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西问:“谁找你?”
苏乔:“同学。”
卫西却不信, 苏乔回屋之前对他的抵触已经没有刚开门时那么明显,此时提出一起吃饭,苏乔应该不会拒绝。
可仅仅看了一下手机, 又变成了现在这样。
“是谁?”
苏乔推他:“你松手。”
卫西还是问:“谁找你?”
苏乔:“飞扬找我们吃饭——你先放开我。”
卫西:“余非夏也去?”
苏乔:“是的,你松开……”
“我也去吧。”卫西稍稍放松一点,但依然搂着苏乔,“我明天正好闲着没事。”
苏乔:“卫大哥说你要留院观察几天。”
卫西:“只是出去吃顿饭而已,住院也要吃饭的, 你要是不方便, 我跟秦飞扬提。”
这个人完全听不懂人话吗?
当然不是。
他纯粹就是故意的。
苏乔并不生气, 他只是觉得无奈。
有一个瞬间,苏乔很想抓住卫西, 质问他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他甚至已经微微抬起双臂。
刚要举起,又忽然停住。
不行, 不能如此。
二十五岁的苏乔可以这样做,他和卫西相处许多年,有过最紧密的关系,他们了解彼此, 清楚彼此。
更重要的是,以前的苏乔性格极端,尤其在面对卫西的时候,他常常控制不住心底深处的偏执想法,所以无论他如何歇斯底里,卫西都不会奇怪。
但现在的他, 不可以。
“你放开我。”
卫西没动,反而看着他的眼睛, 笑道:“我们这样也不算太离谱,不要在意。”
“我不习惯这样。”苏乔低着头,用力往外推卫西,“有什么话等你松手再说。”
卫西挑眉。
苏乔的脸慢慢红了几分,表情也变得难受,看起来像是非常尴尬。
这样的苏乔难得一见,卫西饶有兴趣地笑道:“那你答应我吗?”
苏乔:“答应……什么?”
卫西:“男朋友。”
苏乔摇头。
卫西:“还是不喜欢这个称呼吗?那就选个别的,或者你叫我‘西西’。”
苏乔被猝不及防地肉麻到,忍不住看卫西的眼睛。
卫西笑:“嗯?想好了吗?”
“白天的时候……我已经回答了这个问题。”苏乔很冷静地说着,可发抖的声音泄露了他的些许心思,“我说得很清楚了。”
卫西:“我说过,不会干扰你学习,而且会跟你一起,你想念书、想深造,我统统不干涉。”
苏乔:“……”他当时是这个意思吗?根本不是啊!
“至于性别……”卫西不知想到什么,尾音浅浅拉长,带出一点说不上味道的嘲讽,“谁让我就是个同性恋呢?”
苏乔愣了一下,低下头,不敢直视卫西的眼睛。
果然还是少年,太年轻了,面对这种情况会手足无措,中午隔着手机互不相见,苏乔又以为他在说笑,所以才会那么淡定的拒绝他。
所以他来了。
不信电话里说的?好,那天就走到苏乔跟前,面对面、实打实地表明立场,他不会让苏乔有逃避的借口。
目的达到,卫西笑着松开手,以免逼太紧反而把人吓跑。
苏乔当即连退几步,贴着沙发背,背脊绷的紧紧的,那架势,只要卫西再靠近一点,他会立即跑掉。
卫西:“好了,我不碰你了,别担心。”
苏乔还是死死盯住他看,一脸不敢置信。
“你不想跟我一起吃饭就算了,自己别忘了吃。”卫西顿了顿,脸上笑意隐去,语气中多了笃定,“刚才那一下是逗你玩,我现在不会逼你,给你时间考虑,但我说的话是认真的。”
苏乔不说话,只是摇头。
卫西又笑了起来:“你这个样子还真是难得一见。”哪怕从前的苏乔,也很少露出这样的表情。
说完这句话,卫西就走了,临走前说他不会真的去秦飞扬家吃饭,刚才只是说着玩,还让他们玩得开心一点。
玄关处响起关门声,一直在卫西身边观察情况的小黄返回,冲主人摇尾巴。
苏乔慢慢蹲下身。
他神情平淡,眼中没有半分不惶恐,仿佛不久前那个茫然无措的,根本不是他本人。
这是他用来对付卫西的手段。
不管卫西的终极目的是什么,他需要做的,只有两点:
不再和卫西有感情上的纠葛;
不让卫西知道他的重生身份。
他现在只不过是个十八岁的男孩,他年轻、单纯、幼稚、懵懂、毫无阅历,会因为被强吻而哭,被告白而慌张。
