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世, 苏乔从网上看到卫西的绯闻时,大学毕业还不到一年。
那些出自于八卦媒体的新闻都大差不差,糊成一团的照片、模棱两可的用词, 给看客足够多的想象空间。
照片很模糊,但苏乔还是看清了和卫西一起走进某公寓的男人的模样。
六年后和六年前,那个男人还是很帅气好看,除了成熟一些,和今天看到的样子并没有什么变化。
苏乔什么也没说, 脸上也没多余的表情, 但卫西知道他记得。
苏乔:“我该回去了。”
卫西盯着苏乔, 苏乔淡然回视,神情中一派平静。
片刻后, 卫西松开他,说:“我没事了,一起回去。”
苏乔:“好。”
下楼, 离开这家购物中心前,苏乔忽然想起来,他到七楼,原本是为了看书。
而事实是, 他吃了米粉和酱骨头,偶遇了卫西。
可直到要走了,他也没看到那家书店。
世界上的事,就是这么奇妙,充满未知的偶然,可其实冥冥之中, 又仿佛带着必然。
回酒店的路上,他们并肩而走, 穿过拥挤的人群和繁忙街道,但始终没有开口对话,沉默的与周围格格不入。
上楼,卫西回房,苏乔直接去敲外公的门。
外公已经醒了,正在跟老友开视频聊天,苏乔把买给外公的草莓放在桌上,洗了手,回到自己房间。
房门虚掩着,里面没人,浴室传来哗哗的流水声。
苏乔脱掉外套,在沙发上坐下,觉得有点渴,重新起身,到小冰箱里拿了瓶水。
这时,流水声停下,随着门开的动静,卫西走出来。
他看到苏乔站在冰箱旁边,说:“我也要。”
苏乔弯腰,又拿了一瓶,一边往沙发的位置走,一边递给卫西。
矿泉水被拿走,但苏乔放开手,但卫西比他动作更快,用另一只手接住他的胳膊。
苏乔看他,目露疑惑。
卫西:“我们谈谈。”
苏乔点头,答应得很干脆。
卫西没想到会这么顺利,一瞬间有些吃惊。
但苏乔想的是,即使他不答应,卫西还是会想办法跟他说,他答不答应,其实不影响什么。
苏乔坐回单人沙发,继续拿着水瓶喝水。
卫西靠在长沙发的扶手上,开门见山地说:“那个人叫陈烨,我跟他有些事情要谈,约在那见面。”
苏乔没什么反应。
卫西:“我知道你是去吃饭,没有跟踪我。”
苏乔听着,依然不开口。
卫西微微皱眉:“说话。”
苏乔:“你继续吧。”
“我要说的就是这些。”卫西眼神犀利,“你就没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苏乔看了眼卫西,说:“我想说的,已经都说过了。”
卫西:“你什么都没说。”
苏乔沉默了一下,问:“那你想让我问什么?”
卫西想说,问问那个男人是谁,问问你们在这里做什么,或者随便说句什么,而不是假装什么都没看见,若无其事。
但这句话没说出口,因为卫西同时回忆起来从前的事。
苏乔也想到了。
苏乔喝了口水,慢慢地说道:“我曾经跟你说过,我的前男友,你记得吗?”
卫西脸色微变:“记得。”
苏乔:“我们还没分开的时候,有一次,我看到他跟别人在一起,跑去问他,他说以我们之间的关系,应该懂得分寸和距离感。”
卫西:“……”
苏乔:“当年在一起,本来就是我逼他的,换作是我,也不愿意被不爱的人要挟逼迫还要加上查行踪。”
那次,他给卫西看了手机上的八卦新闻,问他,那个叫陈烨的男人是谁,为什么会被媒体拍到这种照片?
当时卫西是怎么说的?
