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学期开始得比我想象中要平淡得多。
我突然怀念起在英爵的日子,被压榨惯了,校园生活反而变得清闲起来。
大三的课程远不如大一大二时密集,这也就意味着有很多空闲时间可以利用。
我开始有目的去蹭课,使自己更加贴近经纪人的视角,同时我也开始在图书馆里借阅有关时尚的书籍和杂志,尽可能地培养审美,以及多了解一些品牌。
父亲要走了我的课表,开始给我一些音乐会、时尚秀的门票,也会让陈远带着我去接触一些我之前并没有接触过的运动,比如说高尔夫和保龄球。
没课以外的时间也逐渐被填满,我开始变得忙碌,每天几乎都是九点以后到家,运动过后的疲惫在洗漱之后达到顶峰,每日几乎都是沾上枕头就会睡着的程度。
而就在此时,母亲住进了医院。
接到父亲的电话时,我正在射击训练场,坐进出租车里连手都在抖。
进了病房我才知道,母亲是停车时被人从后面追尾,有些轻微的脑震荡,目前还在做进一步的检查。
全面的检查结果两小时后出,追尾并没有造成很大影响,只不过营养不良还有腰椎和脊椎上有点问题。
应该是由于设计而落下的病根。
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我长舒了一口气,瞥了一眼一旁认真听医生讲注意事项的父亲。
“如果爱的话,应该是会后悔的。”
不知怎的,母亲的话突然响在我耳边,我很想问一问此刻比在谈判桌上都要专注的父亲,但这终究不是我能干预的事情,也知道很多事情是回不去的。
于是我便转回了目光,在心里默默记下母亲的康复事宜。
父亲在医院里待了两个小时,我和陈远在外面,办手续加上缴费,在医院几个楼层转了一圈,便在外面找了处地方坐下,给足了他们空间。
听陈远说,父亲接完电话是从应酬的酒局上直接出来的,在车上全程黑脸并且一直在抽烟。
病房门开,父亲拍了拍我的肩膀,便同陈远一起离开了医院。
我目送父亲和陈远离开,进了病房看望母亲。
托盘里有削完的一整个苹果,我洗了手,拿起旁边的水果刀切成小瓣递给母亲。
“听你父亲说,你想当经纪人?”
“嗯。”
“决定好了?”
我点点头,给自己也切了一瓣苹果。
清香味道顿时弥漫口腔。
“你和小安……”
母亲说了一半,见我眼神暗淡下来,便收住了接下来的话。
原来上次打电话问的那一句,就已经露馅了。
“你还喜欢他,是吗?”
手中剩下的半块苹果掉在地上,我惊讶于母亲的敏锐。
有些问题,不回答,也是一种回答。
“你和他谈过了吗?”
“今天我来医院主要是批评你没有好好照顾自己的,怎么现在反倒是我挨训……”
我对着母亲笑笑,伸手又切了一瓣苹果,想要借此岔开话题,却见病床上的母亲一动不动,表情严肃地望着我。
这让我无端回忆起小时候翘课,被老师请去办公室见家长。
当时的母亲,就是如今的这幅神情。
“没有。”
我放下手中的水果刀和苹果,下意识挺直了背脊,老实地摇了摇头。
“其实很多时候,也不是非要陌路。”
母亲摸了摸我的脸,眼睛里逐渐漫起忧伤。
“我希望你不要走我和你父亲的老路,也希望你能幸福。”
夜深了,母亲让我回家,我却坚持要留在母亲身边,于是便睡了旁边的陪护病床。
母亲说的对,迄今为止我和邢安都在最关键的问题上避而不谈。
目前为止的决定都是由我一个人单方面做的,难过痛苦的同时却忘了邢安也有权做出选择。
而我也确实,想知道他给出的答案——
我拿出手机,指尖在键盘上戳来戳去。
——什么时候有时间?
过了五分钟,邢安回了信。
——后天晚上有空,怎么了?
