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 苏乔的电话又响了起来,苏乔拿出来看了一眼,露出笑意。
他坐在床头旁边, 距离卫西很近,划开接听键的刹那,卫西听见一声响亮的“乔”。
然后他发现苏乔神情变了,紧跟着站起来,直接走到门口, 出去了。
卫西的情绪一下子变得微妙起来。
苏乔这么多的社会关系里, 大部分连名带姓喊, 长辈们有的会喊“乔乔”,同学之间有时玩笑打闹, 也会这样喊。
但从来没有人喊他“乔”。
他拿起一旁床头柜上的牛奶,按亮手机屏幕,看清上头的时间。
十五点二十二, 牛奶剩下一半;
十五点二十四,牛奶剩1/3;
十五点二十五,牛奶空瓶;
十五点……还是二十五,苏乔还没回来。
卫西掀开被子下床, 拉开门走出去,左右一扫,看到苏乔站在走廊的窗户旁,背对他,还在接电话。
微微眯眼,朝那边走过去。
没走几步, 苏乔将手机从耳边放下,转过身, 一眼看到卫西。
隔着几步距离,卫西站定,说:“你在这里啊。”
苏乔:“你出来干什么?”
“买牛奶。”卫西指了指墙角的自助机,“那瓶喝完了。”
苏乔也没多想,先行回房了。
卫西看到饮料机触屏上显示的时间,十五点二十九。
现在的人,并不怎么喜欢接打电话,除非必须,日常说话大多通过微信等即时聊天软件。
哪怕他们从前最亲密的时候,电话也很少超过五分钟。
而苏乔接的这个电话,足足打了八分钟。
八分钟,足够他坐一站地铁了都。
到底有什么好聊的?!
卫西重重拍了拍自助机上的牛奶标志,触屏上出现二维码,他才发现,自己没带手机,付不了钱。
他立即冲回病房。
苏乔刚坐下,冷不丁被他吓一跳:“??”
卫西微笑着看他:“手机没电了,付不了款。”
苏乔从口袋掏出手机,递过去:“1221和121221。”
卫西愣了一下,他其实是因为不爽,想给苏乔找点事,当然苏乔不会在意给他付一瓶牛奶的钱,但没想到会直接把手机给他。
苏乔:“有什么问题吗?”
卫西接过手机,走了出去。
很快买好牛奶回去,苏乔正在看墙上贴的海报,卫西把他的手机放到桌上,他动也没动一下。
仿佛这很自然,天经地义。
卫西问:“你不怕我看你手机?”
苏乔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
卫西表情认真。
苏乔:“你不会的。”
卫西追问:“为什么?”
“偷看手机这种事要鬼鬼祟祟,效率也低。”苏乔很自然地解释,“你想看我的手机,会当着我的面,光明正大地看。”
卫西:“……”
竟然无言以对。
虽然其实并没有发生过这种事,但卫西想了想,的确是后者更符合他的行事作风。
不得不说,苏乔很了解他。
他觉得自己刚才的行为有些搞笑,再看看手里的牛奶,想说点什么,逗苏乔高兴。
可这时,床头柜上传来震动,一连好几下,才停下。
是他的手机。
卫西和苏乔一齐看过去,他毫无被抓包的羞愧:“竟然还有电,那是我记错了。”
苏乔没什么反应,而是问他:“你之前说的故事,继续吧。”
卫西原本准备了完整的提纲,但被这一连串事情打扰,情绪早已中断:“下面的情节我记不清了,下次再讲给你听。”
苏乔点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卫西看着他不在意的样子,笑容渐渐消失,好不容易轻快一点的心情瞬间恢复阴郁。
他喝了口牛奶,刚从冷柜里取出,非常冰凉,他觉得牙齿有点疼。
“刚才你跟谁打电话?”
苏乔:“朋友。”
卫西:“大学的?”
苏乔:“是。”
卫西:“是xx吗?”xx是昨天请他们逛街吃饭的本地人同学。
苏乔:“不是。”
卫西:“那是谁?秦东,徐非还是周天明?”
