发号施令,却正式代表了高层的退缩:
“通知那边的军警,可以撤出横滨了。”
横滨的民众惊恐的看着军警的撤离,虽然后者在平时的治安中起不到太多作用,但是最起码做到了表面功夫。
现在这样,难道是打算彻底放弃横滨了吗?
*
这个惊天新闻很快席卷了日本,自家的军警都已经撤出横滨,将这座城市的治理权拱手相让。
当然,他们自然不可能直接这么说。
官方宣称,横滨拥有自治权,但不要误会,它仍是日本的领土,任何公民都有权利在横滨居住,至少旅游是不需要护照的。
这件事在各地引发了暴动,就连高专所处的东京,都出现了不下十起大张旗鼓的游行示威——
主要是质疑这个决策的合理性。
五条悟常去的甜品店都关门了,透明的玻璃橱窗上用喷漆写下了鲜红欲滴的字样,大意是坚决反对所谓的城市自治。
在很多不明真相的人眼里,这跟国中之国没有区别。
五条悟对夏油杰道:“居然一点都不意外呢。横滨的mafia横行霸道的情况,就连我都有所耳闻。”
“说实在的,军警走不走都没啥区别吧,左右他们管不着mafia,实质上能给市民的帮助也约等于零。”
夏油杰:“……”
“我倒是头一回知道有这么无能的官方。”
“也是头一次知道有这样没有法度的城市。”
他开始思考,其他抗议的民众是否也对横滨的现状一无所知。
而更离奇的事来了。
随着官方态度坚决,反对的浪潮也愈来愈高,结果在某个消息公布的第一时间熄火,只将矛头对准作为始作俑者的官方。
五条悟差点被嘴里的甜点噎死,用茶水辅助吞咽,结果被苦的脸皱成了一团。
“要不要这么离谱啊??倒戈得未免也太快了。”
这个导致声浪停歇的情报并非官方所发布,官方可不会将明摆着不利于自己的事情展示出来。
官方内部的卧底偷出了前横滨租界秘密实验的资料,将板上钉钉的证据甩在人脸上。
不少人都不可置信。
对此,阿加莎·克里斯蒂深藏功与名。
差点酿成大祸的黑焰灾难的因果被公之于众,而挽大厦之将倾的却并非本国之人,对方还不以此邀功,出手只是因为纯然的善意。
这就像一个巴掌,狠狠打醒了盲目的人们。何等讽刺,灾祸由最应该保护民众的官方高层一手造成,却让本可置身事外的外国人来收拾烂摊子!
相当一部分东京民众扔掉了抗议的牌子,购买了很多油漆,在墙壁上写上诸如【无耻】【无用】【窃居其位的老鼠】【下台】之类的字样。
绝大多数都能够立刻理解其含义。
仍有人在负隅顽抗的洗地,但一个敢于明目张胆排放核废水的政丨府更多收到的是谴责和失望。
“停止掩耳盗铃!”
“……”
“放出真相,向外国友人道谢!”
“……”
*
尤莱亚安抚完丰饶造物后,满意的发现它们本质上都是乖巧的好孩子,于是放心离开。
而后,他与阿加莎匆匆见了一面。
“横滨已经成为众矢之的了,”阿加莎看似将选择权交给尤莱亚,还是不忘用话语引导,“烈火烹油,可不是什么好事哦。”
“但我们可以争取。只要你出个名头,钟塔侍从就有充足的理由效劳。”
言下之意是,如果尤莱亚不接手,那横滨很有可能会更加混乱,未来局势尚未可知。
虽然是个烂摊子,但说到底还是他自己先出手的,否则也不会引起多方势力的注意。
尤莱亚自己也有所觉,他叹了口气:“如你所愿。”
他心情有些复杂,签下几分文书,总感觉有几分卖身契的意思。
但是事已至此,没有回头路了。
*
尤莱亚再回到东京的街头,就被游行民众口中的“外国友人”石化当场。
他在茫然中与五条悟对上了视线,后者眼睛一亮,把他拉进了门面。
进来之后,才发现夏油杰,硝子,七海建人,灰原雄都在。
“你们在开茶话会吗?”他无力吐槽。
“你觉得是就是,”五条悟明摆着不怀好意,“我们现在只好奇一件事。”
夏油杰将还带着淡淡气味的报纸摊开,上面赫然印着【惊!世界上竟有异能者的存在,原来横滨租界是被异能者所拯救?】的标题。
视线下移,又是接二连三的耸人听闻的题目:【本报已采访到真实都市异能者,对方声称并非所有异能者皆有此等力量。】
【揭秘异能者内部等级和类型划分,来看看你会成为哪种异能者吧!】
“……”
此时无声胜有声。
尤莱亚:“……”什么玩意儿?
绝大部分异能都是天生的吧?
高专几人见他一脸困惑,顿时了然——若非自己就是其中的一员,又怎会有这样迅速的反应,这个报纸肯定有不少胡诌的地方。
“说实话吧,尤莱亚老师,”他们露出八卦的表情,“新闻上说的是不是你?”
他们已经知晓了尤莱亚的真名,自然不必再称呼那个假名。
横滨那边的本地报纸在东京被炒的价格翻了五倍,因为据说那边异能者多,地方报纸比较可信。
就连线上报纸都纷纷转载上面不知真假的内容。
尤莱亚抑制住后退的冲动:“不,不是……”
这时某人的电话好巧不巧的响起来了。
铃声不算特殊,大家的心神都集中在尤莱亚身上,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是谁的手机在响。
五条悟拿出手机看了一眼:“不是我的。”
夏油杰,硝子等人复读机般道:“也不是我的。”
最后目光都集中在了尤莱亚身上,他把屏幕对准自己,闪烁的屏幕上显示是“阿加莎·克里斯蒂来电”。
他做了良久心理准备,才接通电话。
那边是熟悉的女声,带着点微不可察的志得意满:“尤莱亚?我是克里斯蒂,你走的时候漏了一份交接文件,还缺一个签字。不过倒也不急。”
“假设你不想要横滨的掌权者这个名头的话,那么你明年再来也行,反正木已成舟。”
最后甚至轻笑一声,不忘开个玩笑缓和气氛。
然而这只能让尤莱亚更加窒息:“…好,我有空再补个签字。”
“……”
阿加莎,你真的不是故意的吗?
从五条悟的视角来看,就是顾问先生试图否认,结果猝不及防的掉马了,颇具戏剧性。
他差点没按耐住自己的手,一句“我们去横滨的时候,顾问先生要不给行个方便?”险些脱口而出。
高专几人都已习惯私下里用“顾问先生”这样调侃的称呼尤莱亚了。
而下一刻,他以为正经的好友夏油杰代替他搭上了尤莱亚的肩膀。
“老师,听说横滨是跟东京截然不同的港口城市,那边好玩不?”
夏油杰疯狂暗示:要不找个时间带我们去玩玩呗?
硝子两眼放光,她对真相太好奇了,简直抓耳挠腮。连烟都没法引走她的注意力。
尤莱亚闭了闭眼,破釜沉舟般说道:“…你们自己挑个时间吧。”
不算宽敞的门面里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隔着卷帘门都能听到里边的喧闹动静。
尤莱亚无奈扶额,只希望这个决定不会对他的生活产生太大影响……
…应该不会吧?可别一语成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