——请未来导演吃顿便饭。
——好。
得到回复,我便收了手机,看了一眼旁边已经熟睡的母亲,便也放下手机进入了梦乡。
我同邢安确认了一下时间,餐厅的预约也很顺利。
因为是私密性相对很好的西餐厅,所以服装也必须正式一些。
到了约定的晚上,我特意换了个发型,穿了最初那件邢安帮我挑选的衣服前去赴约。
邢安一身暗色西装,见到我的穿着时眼睛亮了一下,同侍者点过单后,我和邢安对坐着,旁边的高脚杯里,逐渐散出葡萄酒的香醇气息。
邢安的目光极具侵略性,从我的眼角一直看到眉梢,唇角若有似无地勾着抹笑意,将我的耳朵彻底染红。
意面吃了一半,我便被邢安盯得受不了,借口去洗手间,快步离开了座位。
聪明如邢安,这会我想对方大抵也能知道,今晚的约会我到底是何用意了。
坦白是件相对困难的事情,但是我愿意为了邢安尝试。
我洗了把脸,对着镜子默默为自己打气。
洗手间的拐角处传来脚步的声响,我侧过身准备避让,却见来人正是前两天挨过我一拳头的姜远修。
刚刚涌上的紧张感与羞怯感顿时消失无踪,我冷冷地看着一旁微笑着进来洗手的姜远修,心情一下子变差起来。
阴魂不散这个形容词,真的很适合姜远修。
“怎么突然约了这么正式的餐厅?明明这一点都不符合你往常的品味。”
姜远修拿出胸口里的手帕,擦了擦手,而后直接将手帕丢进了一旁的垃圾桶。
“人都是会变的。”
“是你变了,还是只是为了今晚而特意改变的,还不好说。”
姜远修从头到尾看了我一眼,弯起唇角,以一种审视的角度继续讥讽我道——
“我就说今天这件怎么这么眼熟,原来是当初在店里你向邢安索要的那一件啊,太久远了,款式放在现在老土得很,抱歉抱歉,我现在才想起来这回事。”
“没事我先走了。”
我无心再去理会那些锋利的词语,也没有耐心同疯子交谈,冷着脸转身便要离开。
“怎么会没事呢。”
姜远修端起胳膊,站在洗手间前拦住了我的去路。
“你的事与我无关。”
“你难道就不好奇,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吗?”
“我说了,你的事,与我无关。”
我冷声重复了一遍我刚才的话,上前一步,想要径直越过他出门。
姜远修却一反常态地向左让了一步,仿佛笃定了我不会先一步离开,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你约邢安的时候,我就在他旁边。”
“那又能代表什么呢?”
我嗤笑一声,丝毫不在意他的挑拨。
“我不是说今晚。”
姜远修弯起嘴角,对着我彻底笑开——
“我说的是,每一次。”
心顿时沉了下去,想要离开的步子根本往前迈不出一步。
“你真的以为你和邢安的这几个月可以比得过我和他在一起的几年?”
“他如果真的在乎你,我也就不会每次都会出现在你和他的对面了,特别是今晚,不是吗?”
“你穿着他送你的衣服,只不过是想再一次勾起他对你的回忆罢了,但其实你对他而言,只是一时新鲜的玩具罢了,根本什么都不是。”
“徐桐,连来这种餐厅都要穿他给你买的衣服,你不觉得自己很可笑吗?”
“对着镜子看看你自己吧。你到底有哪点配得上他?”
我掐了大腿一把,逼迫自己从疼痛中回过神来。
“说够了吗?不过你想继续说,我却不想奉陪了。”
我上前半步,勉强维持镇定,姜远修彻底从我身前让开,我走出两步远的距离,那个恶毒的声线如同恶魔的低语,再次在我背后响起——
“也对,你就好好珍惜这个夜晚吧,毕竟从明天开始,你就再也见不到邢安了。”
“你什么意思?”
我转过身,被姜远修彻底激怒。
姜远修惊讶地捂住了口鼻,看我一脸不得要领的样子又无处发泄的样子直接笑出了声。
“不是吧,连这他都没有告诉你?”
“邢安明天就要出国深造了,一早的飞机,你不要太浪费他的时间。”
姜远修拍了拍我的肩膀,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径直从我的身边走了过去。
我愣在原地,如遭雷劈。
原来今天所有的一切,都是我一个人一厢情愿罢了。
是怎么回到座位上的,我不记得了。
又是以什么样的表情说出了那句“我们分手吧”的,我也不记得了。
我只记得邢安听过之后,优雅地用方巾拭去嘴角残留的酱汁,漆黑的瞳仁里满是冷漠与疏离。
他轻而缓地放下刀叉,用与平常别无二致的语气轻描淡写地说出那句伤人至深的话语——
“我们分手之后,你再也不要来纠缠我。”
期间没有丝毫慌乱。
我从餐厅落荒而逃,甚至连账都忘记了结,泪水一直在往眼眶外涌出,无休无止。
我扶着家里卫生间的墙面哭到干呕,一直到没有泪水流出,悲伤也并没有就此作罢。
撕心裂肺般的痛感,不过如此。
从一开始的遇见,就是个错误。
我小心翼翼捧起的自尊被人撵在脚下踩得粉碎。
早知会被如此对待,会被他自称邻居的人耍弄至此,我宁愿从来不曾遇见过邢安。
这样也就不会,沦落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