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乔站着, 手机贴在耳边,另一只手垂在身侧,阳光斜切进来, 映着玻璃门上的透明贴画,落在他的白色运动鞋上,像一朵盛开的杜鹃花,花上,有灰尘浮动。
“呃, 你好……”年轻的服务小哥看着他, “请问有什么需要吗?”
苏乔回神过来, 意识到他进门后一直没动,店员连同好几个顾客都在看他。
“不好意思。”苏乔掐断电话, 找了个人少的位置落座。
手机此时再次响了起来,苏乔看清号码,顿了一顿, 还是接通了。
那边,卫西笑着问他:“怎么突然挂电话?”
苏乔:“买东西,要付钱。”
卫西:“那买完了吗?”
苏乔:“还没有。”
卫西:“那你先买,我一会再打给你好不好?”
苏乔被他温柔兮兮的语气给雷得说不出话。
下一秒, 卫西真的把电话挂了。
苏乔:“…………”
他无言地看着屏幕,摸了下额头,扫码看菜单。
虽说是咖啡店,产品并不仅限于咖啡,看着菜单里五颜六色的图片,苏乔觉得自己饿了, 但他不太喜欢蛋糕等甜品,也吃不饱, 于是只点了一大杯柠檬茶。
等了六七分钟,手机显示饮品完成,苏乔去柜台取茶。
这时,卫西的电话到了。
苏乔一手拎着纸袋,将手机夹在肩膀上,歪着头往外走去。
有个推婴儿车的年轻妈妈过来,他用手抵住门,示意对方先进来。
“谢谢谢谢。”
苏乔走出去,热气滚滚而来,阳光刺眼,他用手遮了下眼睛,听见手机里卫西喊他的名字。
他只得再次问道:“有什么事吗?”
卫西:“买完东西了?”
苏乔:“是的。”
卫西:“买什么了?”
苏乔:“柠檬茶。”
卫西笑道:“你不是不喝糖分多的饮料吗?今天怎么又买了?”
苏乔:“偶尔一次,卫西,你有事的话,快一点说吧。”
卫西:“我先问个问题,苏乔,你愿不愿意跟我在一起?”
苏乔再一次来到十字路口。
信号灯由黄转红,车流和人流从南北变为东西,
今天运气实在不怎么样,他要过马路,必须等上100秒。
天气太过炎热,步行的人行色匆匆,恨不得贴着地面飞起来。
苏乔被晒得睁不开眼,用手在额头上搭成棚子,勉强遮住一点阳光。
他舒了口气:“什么意思?”
卫西:“嗯?”
苏乔:“什么是‘在一起’?”
卫西没立刻回答,似乎是笑了一声,才说:“就是你当我的男朋友,我也当你的男朋友,以后对别人介绍的时候,就说‘这是我男朋友’。”
苏乔:“男朋友?”
卫西笑:“你不喜欢这个称呼的话,‘情人’‘恋人’,中华文化博大精深,有许多词语可以表达,你喜欢哪个,我没意见。”
苏乔站在路口,四周都是车和人,环境嘈杂,卫西以为他没听清,略略提高嗓门:“我好像心急了一点,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
这时,信号灯再次跳转,苏乔走上人行道,往对面走。
绿灯只停留35秒,苏乔和其他同道的人一起加快脚步。
耳畔充斥着各种动静,卫西的声音在其中若隐若现,分明贴着耳朵,但仿佛很远。
卫西再次喊他。
苏乔站定,小小喘了口气,实在太热了,过个马路都要透不过气来,看到前面的购物广场,决定去里面,随便找个地方吃饭。
卫西又喊了一声。
苏乔边走路,边说:“你是怎么想到跟我说这个的?”
卫西:“嗯?你是问我为什么想做你男朋友?”
苏乔其实不是这个意思。
但卫西并不需要他的答案,已经自顾自回答起来:“昨天夜里,余非夏问我知不知道你别的联系方式,我有点不高兴。”
苏乔走到购物广场大门前,自动门感应到人的存在,缓缓朝两侧开启,他走进去,感受了一下被凉意包裹的舒适,朝手扶梯走过去,负一楼是小吃美食聚集地,也是他要去的地方。
“你说过了。”
卫西:“是啊,不高兴,不仅如此,你后来还帮他说话,我觉得更不高兴。”
苏乔:“这跟你现在做的事有什么关系?”
卫西:“你在乎别人超过在乎我,很双标,所以我不高兴,还有点嫉妒,这是我活这么多年第一次有这种情绪。”
扶梯缓慢滚动,苏乔来到负一楼,四下扫了一圈,走向左前方的面馆。
还不到饭点,客人不太多,老板娘热情地迎上来:“小帅哥要吃点什么呀?”