“别忘了我们现在的关系怎么开始的。”卫西当时说,“即便是朋友之间,也该有距离和分寸感。”
卫西平日里总是懒洋洋神色轻松,但说这些话时,面色冷酷,整个人透出一股阴郁,和他一贯的模样截然不同。
也在苏乔脑海中留下了抹不去的记忆,很容易就能回想起来。
而陈烨只是开始。
之后,整整近两年的时间里,卫西时不时传出绯闻,那么巧,每一个绯闻对象都是艺人,以至于那段时间,卫西常常出现在娱乐八卦的版块里。
苏乔不刻意去看这些新闻,也不能完全躲过。
他眼睁睁看着卫西身边的人换来换去,明明不是娱乐圈的人,却偶尔会获得比艺人更多的关注,被各种粉丝和看客评头论足。
袁敬是最后一任绯闻对象,也是苏乔唯一真正见过的绯闻对象,之后他就重生了,对日后的事一无所知。
不过即使没有重生,发展到订婚的程度,以卫西的性格,以后也不会再有新的绯闻。
从这个角度看,袁敬确实是最后一位了。
心脏忽然发烫,紧跟着传来尖锐的刺痛,苏乔觉得整个人被滚烫的海水裹住,有种难以呼吸的痛感。
他近乎木然地垂首,轻轻合上眼皮。
眼前黑下来,在他和外界之间筑起一道高墙。
窒息感瞬间消散,如同上涨的潮水,来得快,褪去更快。
短短片刻,他恢复如常,重新抬头看向卫西。
卫西的心咯噔一下。
他们方才说了几句话,苏乔忽然低头下去,胸口微微起伏,看起来像在压抑着什么,虽然很快就抬起头来,但眼神仿佛比先前还要冰冷。
像一块巨大的坚冰,无论如何,都无法融化。
两人对视,从彼此的眼神中知道,对方也想到了同样一件事。
苏乔轻轻呼了口气。
他们之间有不少回忆,但卫西谈的这些,大部分是压抑和痛苦的,他不懂卫西为什么非要提起。
明知道他的“前男友”是何许人,还要假装在听故事。
何必?
一时之间没人说话。
沉默了好一会,苏乔觉得话到此处也没必要继续,于是站起来。
卫西抓住他的手,他洗完澡就出来了,没有擦干头发,坐了几分钟,头发依然湿润凌乱,显得很随意。
但他的神情很认真:“我还有话没说完。”
苏乔:“你说。”
卫西:“陈烨的事。”
苏乔:“你刚才说过了,而且那是你自己的事,不用跟我说。”
卫西:“跟你有关系。”
苏乔皱眉,不知道卫西又发什么疯:“这几个月,我以为你想明白了。”
卫西:“我一直在思考,但有些事想通了,有些事没有。”
苏乔:“那也是你自己的问题。”
卫西:“我知道,所以这半年,我没再找你。”
“可你现在变卦了。”苏乔面无表情,“你的事,我没有兴趣听。”
卫西深深皱眉。
以他的处事方法,苏乔不肯听他说话,他会把人留下来听他说,软硬兼施,有的是办法。
简单粗暴,但有效。
他以前也确实是这样做的。
但这没来找苏乔的近半年时间里,他想了很多,给自己定下规则,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尊重苏乔,无论是什么事,不能像以前那样,威逼利诱,强迫苏乔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做,不像追求,而像强制,只会让苏乔越来越抵触他的靠近。
可是眼下这种情况,任由苏乔走的话,以后就更难有机会说开了……
苏乔:“松手。”
卫西盯着他看了一会,松了手。
苏乔去洗手间,出来后径直往门口走去。
咚。
身后传来闷响,似乎是什么倒下。
苏乔回过头,就见卫西趴在地板上,旁边是歪倒的办公椅。
他愣了一下,下意识抬脚走过去。
卫西眉头皱得紧紧的,一动不动,但仔细看,能发现他的手正在轻轻颤抖。
苏乔蹲在他身前,推了推的肩膀:“你怎么了?”
卫西:“不……知道……”
苏乔:“哪里不舒服?”
卫西:“疼……”
他的脸很白,额头上冒汗,看起来像是很严重。
苏乔来不及多想,立即掏出手机拨了急救电话。
距离酒店两个路口的位置就有一家三甲医院,救护车赶到时,苏乔已经在救护热线的指导下,连同酒店工作人员一道将卫西用轮椅送到了酒店大堂,未免引起围观,苏乔给他戴了口罩,还把外套的帽子扣在脑袋上。
因为卫西的坚持,他们没有让外公知道这件事,苏乔去外公房间,说他和卫西又约了昨天的同学,外公非常高兴,让他们尽管去玩,不用管他。
送到医院,经过一番检查,得出的结论是:花生过敏。
医生说,世界上过敏源非常多,可大可小,每年都有因为严重过敏出事的,让他们千万当心,最好留院观察一晚上。
卫西住的是个双人间,过年期间,这一层病人没那么多,病房内另一张床空着,医生护士离开时将门关起来,房间安静了一些。
苏乔站在床头旁,问:“真不跟外公说一声?”
