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父亲坐在沙发上,指尖夹着一根燃了一半的香烟,自烟雾缭绕中回过眸来。
“你和刑栩的儿子,交往多久了?”
今日的酒局上我盯着邢安看了太长时间,所以我并不指望会瞒过父亲的眼睛,于是我便老实回答道——
“三个月左右。”
我穿着拖鞋站在客厅沙发侧面,回话哑着嗓子。
哭得累极了,此刻我并没有什么多余的精力去猜测父亲问话的含义。
父亲一直等到指尖的香烟燃尽,才对我说道——
“你们不合适。”
喉咙哽了一下,我暗下眸光,轻轻点了下头。
“嗯,我知道。”
父亲又看了我一眼,而后说道——
“听陈远说你想当经纪人。”
我抬起头,迎上父亲的目光。
“嗯。”
父亲看了我一眼,又点了根烟,半晌对我道——
“你的酒量太差了。”
“我可以练。”
父亲吸了一口烟,而后丢下一句“换药后早点休息”之后便回了他自己的屋子。
我知道这便算是父亲同意了。
我缓慢地脱下棉服,小心翼翼地拉起宽大的卫衣袖子,翻出家里的药箱,将纱布揭开。
换了药单手也没办法缠纱布,于是我便干脆拿了个沙发上的抱枕,回房后换了睡衣,躺下的时候将抱枕垫在胳膊下面。
伤口在我揭开纱布的时候被扯到了,现在便开始报复性地给予我疼痛。
白日里邢安的那句“小撒娇精”莫名响在耳边,我眼眶瞬间酸涩起来,想了想还是打开了手机。
一共十个未接电话,最近的一通是在十分钟之前。
我打开短信编辑界面,想和邢安说我换过药了,早点休息。
字刚打了一半,邢安的电话便又打了过来,而我恰好在打字间隙按上了接通。
避无可避。
“为什么关机两个小时?我需要一个解释。”
“手机没电了……我刚刚回家换好药。”
刚刚还咄咄逼人的邢安,顿时沉默下来。
我约邢安出去玩的时候经常会出现前一天晚上没有充电,结果早上出门在路上关机联系不上的情况。
对于我这种惯犯,果然没电关机的理由永远好用。
“疼不疼?”
我岔开话题,邢安便立刻将注意力转移到我的胳膊上来。
“疼。”
说出口的瞬间,眼眶便红了起来。
“很疼。”
心脏似乎被人一把揪住,压抑的窒息感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特别疼。”
刘玲也是,沈驰也是,父亲也是,姜远修更是。
明眼人全部察觉到了我们之间有多么地不合适。
不止伤口,浑身上下都席卷着痛感。
“去医院吧,我现在给你叫救护车。”
邢安叹了口气,我听见电话另一端传来火机的声音和邢安吸烟时的吸气声。
“小撒娇精。”
电话那边传来邢安无可奈何的宠溺语气。
——我还能拥有你多久呢?
“累了,想睡了。”
——就连我自己也不能确定。
我压抑住哭腔,尽可能地困住眼眶里的眼泪。
“晚安,小桐。”
挂掉电话,眼泪顺着眼角尽数流了下来。
我关掉房间里的灯,将自己完全沉进黑暗里。
电影杀青了,父亲昨晚也没有说接下来要如何安排我的工作,我便暂时没有了早起的理由。
这一觉昏昏沉沉、断断续续地睡到了九点多,起床时头痛得厉害。
一开始我以为是昨晚喝酒喝得太猛所导致的,但我的后背凉的厉害,伸手一摸全部都是冷汗。
我翻出房间抽屉里放着的体温计,盯着上面三十八度二的数字看了半分钟。
而后我干脆破罐子破摔地躺回了被子里。
和那次如出一辙——
家里并没有人,孤身一人,家里也没有任何药物。
嗓子干哑得厉害,周身都酸痛得很。
这一阵子在剧组积累的疲劳全部借由着发热在四肢神经席卷开来,伤口处更是痛得厉害。
太难过了。
难过得快要死掉了。
我闭上眼睛,枕头下面却突然传来“嗡嗡”的震动声。
我现在太过需要一根救命稻草了,于是我并没有看来电显示,想也不想地按下了接听键。
“终于起床了。”
电话那边传来邢安带着笑意的声音,停顿了两秒,邢安接着说道——
“我这边有两张音乐会的票,就在今晚……”
“邢安。”
声音哑得根本不像话,仿佛不是我的嗓子一般。
电话那头的邢安沉默一秒,而后迅速开始询问起我现在的情况。
“三十八度二,昨天晚上的救护车能不能今天帮我叫下?”