卫西在那头听到了,笑起来:“吃饭了?那你先点,我一会打给你。”
说完,继续挂断电话。
苏乔:“……”
点了三鲜面,另加一份牛肉,付完钱,在角落的双人位上落座。
这种购物广场,小吃广场分隔成多个区块,供不同商家使用,面积都很小,桌椅拥挤狭小,所谓的双人座,其实也就勉强容纳两个人挤在一起,桌子更是小,苏乔把柠檬茶放下,桌子就少了1/3。
透明的塑料杯中,冰块在绿色的液体里露出几个尖角,苏乔快要冒烟的嗓子更渴了,拿出吸管,戳进塑封,深深吸了一口。
太冰太冷了,苏乔没忍住颤抖了一下,同时觉得无比舒爽,又吸了一口。
后厨动作利索,老板娘很快端着托盘过来,笑道:“我们这边有免费小菜,在窗口那边,可以自己去拿,面条还可以续,也是免费的,小帅哥要是不够吃就说一声!”
有新的顾客进门,老板娘连忙迎上去。
托盘上摆着一个巨大的面碗,香肠、肉丝、火腿肠,配上青菜和榨菜丝木耳,将底下面条盖的严严实实,只能露出一点白色。
旁边是一个青色瓷碗,里头装着红烧牛肉。
苏乔立即觉得更饿了,拆开一次性筷子,开始吃。
两口下肚,手机再一次响起。
这次不用看,苏乔也知道是谁。
卫西从来都是这样一个人,说了再打来,就真的会再打来。
如果他不接,这事是不会结束的。
但苏乔现在确实很饿,接电话影响进食,他拿起手机,将来电挂掉,发去一条信息:【在吃饭,晚些打给你】
卫西没有再打来,苏乔安静地吃了面条和牛肉,喝光了柠檬茶。
此时已经过了十一点半,到了午饭时间,店里客人渐渐多起来,苏乔本想休息片刻再走,看了看,觉得不能占着座位,就离开了。
他打开手机,给卫西拨过去。
这次卫西仍然很快接了。
不等对方开口,苏乔先开了口:“你还有话对我说吗?”
卫西笑着说:“有啊,我有很多话,不过想面对面跟你说,手机不方便,我就只说关键的。”
苏乔:“嗯,你说。”
卫西停了一下,似乎是喝了口牛奶,苏乔听见拧动瓶盖的声音。
“一个人感受到不同以往的情绪,从而觉察心里的变化。”卫西很直白地说道,“就是这样。”
苏乔慢慢踱着步:“你的意思是,因为余非夏,你觉得自己跟以前不一样,所以跟我提出这种要求?”
卫西:“没有‘要求’,我表达我的想法,不过理由的确是你说的这样。”
苏乔:“如果没有这次的事,你会如此吗?”
卫西:“会的。”只是早几天和玩几天的区别而已。
客流多了许多,打着电话走路不太方便,苏乔走到通往负二楼的拐角空地上,抬头,正好看到他刚才吃面的店。
招牌绿底白字,“面”字中间两杠做成波浪形,像两根面条。
苏乔忍不住笑了一下。
卫西又喊他:“苏乔?”
苏乔:“嗯,我听见了。”
卫西笑:“那你答应我了?”
苏乔:“我没有。”
卫西:“为什么不答应?”
苏乔:“开学要升高三了,高考就在明年,没多少时间去想这些事。”
卫西:“我不会打扰你,而且会跟你一起学习,共同进步。”
苏乔:“我不需要,而且我是男生,你也是。”
卫西:“那又怎样?”
差点忘了,这人从来不是会在意别人看法的性格。
苏乔决定直接一点:“卫西,我不知道你心里到底怎么打算的,不过我对你没有其他想法,你说的那种可能,在我这里就是闹着玩,我奉陪不了。”
卫西又笑了一声,不知道笑什么,但其中并没有类似于难过的情绪。
苏乔:“我的话说完了,你如果没有其他事,就这样吧。”
卫西:“苏乔,你是不是觉得,我在逗你玩?”