在卫西眼里,如今的苏乔,大概就是这个模样。
卫西觉得,他们之间不仅隔着八年的阅历,还有因为重生而带来的了解,这些都是苏乔所不知、也不明白的东西,只要他愿意,稍微使一点手段,就能对这个人手到擒来。
更何况,谁都知道,苏乔本就对卫西怀着好感。
对卫西来说,所谓的“表白”,更类似“宣告”,宣告苏乔已经是他的囊中物,他根本不会去考虑失败,因为他觉得,这是绝无可能发生的事。
苏乔不清楚卫西的“告白”里到底有几种成分,但方才发生的事,反而让他放松下来。
他们从小认识,做了好几年同学,又因为外公的关系,他虽然尽力不和卫西过多亲近,可也无法太过明显的疏远。
可如今发生这样的事,往后拒绝卫西,就有了再正当不过的理由。
“我不想跟你在一起。”
如此理所当然,就连卫西也找不出错漏。
苏乔将小黄捞起来,轻声说:“给你弄饭,我们一起吃。”
“汪。”
另一边,卫西回到医院,被赶回来看情况的卫至承逮个正着。
他问侄子:“干什么去了?”
卫西:“找苏乔。”
卫至承:“小苏怎么了?”
卫西:“他没事。”
“我想也是,小苏是个乖孩子。”卫至承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他没事,那就是你有事,说吧,又搞出什么来了?”
卫西:“小叔,你在说什么?”
卫至承:“你跟小苏,别跟小叔装傻。”
卫西勾了勾嘴角,但并没有笑。
“就是你想的那样。”
卫至承沉默了一下,倒没有太多惊讶。
孩子进入青春期后会变得神秘而叛逆,但他看着这个侄子长大,多少还是有所了解。
他这个侄子的性格,说好听点,叫“酷”,说难听,是“冷情”。
或许是天性如此,或许和家庭有关,总之,是许许多多的因素,造成了如今的卫西。
别人是外冷内热,但卫至承知道,他侄子不是,他外在的礼貌,反而是这个人身上最为和顺的地方,而内在,用冰块来形容,其实也显得不太足够。
他就像这个世界旁观者,冷冷地注视着自己和别人所经历的一切。
不为外力所动,少有喜怒哀乐。
这种感觉,从高二开始,似乎越发清晰。
卫至承没有去追问什么,谁都有自己的生活空间,成年人和孩子都是一样的。
他原本以为,他侄子会永远这样下去。
直到他看见苏乔。
那也是个很聪明的孩子,长得好,对谁都客气有礼,说话做事周到有分寸,还有着他们这个年纪很少有的淡然。
不是单纯的稳重,也没有故作成熟,而是似乎阅尽千帆,对一切都毫不在意的、真正的平静。
按理说,一个高中生不该有这样的气质,他在苏乔身上真的看到了。
和他侄子一样,不完全属于如今的这个世界。
他总共只见过苏乔两次。
一次是卫西让他把车开到烂尾的世茂外面接应,那是他第一次见苏乔,和卫西一起从围挡里出来,明显不太想搭理他侄子,可看到他,还是很有礼貌地打招呼。
带着他们去同学开的宠物医院路上,卫西的视线一直专注在这个同学身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似乎在计划什么大事一般。
第二次,就是这次,苏乔和他侄子一起,被一个姓程的学生绑架,他去解救。
事情很顺利,两个孩子平安无事,苏乔觉得欠了很大人情,对他说了许多次谢谢,一如既往地礼貌周到。
而卫西虽然有轻微脑震荡,可其实没有厉害,他却故意装得很严重,在苏乔面前一副柔弱不能自理的模样,这让卫至承大大跌破眼镜。
要知道,从小到大,别说这种小伤,更大的伤也不是没受过,卫西从来没喊过疼,这种样子,像极了装病博取在意人目光的熊孩子。
他很难想象,他侄子也有这样一面。
而苏乔——
卫至承有种微妙的感觉,苏乔其实早就发现了卫西的伎俩,他不揭穿、不质问,而是随着卫西的言行,任由他去“演”。
但苏乔也不配合,他也仿佛一个旁观者,对待所有与自身无关的人和事,都平静如水。
这两个孩子,都有些奇怪。
不过眼下,这不是重点。
卫至承问:“小苏答应你了?”