苏乔:“你不认识。”
就是知道不认识,才问的。
话到嘴边,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苏乔的手机又响了起来,他拿起来看了一眼,继续到外面去接。
出门前,卫西听到他喊“爸”,知道是家人打来的。
但想到前一个电话,卫西脑中又不由自主飘过那个人喊“乔”字的声音。
再联想到苏乔的态度,对他有问必答,但完全没有提及对方,就知道,苏乔没打算跟他说太多。
呵。
这次苏乔很快接完电话,推门进来,问他:“晚上想吃什么?”
卫西:“不饿。”
苏乔:“那你先休息一下,饿了再说。”
卫西:“我想吃的东西,这里没有,饿死算了。”
“……”苏乔忍不住看他,卫西并不挑食,“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
卫西:“全身都不舒服。”
苏乔:“请医生来看看吧。”
卫西朝他笑了一下:“死不了的。”
苏乔再迟钝,也看出来他故意找茬了。
之前还好好的讲故事给他听,一下子又假装手机没电,这会更加莫名其妙。
他想了想,说:“真的不看医生?”
卫西:“不看,你也不用管我,有事就去忙吧。”
苏乔愣了一下,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卫西面无表情:“有医生护士,还有护理,我一个人没问题。”
苏乔摸了摸手机屏幕,站起来。
卫西抬头看他。
苏乔走到他前面,说:“那我回酒店去了,你有事的话打电话给我。”
卫西:“…………”
苏乔说完,二话不说,真的走了。
临出门前还不忘叮嘱他吃东西注意,把门给他关上。
卫西盯着门后的逃生路线图,有点想打人。
卫西非常暴躁,晚上真的没吃饭。
这种暴躁在看到高中同学群里,余非夏问大家晚上吃了什么,苏乔发了一张火锅粉的照片后,升到了顶点。
他憋着气,也给苏乔发去一条消息,问他和外公有没有吃饭,吃了什么。
苏乔很快回复,说两人没有出门,点了火锅粉外卖,同时还给他发了火锅粉照片。
虽然和发在同学群里的不是同一张,不过好歹发了。
但卫西仍然超级不爽。
就一张照片,多一句话也没有。
也没问他吃没吃,根本就是敷衍他。
他的待遇竟然和别人一样?
凭什么?
卫西越想越咬牙切齿,盯着手机看个没完,看着看着睡意上涌,竟然就这样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眼前出现两个人,都非常眼熟,定睛一看,赫然是他和苏乔。
苏乔的头发比今天还要长一点,很浓密乌黑,这是他们大学毕业一年多时,苏乔的模样。
卫西一瞬间有点震惊,莫非又回到重生之前了……
但他企图往前走,发现迈不开腿,于是知道,大概只是做梦。
意识一分为二,一半是现实世界的,清醒的,另一半则是梦境中的。
能从旁观的视角观察自己的生活,卫西觉得这种体验很特别,打消了马上醒来的意图,兴致勃勃地围观。
看了一会,他觉得有些眼熟。
“你们以前关系不是很好吗?”另一个卫西笑眯眯地对苏乔说,“说不定他特地来看你的。”
苏乔:“他过来出差,我请他吃饭。”
卫西:“那可真巧,你来上海,他也来上海出差。”
苏乔:“他们公司在上海有办事处,我……”
卫西:“跟我无关,不用告诉我。”
苏乔皱眉。
卫西推开门走了。
围观的卫西:“……”
他记得那次的事,苏乔的大学同学结婚,给他发请柬,他那段时间不忙,陪苏乔一起过去。
也不知为什么那么巧合,余非夏那几天也到了上海,还跟苏乔联系上了,两人一起吃了饭,还去酒吧喝了酒,回酒店的时候已经凌晨一点多了。
苏乔不想打扰他睡觉,将动作放得很轻,但他还是一下子醒了过来,问苏乔去哪,得知情况后,就发生了如下对话。
其实卫西当时根本没睡着,苏乔打开门的前一秒,他还看了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
但他当时的表现像睡眠被打扰到的起床气,还是很无理取闹的那种。
事情到这里如果结束了,也没太大问题。
可卫西知道还有后续,而且非常巧合,跟苏乔今天见到的陈烨有关系。
画面一转,他和苏乔再次站到了一起。
这时已经不太像梦境,而是卫西的回忆。
他两手插在大衣口袋里,问苏乔:“找我有事?”
苏乔拿出手机,点了两下,将屏幕送到他眼前,问:“他是谁?”