前一世的苏乔会因为这些话而暗自心动,如今的苏乔则只剩下平静。
卫西对他说了很多话,言语之中似乎是在表白其好感,他的目的,是想要自己跟他在一起。
但苏乔没有在意、没有疑虑,连怀疑,都没有一点。
他知道那是虚假的。
哪怕时间回溯至今,他们还是十八岁的模样,曾经的一切并没有发生,可在那个时空里,他跟卫西纠缠了许久,也见到许多、了解许多。
他没有见过卫西爱人的模样,可他知道卫西不爱人的模样。
何况他们如今,根本轮不到谈论这个“爱”字。
苏乔不知道卫西怎么忽然说出那些话,因为余非夏,因为别的,可其实都是一样的。
因为他们之间,绝无可能。
苏乔:“随你怎么想吧,你说的事,我不答应,你以后别再提。”
卫西再次笑了一下。
他笑的时候,有个年轻女孩从苏乔跟前走过,手里拿着一个烤红薯,边走边撕皮。
“好吧。”
卫西的声音和烤红薯的香气几乎同时传到苏乔的耳朵和鼻腔,“我明白了。”
苏乔吸了吸鼻子:“好,我先挂了,你好好养病。”
他看向女孩过来的位置,看见一个大瓮,上面挂着“烤蜜薯”的牌子,戴口罩的阿姨拿着一个钩子,从瓮里往外扒拉红薯。
苏乔觉得自己又饿了,决定再买一个烤红薯。
电话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挂断了。
苏乔拎着烤红薯回家。
他把卫西的所谓“表白”当成又一次抽风,丝毫没有往心里去。
他真的还有许多事,分不出更多心思去想那些有的没的。
傍晚,苏乔刷完这一天的试卷,把古文册翻出来,准备开始背诵。
手机响了,他接起来。
是个陌生的声音,很清脆:“你好,外卖到了,请问帮你放外面还是出来拿?”
苏乔莫名:“我没点外卖,你是不是弄错了?”
“啊?”外卖小哥也很吃惊,那边窸窸窣窣一阵,“xx小区xx幢2单元9楼,姓苏,不是你吗?”
苏乔:“……是我,麻烦你稍等,我马上出来。”
然后苏乔收到一个巨大的外卖袋。
袋子里又分成好几个小袋子,苏乔看着那些卤鸭脖、卤鸡爪、卤鸭舌、冷吃牛肉和一大盒蜜桃果肉,这么大的量,仿佛能撑死两个苏乔。
不用猜,也不用问,他都知道这是谁干的。
苏乔简直无话可说,无缘无故,为什么给他点吃的?
这时,门铃响了,苏乔走过去,从猫眼看了一眼,打开门。
“你来干什么?”
卫西站在外面,啧啧两声:“我刚来,也不请我进去坐,就这么不客气。”
苏乔:“你在住院,跑到这里来,卫大哥知道吗?”
卫西:“他晚上有应酬,我不是小孩子,不用什么事都知会长辈。”
苏乔说不过他,问起旁的:“外卖是你送的?”
卫西:“是我,你今天肯定一直在学习,可能不记得吃晚饭,我点那些东西,是想提醒你,记得吃东西。”
苏乔的确有这个习惯,有时过于专注某件事,就会忘记时间,前一世刚刚接手餐厅时,他常常这样,还因此患上胃炎。
因为并非有意为之,所以也没想着去改。
苏乔没想到卫西会记得,一时愣在那里。
卫西笑道:“一起去吃饭吧。”
苏乔下意识要拒绝,可想到那包外卖,里面琳琅满目的卤味和水果,他迟疑了一下。
卫西察言观色,面露微笑。
虽然苏乔没有重生,可人的本性是不会变得。
他比苏乔认识他的时间足足多了八年之久,他太了解这个人了。
这让他的追求可以无往不利。
“你想吃什么?”
苏乔张嘴,听见手机在客厅响,他看了眼卫西,返回去,拿起手机,见是秦飞扬发来微信向他确认明天去他家里吃饭的事,忍不住笑起来。
回复完,他把手机放回桌上,视线垂落时,很自然地连带看见那个巨大的外卖袋子。
脑海中忽然闪过几个画面。
似乎是他们刚刚大学毕业的时候,卫西因为某些事失踪了几天,回来的时候是夜间,他刚从噩梦中惊醒,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手机,看着那不断流逝的时间,想着卫西失踪的可能,满心都是绝望。
卫西那天回去的时候,手里也提着一个很大的袋子,里面装满吃的,笑着对苏乔说:“怎么还没睡?正好我买了很多吃的,一起吃?”
那一刻,苏乔的心缓缓落回腹腔。
但随之而来的,是更为巨大的酸楚。
时隔许久,这具新的身体渐渐忘记当时的感受,但眼下,蓦然面对相似的东西,他忽然就被记忆席卷了。
卫西走了过来:“去吃饭?”
苏乔猛然抖了一下。
卫西看在眼里,问:“怎么了?”
苏乔转过身,平静地说:“我一会有事,不能跟你一起吃饭,你的外卖我也吃不了,你带走吧。”
卫西微微皱眉。
苏乔将外卖袋扎好,递给卫西。
卫西垂眼看着那个袋子,视线缓缓移动,从苏乔的手,沿着胳膊、肩膀,最后停在苏乔的双眼处。
苏乔任他打量:“谢谢你。”
卫西朝他走了一步,苏乔以为他要把东西接走,松了点手劲。
但卫西完全没管那包东西,而是抓住他的手腕往自己方向扯了一下,一把将人揽到怀里。
他搂住苏乔的腰,逼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