卫西:“现在没有。”
卫至承:“你怎么打算?”
卫西笑而不语,但意思明显是不会就此罢休。
卫至承觉得自己应该再说几句,可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
“小叔。”卫西靠在床头,面上笑意不再,“我有数。”
卫至承看着他。
卫西不再说话。
病房陷入短暂安静。
外面响起车轮滚动的声音。
门没有关严,卫至承看见几个护士推着护理床走过去。
他摸了摸手里攥着的烟盒,说:“我下楼抽根烟,然后就回去了,你有事再打电话。”
卫西点头。
卫至承就走了。
没一会,卫西的手机响了。
那边喊他“卫先生”,说自己是“xx同城送”的,有一个他的包裹已经到医院楼下,几分钟后送过来。
卫西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他没有购物,也没人会忽然给他送“惊喜”。
只有一个人有可能。
东西很快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泡沫箱,拆开,里面装着卤味鸭货、冷吃牛肉和水果,为了防止变质,箱子里还塞了好几个冰袋,揭开盖子时,冒着丝丝凉气。
卫西竟然有种毫不意外的感觉。
他抽出一包鸭脖,看着箱子上“xx同城送的”logo,眯起眼,慢慢啃了起来。
暑假短暂,转眼就过去了。
补课对一中学生而言并不陌生,大家适应良好,但从高二变为高三,心里多少有些不一样。
杨和给大家开班会,大体意思是让大家不要太过焦虑,按计划复习,认真对待每次考试,云云,基本是老生常谈的话,可能没什么作用,但作为班主任,这些话也不能省略。
最后,杨和说:“每年高考的时候,会有许多人说‘高考不是人生的唯一出路’,这当然是事实,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每个工作都需要人去做,合法合规的工作都值得尊重,不过作为你们的老师,我还是希望你们能将高考看得重要一点,至少在你当前的人生里,它应该是最重要的事情之一。”
苏乔坐在凳子上,认真听着。
其实这些话,他前世也听过,当时也是杨和,站在同样的位置,用差不多的方式说出来,就连语气语调,也相差无几。
那个时候,他只是木然地听,心里毫无波动,觉得跟自己毫不相关,而现在,虽说谈不上汹涌澎湃,感觉却很不一样。
他觉得,他似乎应该更努力。
后背被戳了一下,苏乔略微侧过脑袋:“??”
