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间, 路上人来人往,没有人在意便利店橱窗旁站着谁。
卫西不知道为什么没有立即上前,而是站在那, 静静地看着。
拥抱极为短暂,下一秒,两人就分开了。
卫西看到白秦对苏乔说话,苏乔一边点头一边回答几句,最后笑了起来。
白秦也跟着笑, 又继续说, 还拿出手机来, 点了几下,示意苏乔看。
两人凑得极近, 脑袋快要碰到一起。
过了一会儿,白秦收起手机,拉开车门上车, 苏乔对他挥挥手,等车子慢慢驶出车位,转头,拿出手机。
苏乔没有边走路边看手机的习惯, 他站在路边不碍事的位置,看了片刻之后,收好手机,再次走向自己的学校。
便利店是他的必经之路,卫西就站在门外橱窗旁,可苏乔由始至终都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而且不知道刚才和白秦说了什么, 苏乔看起来心情很好,连带步伐都快了许多。
眼看苏乔要走到步行街拐弯处, 卫西如梦初醒般,快步追了过去。
苏乔正在想明天带白秦去哪溜达,冷不丁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他转身看到卫西,很惊讶:“你……什么时候来的?”
卫西:“刚才。”
苏乔朝他身后看。
卫西:“我一个人。”
苏乔:“约了人?”
卫西:“我来看看你。”
苏乔不解,卫西每回来找他,都会提前告知一声:“出什么事了?”
卫西笑了一下:“是出了点事。”
苏乔首先想到外公,立即紧张:“怎么了?”
卫西:“我想你了。”
苏乔:“……”
卫西很喜欢看苏乔这样的表情,眼睛微微睁大,嘴唇弯下去,显得很无奈,看起来非常可爱。
但不久之前苏乔对着白秦笑开怀的模样不断浮现,他实在没心情继续逗苏乔,只能强调说:“我是认真的。”
苏乔轻叹一口气,问:“你吃饭了吗?”
卫西在便利店吃了个三明治,但他仍然回答:“没有。”
苏乔四下扫了扫,指着马路对面的一家面馆,说:“请你吃面。”
刚过饭点,店里客人依然不少,前后两台柜式空调开足马力,屋里仍然显得炎热。
苏乔去柜台点完单,在卫西对面坐下,问:“过来之前怎么不告诉我?”
卫西:“临时决定的。”
苏乔:“还住在原来的酒店吗?”
卫西点头。
后厨动作飞快,很快端来一个巨大的托盘,上面搁着碗三鲜面和两杯冰豆浆。
卫西问:“你点了什么?”
苏乔端过一碗豆浆:“我吃过了。”
不用问,是跟白秦一起吃的。
卫西觉得自己啃三明治的时候,苏乔可能正在跟白秦吃香喝辣。
他脑壳隐隐作痛,问:“晚上吃了什么?”
苏乔:“上海本帮菜。”
卫西:“好吃吗?”
苏乔:“好吃。”
卫西:“什么菜好吃,跟我介绍一下。”
他从来不关心吃的喝的,除去特殊时候,一碗面和一桌珍馐,对他来说没多少区别。
苏乔觉得奇怪,但还是照实答了。
卫西挑着面条,吃得很认真,也听得很认真。
介绍完之后,苏乔喝了一大口豆浆,冰凉的液体刺激口腔,他吸了口凉气,觉得很舒服。
卫西也端起碗,问:“我也想吃。”
苏乔:“?现在吗?”
卫西:“明天。”
苏乔:“我把地址发给你。”
卫西:“你带我去。”
苏乔:“我明天有事。”
卫西:“那我不去了。”
苏乔:“………………”
卫西继续吃面,低着头不说话。
苏乔回顾两人的对话,觉得卫西实在有点奇怪。
他们从前相处,卫西也常常会有看起来很“幼稚”的时候,卖乖弄巧,大多数时候都是为了好玩,或两人有过争执之后,用这种方式来缓和矛盾。
但卫西本质上是个非常成熟的人,肆意冷酷才是他的内在,“撒娇”只是他达成目的的手段之一。
这一点,他和卫西都很清楚。
而眼下,他觉得卫西并不是在跟他开玩笑,这种古怪的语气和言行,实在让他莫名其妙。
卫西抬起头来,问:“你晚上有什么安排?”
苏乔还在观察卫西,被他一问,还愣了一下,片刻之后才答道:“暂时没有。”
卫西:“跟我回酒店,我有事跟你谈。”
苏乔:“有什么事,现在不能说吗?”
卫西:“一时半会说不清楚,我们一直坐在这里,打扰别人做生意。”
苏乔想了想,是这么个理,但他也不想跟卫西去酒店。
这么一会犹豫的时间,卫西吃完了面条,端起杯子,把豆浆一饮而尽:“我没事了。”
苏乔:“啊?”