卫西不在意地笑:“大不了骂一顿,没关系。”
苏乔:“……”
苏乔知道,卫西确实花生过敏。
而据卫西自己说,他洗澡前,吃了一口从外公那里拿的牛肉酥饼,当时闻着香,没仔细看配料表。
苏乔在淘宝上查到,里面确实有花生碎成分。
虽然发生得很突然还有点无厘头,但此情此景下,苏乔成了照顾卫西的不二人选。
他去外面自助机上给卫西买了瓶鲜奶和水,回来后问卫西,还有什么需要他做的吗?
卫西摇了摇头,这时苏乔接到家里电话,走到窗户旁边去接。
他说话声音不大,语气很平稳,但尾音总会带出一点上扬,听起来轻松而自如。
前一分钟还跟他有过矛盾,连话都不想跟他说,但后一秒看到他倒地,也还是毫不犹豫地出手帮忙,并没有为了彰显他的“魄力”,而选择不闻不问。
现在还留下来,照顾他过夜。
当然卫西也并不会就此以为,苏乔对他的想法有所改变。
但纵然两人之间有隔阂,在苏乔的价值观里,显然有比这更为重要的东西。
卫西想到这里,忽然有些怔忪。
他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想起苏乔,脑海里就会冒出无数的赞美之词。
从外表到内在,从性格到性情,哪怕就是点个菜,他也觉得苏乔点的非常完美,简直厉害到不行。
诚然,苏乔身上本就有这些特质,但他想到的夸赞,也似乎过于夸张。
卫西对自己有清醒的认识,他一向觉得世界上的人和事都没什么意思,表面再如何光鲜亮丽,内在都是一样贫乏,他自己本身也是如此。
但苏乔是个例外。
在他心里,苏乔非常有意思,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在他的生活里,苏乔都极其特别。
从前,他没有思考过这种“有意思”和“特别”来自何处,但现在,对苏乔的夸奖已经了肉麻的程度,他忽然有所领悟。
“我给外公发信息。”苏乔不知什么时候接完电话,朝这边走,“说我们晚上在同学家过夜。”
卫西盯着他,表情很有深意。
苏乔:“??”
卫西眨眨眼:“我昨天晚上看了本书,故事挺有意思的,你想听吗?”
苏乔:“你把书的名字告诉我,我去看看。”
卫西:“太长了,又很水,一时之间看不完,不如我讲给你听。”
苏乔想了想,反正也没事做,他也不能离开,于是在椅子上坐下,示意卫西可以说。
卫西喝了口牛奶,开始讲述:“有一对恋人,分别是A和B,他们感情很好,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但有一天,B在A的手机上看到另外一个人发来的暧昧短信,他觉得,A出轨了。”
苏乔:“……”这什么狗血小说开头?
卫西:“B立即去质问A,A不承认,说B胡思乱想,两人因此大吵一架,婚礼也延后了,家人朋友都很不理解,一个个打电话询问,但A和B什么都没说,于是别人有许多猜测,流言越来越多,到后来,不知道谁传出消息,说A早就出轨,这种传言很快传到A和B 耳朵里,A依然无动于衷,B于是提出分手。”
苏乔:“……”
卫西说到这里停下,转而问苏乔:“如果你是B,你会怎么办?”
苏乔思忖着说道:“大概会弄清楚事情真相,如果对方确实有别人,就分手。”
卫西:“如果没有呢?”
苏乔:“那他为什么不对B说?他们是恋人,论及婚嫁,应该是世上最亲密的人。”
卫西:“或许A有苦衷?”
“苦衷?”苏乔摇头,反问,“他不愿意把自己的苦衷告诉B,只说明他没有自己以为的喜欢B,所以也没那么信任他——你看我干什么?继续说吧。”
苏乔这么坦然地跟他聊天,仿佛先前的争执没有发生。
可越是这样,其实越证明苏乔没把和他有关的事放在心里,生气或愤怒,都是转瞬即逝。
卫西心里堵得慌,但是想做的事,没道理就此中断,他决定继续往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