卫西看了一眼,无动于衷:“认识的人。”
苏乔:“他叫陈烨?”
卫西:“是啊。”
苏乔:“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可能因为旁观的原因,卫西留意到,苏乔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有些不稳。
很轻微,很难发现。
但那个时空的他给出的回答是:“这是我的私事。”
苏乔微微睁大眼,瞳孔剧烈收缩。
“别忘了,我们的关系是怎么开始的。”那个卫西还在继续说,“再说,即便是朋友之间,也该有距离感和分寸。”
这句话之后,是长久的沉默。
苏乔和他,都没有立即离开。
他看到苏乔紧缩的瞳孔恢复如常,也同时看到他垂在身侧剧烈颤抖的右手。
而那个他无动于衷,面带微笑,什么都没发现。
抱着看热闹念头的卫西跟着彻底陷入缄默。
那时候,他和陈烨的绯闻刚刚传出去,苏乔来找他,掏手机的时候,他看到苏乔的手机壳。
大学毕业时,余非夏给曾经的高中同学送毕业礼物,是他自己定制的手机壳,不贵重,但很有纪念价值,老杨和其他任课老师也都人手一个,这件事在高中同学群里被议论过好几天,算是有些轰动。
卫西也收到了这份礼物,但没有用过。
苏乔则收到之后就用了起来,卫西从最开始就知道。
但那种情况,那个时刻,那个映着卡通食物的手机壳太过刺眼,连带他整个人都不痛快。
面对苏乔的质问时,他忽然找到了发泄这种不痛快的途径。
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丝毫没有看出苏乔的异常。
也是那次之后,无论他再跟谁传什么绯闻,苏乔也再也没有问过他。
连提,也没有提过。
他偶尔会觉得不太对劲,但又觉得,既然苏乔不问,他何必去说什么,原本,那些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直到今天之前,他其实也觉得,那不是什么大事,毕竟都过去很久了。
其实方才他所看到的,也不过只是想象,可卫西却非常肯定,当时的苏乔的确就是这样的反应,只是他当时没有发现而已。
原来从当事人变成旁观者,看到的和感觉到的,根本截然不同。
“为什么不问我?”几个小时前,他还这样逼问苏乔。
苏乔说没什么好问,根本不是故意刺激和敷衍他,是在他的角度去看,真的没什么好问。
因为曾经的满腔热忱被他亲手浇灭,所以这些事对苏乔而言,真的“没必要”。
卫西突然醒来。
病房里关着灯,走廊的光线从观察窗透过,不太明亮,但足够看到天花板上的灯和眼前的输液钩。
他盯着看了许久,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莫名其妙想起许久之前的事,但他能感觉到自己沉重的心跳,扑通扑通,一下下捶打着他的躯壳,直击灵魂深处。
卫西承认,陈烨那次的事,他之所以用那样的态度,多少是因为不爽的情绪在作祟。
但苏乔并不是他心里的蛔虫,看不清他的想法,却要直面他的冷嘲热讽和贴面攻击,被迫再次回忆起两人的开始。
而今天,他听到那个“乔”字,也下意识地用上了阴阳怪气技能,可相似的情形,如今,无论他怎样说,说什么,是真心还是假意,是有意还是无意,都已经无法再触动苏乔。
苏乔对待他,跟对待一团空气,也没什么两样。
从意识到想要继续和苏乔在一起开始,卫西就知道这件事不容易,或者说,会很难,一次次的失败,原本也在他的预料之内,哪怕是四季酒店那次,他想到的,也是重新制定策略方针,他从没退缩过。
因为他觉得,他和苏乔的过去足够独一无二,无论是那段经历还是他们两个人本身,都在对方的生命中有着无法被取代的地位。
这种独一无二,就是他的底气。
可方才的一个梦,和乍然的回忆,让卫西忽然对此产生怀疑。
他们之间确实有独特的回忆,可或许,这种独特也会成为苏乔远离他的根源。
成也是过去,败也是过去。
好比,前世,苏乔并没有见过陈烨。
但现在,明明在千里之外的地方,苏乔亲眼目睹了他和陈烨站在一起。
有些事,似乎是命中注定,不会因为重生而改变。
如果是这样的话……
他也绝对不会接受。
卫西素来是个行动派,他从床上爬起来,换好衣服,打开门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