后座是个男生,个子将近一米九,手掌也跟着很大,他又戳了一下苏乔的肩,趁机将手里的东西丢到苏乔桌上。
高中生,每个人身前都堆着高高一大摞课本,完美地掩饰了对方的行动。
苏乔哭笑不得,低头把那个东西拿起来,发现是一张纸条,卷的细细的,像根火柴。
同学之间常玩这种把戏,通常在在自习课的时候,忽然有事要跟远处的同学说,但不方便站起来找人,就会用这种方法,俗套,但有趣。
苏乔很自然地打开字条。
【晚上一起吃饭】
没有落款备注,但苏乔能认出字体。
他一边因卫西的无聊而失语,一边想到,把前世和如今加起来,这似乎是卫西第一次写这种东西。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苏乔将纸条扔进抽屉,专心听老杨说话。
班会没多久就结束了,接下来是晚饭和休息时间,今天第一天开学,时间比较自由,晚上不要求晚自习。
苏乔和余非夏秦飞扬老大一起去食堂,陈晨捧着黄焖鸡米饭跑过来,说:“苏乔,暑假之前说过跟我打球的,记得嘛?”
“记得。”苏乔说,扫过陈晨的左肩,“你的伤好全了吗?”
陈晨跟爷爷学溜单杠,不小心摔下来,左肩脱臼,挂了半个月绑带,家里人怕他又磕着,严禁他康复之前再做运动。
“好了!”他做了个比肌肉的姿势,“医生说完全没问题了,可以打球的!”
余非夏在旁听着,忽然问:“我也想打,不过不太会,可不可以跟你们一起去?”
陈晨拍胸口:“没问题!我教你!一起玩!”
苏乔当然没意见。
秦飞扬和老大觉得很热闹,也提出要去围观。
几个人于是加快吃饭速度。
陈晨最先吃完,他觉得有点热,去窗口买冷饮,很快提着一袋子东西回来:“一人一个火炬冰淇淋,请你们吃!”
苏乔撕掉包装,第一口先咬下尖顶上的巧克力脆壳,这是他吃冰淇淋的习惯。
其实重生后,他几乎没有再买过这些甜品,可是朋友的好意,他不想辜负。
“哎呀少买了一个!”陈晨说,“卫西,把我的给你吧,我再去买一个!”
苏乔这才注意到,陈晨斜后方站着一个人,现在是晚饭高峰期,食堂人来人往,陈晨身后是一根巨大的承重柱,卫西站在旁边,让人很难留意到。
其他几人一齐抬头,余非夏又看了眼苏乔。
此时,卫西的视线恰好扫过余非夏,看到这一幕,他微微一笑,对陈晨说:“我还没吃饭,人太多了,没有空位。”
陈晨:“啊,我吃完了,你坐我这。”
卫西:“好,我去买。”
陈晨边啃冰淇淋边抱怨胳膊脱臼的不便,还说整个暑假,他一直被爸妈压在家里,不能运动,都快憋死了,今天一定要好好打个够。
他长相显小,又很开朗,叽叽喳喳的很讨人喜欢,不一会就跟其他几个人混熟了。
老大口快,问:“陈晨,你跟卫西看起来很熟。”
陈晨点头:“是啊,我们从小就认识啦,我妈妈是护理,以前一直照顾卫西的妈妈。”
老大和秦飞扬恍然,余非夏又看了眼苏乔,后者则浑然不觉,也不参与说话。
没一会,卫西端着一碗米线回来了,他坐在陈晨的位置上,正好跟苏乔面对面。
刚坐下,他说:“不好意思。”
苏乔:“没事。”
卫西看着好奇的陈晨,解释道:“不小心碰到他的腿。”
陈晨:“哦,那你们先吃,我作业还没写完呢,一个小时之后操场见。”
秦飞扬和老大也解决了晚饭,跟着一起走了。
卫西挑起一筷子米线,见苏乔也放下筷子,他笑着开口:“先别走,聊聊。”
苏乔:“你有话就说吧。”
卫西却又看向余非夏:“我想单独跟他说几句,麻烦你。”
余非夏微怔。
苏乔皱眉:“大家都是同学,你直说就行。”
卫西:“可是有别人在,我不好说。”
余非夏看着满食堂的人:“……”
苏乔站起来:“那就算了,余非夏,我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