卫西:“你有事就先走,不用管我。”
苏乔:“??”
卫西站起来,先走了。
苏乔满头黑线,赶紧喝光豆浆,跟出去。
卫西不紧不慢地走着,确保苏乔很快追上来。
果然很快,他就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
苏乔边跑边问他:“怎么了?”
卫西:“吃完了,就该出来,给别人腾地方。”
苏乔:“你真的没事?”
当然有事,而且很严重。
但卫西头也没转,只是很平淡地说:“你有其他的事,还理我干什么?”
苏乔垂下头,不吭声了。
卫西心里开始鼓噪,瞥向苏乔的余光多了丝希冀。
他知道自己现在无理取闹且很没有道理,但能证明苏乔是不是还在乎他。
再次路过那家便利店时,苏乔停了下来,喊他。
卫西站定。
“你没有其他事,我就回学校了。”苏乔说,“我明天确实有事,你要是后天还在,我再请你吃饭。”
微微扯开一点弧度的嘴角来不及扬起,就被冰冻住了。
卫西艰难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苏乔。
可苏乔根本没看他,而是跟他挥挥手,朝学校快步走去。
他的手机似乎一直在响,苏乔时不时看一眼,没有立即接,但脚步明显加快,看上去很着急。
卫西觉得,那可能是白秦打过来的电话。
苏乔的态度彻底震惊了他,卫西回过神的时候,已经看不到苏乔。
其实,能看见也没用,苏乔根本不打算管他,他的计划落空了。
在这件事之前,卫西总觉得,苏乔不接受他的表白,对他的态度和对其他同学朋友没两样,虽然非常不好,可也没有很坏。
现在的情况,已经远远超过“坏”的底线,变得特别特别不好。
学校附近的酒吧里,卫西坐在角落里。
眼前是欢快舞动的人群,耳边是劲道有力的乐曲。
可他什么都看不到,也听不到,只是不断回忆这些日子里,和苏乔相处的点点滴滴。
最后,他总结,是从白秦出现之后,苏乔才变成今天这样。
是的,一定是这样。
卫西自顾自想着,完全忽略了苏乔或许一直和白秦保持联系的可能。
他越想越生气,旁边也没人劝他,最后不可避免地喝多了。
他平时极少这样大量饮酒,意识和理智被酒精冲刷地所剩无几,只能勉强感觉到自己身处一个热闹的地方,脑袋有点晕,但还想继续喝一点。
可是,他似乎应该有别的事情要做。
只是一时半刻想不起来……
“别喝了呀。”有人对他说。
卫西皱眉:“你是谁?”
对方说:“我看你在这里坐了很久,一个人喝酒有什么意思?要不要我陪你?”
卫西想让对方滚,但这是他第一次酒醉,舌头有点不听使唤,张了张嘴,没能吐出字来。
对方笑着凑过来:“你想喝什么?我请。”
卫西极度厌恶和别人近距离接触,差点要吐出来:“滚。”
对方哈哈一笑,显然不把一个醉酒帅哥的拒绝放在心上,从旁边拿了杯酒,强行塞在他手里。
此人或许在酒吧混迹许久,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模式,没准把卫西的拒绝当成一种情趣。
但卫西从不接受勉强,更因为现在心情差到极点,还被酒精挟持了思维,整个人犹如被扣在铁桶下的鞭炮。
对方塞酒的动作,直接点燃了引线。
砰。
一声闷响,酒吧响起尖叫。
苏乔被枕头下的电话震醒,他迷迷糊糊摸出手机,划了半天才划开,放到耳边:“你……好。”
对方问:“你好,这里是xx酒吧。”
苏乔即刻惊醒,瞥到窗帘缝隙里还略显阴沉的天色,第一反应是,这个时间打电话,这诈骗组织够敬业的。
但对方告诉他,有个叫卫西的打伤了人,目前和伤者一起在医院,他们是根据其提供的号码通知他的,希望他能过去一趟。
苏乔:“……”
脑中一片浆糊,但苏乔还是去了医院,就在大学城里,骑共享单车不到十五分钟。
根据对方的告知,他找到急诊室,偌大的屋子里放着好几张床,他扫视一番,竟然真的看到卫西,他坐在床上,没什么表情,但看上去没有受伤。
卫西很快也看到了他。
视线就此定住,随着苏乔走过去而慢慢回收,但始终没有离开他身上。
苏乔先上下打量他一轮:“怎么回事?”
卫西:“打架。”
苏乔:“??”
卫西轻哼一声。
简单来说,卫西在酒吧喝酒被调戏,还强迫喝酒,他就动了手。
按道理对方责任更大,但卫西下手很重,对方需要住院观察治疗。
卫西联系了律师,将事情交给他,自己先走了。
七月底正是酷暑时节,热浪席卷整个城市,清晨也没有半点凉爽之意。
苏乔一大早被喊来医院,又很快离开,全程都是摸不着头脑的状态。
但卫西看上去没事,他也放心一点。
到十字路口,左右分别是他的学校和卫西入住的酒店。
他开口说道:“我先回学校了,你要是有什么不舒服,要去医院。”
卫西:“好。”
苏乔看了眼时间,这个点也睡不了多久,干脆去学校正门对门吃豆腐脑。
信号灯转色,苏乔很快可以过马路了。
卫西喊他:“我想起来一件事。”
苏乔:“嗯?什么事?”
卫西:“我们大二的时候,跑去酒吧喝酒,我酒量差,喝多了去洗手间,差点睡过去,被两个男的发现,他们想带我走。”
那种场合,两个男的想要带走卫西,会发生什么,几乎不言而喻。
但他们没有得逞。
“你去找我,跟他们打起来了。”卫西很平静地叙述着,“那天你也喝了不少酒,体力不支,但是你没放松,最后自己受伤,还一直守着我。”
苏乔沉默了一下,问:“你说这个干什么?”
卫西:“昨天夜里,发生了一样的事。”其实不太一样,但这不重要。
苏乔微一锁眉,却没有说话。
卫西:“从头到尾,你没有问我究竟发生了什么,昨天夜里,即使你在场,也就这样,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这纯粹是胡搅蛮缠,卫西清楚。
以苏乔的为人,即便只是个陌生人,遇到这种事,他也绝对不会置之不理。
他明明没事,却还是要把苏乔叫来医院,没事找事。
可当他看着苏乔无动于衷的面容,想起从前,相似的情形,苏乔却给他截然不同的反应,再也控制不住心里黑暗的情绪。
连带这些日子以来积攒的所有不安的情绪,一起倒了出来。
苏乔眉头皱得更深:“你胡说八道什么?”
卫西:“你既然不想理会我的所有事,为什么要过来?”
苏乔:“我要确认你是不是平安。”
卫西:“我平安与否,你关心吗,在意吗?还是说,因为外公?”
苏乔:“我当然……”
“你如果是以‘朋友’立场来说这些话,那我不需要。”卫西加重“朋友”两个字的读音,“你以为你这样对我,我会感激你?你很善良、很友好,是个非常好的同学和朋友?”
他嗤笑起来,“我说过,我跟你之间,绝对不会有‘朋友’这样的关系存在,你休想。”
卫西一夜没睡,又被苏乔的冷漠激起满腹阴郁,骨子里的刻薄全数爆发,说话几乎不经过理智,张口就来。
说完最后一句话,他立刻就后悔了。
但已经迟了。
可出乎他的意料,苏乔并没有生气,也没有跟他争执的意思,而是盯着他看了许久。
他眼睛倒映着晨曦,像清亮的雨滴,然而他一眨眼,睫毛轻轻覆下,又多了几分朦胧和神秘感。
这样的苏乔,曾经是卫西最熟悉的样子。
他在这双眼睛里看到过许多东西。
晴天、阴天;春雨、冬雪;天空、大地;米饭、面条;可乐、牛奶……
几乎所有和他生命息息相关的事,他都曾在苏乔的眼里见过。
每一次,他看到的,还有他自己。
他和这个世界一起,在这双眼睛里留下深刻的烙印。
卫西的心蓦然产生剧烈悸动。
他一直觉得,爱情无法具体定义,他觉得自己离不开苏乔,这本身就是爱的一种。
可方才那一刻,他忽一下发现,从前许多年在一起,他和苏乔彼此陪伴支持,羁绊早已刻入骨髓,不仅仅是苏乔割舍不了他,反之亦然。
苏乔是用外公相要挟,可如果他真的想要摆脱这一切,不会真的毫无办法。
他没有道德枷锁,什么都做得出来,谁都知道。
但他始终没有,他一边享受这种牵绊陪伴,又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
他从来没对苏乔说过重话,也尽力对他好,可他给苏乔的最大感觉,始终是“不爱”,是 “强迫”。
所以苏乔跟他道歉,说对不起他。
因为他一直以来始终在告诉苏乔“你是错的”。
苏乔如今做的,只不过是纠正自己的错误罢了。
重活一世,有了新的人生,为什么要重复以前的错误?
世界上的事就是如此奇妙。
想了许久也没想透彻的事,竟然一瞬间醍醐灌顶。
心脏发出轰鸣,悸动越发清晰,这是因为意识到主人的感情,而出现的连带反应。
卫西差点觉得它要从嘴里跳出来,他急需做一点什么,来稀释这种强烈到难以承受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