“地址给我!”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杂乱的声音,隐约像是衣料摩擦的声音自听筒中响起。
“邢安,我好疼啊……”
眼泪没出息地流了两滴,手机贴在耳边,我断断续续地报了家里的地址,而后便再也忍受不住高热和疼痛的折磨,直接昏睡了过去。
也不清楚到底睡了多久,隐约中手背传来针刺的痛感。
最近对于痛感都异常敏锐的我当即睁开了眼睛,视界完全清晰后,便看见护士正在我的房间里给我的手上扎针输液。
再后面一点的位置,邢安坐在椅子上,皱着眉头盯着护士给我下针。
另一侧的陈远见我醒了,便将通着水的吸管送到我嘴边。
里面的温水很大程度地缓解了我的不适,邢安说了句“有劳陈秘书了”后便从陈远手里拿过了装有温水的水杯。
“职责之内,应该做的。”
陈远笑笑,拍了拍我的肩膀之后,丢下一句“陈董今天出差不回来”之后便拿着一旁的公文包出了房间。
“所以是远哥帮你开的门?”
我仰起头看着邢安,右手胳膊受伤了无法埋针,我唯一能自由活动的左手手臂结结实实地挨了一针,现在也不能乱动了。
“谁叫某人昏迷不醒又持续发热,我在你家门口打了十几通电话都没人接。”
我有点感动,便用手指勾了勾,邢安看我一眼,将手递到我掌心里,我便如愿勾到了邢安的手指。
“小邢导人脉好广。”
我淡淡地笑起来,邢安无奈地看了我一眼,把吸管递到我嘴边。
“别贫,喝你的水。”
护士小姐姐打了针,对一侧的邢安说道——
“这是最后一瓶营养液,打完直接拔掉就行。”
“辛苦了。”
邢安点点头,护士小姐姐收拾了放在桌子上的药箱便出了房间。
“现在还疼吗?”
消炎药大抵是打过了,伤口的疼痛明显有所缓解,即便睡过一觉,周身还是存在着挥之不去的疲倦感。
我喝完杯子里的水,抬眸看了邢安一眼,而后哑着嗓子说道——
“疼。”
“伤口换过药了,还是疼?”
邢安用另一只手拉住我受伤的右手手腕,探身看了看我的伤口。
“没出血,不算很严重,是在向我撒娇吗?”
我诚实地点点头,对邢安道——
“你摸摸我,就没有那么疼了。”
邢安收回握住我腕骨的手,力道轻柔地捏了捏我的脸,我则趁机蹭了蹭邢安的手背。
邢安叹了口气,将掌心摊开,我便顺势将脸颊蹭进他柔软的掌心。
“邢安你知道吗?生病有人陪着的感觉真的很好。”
我哑着嗓子喃喃道,邢安捏了捏我的耳朵,轻声在我耳边说——
“怎么这么怕冷的人还是发烧了。”
“大概是最近太累了吧……”
我看着邢安眨了眨眼睫,而后在他的掌心闭上了双目。
“帮我拔了营养液你就回去吧,输不输都无所谓了……路上注意安全。”
安心下来,困意便再次袭来。
我无意识地牢牢勾住邢安的手,沉沉地睡了过去。
没有吵闹的砸门声,也没有定时起床强制唤醒的闹铃声,生病了还有人陪在身侧。
这一觉睡得异常安稳。
再睁开眼睛,天已经黑了。
手上的针不知何时已经被拔掉了,房间里也没有邢安的身影。
要不是手上的针孔和桌子上的吸管杯,我甚至都要怀疑这一切其实是我发热烧迷糊了而生出的臆想。
我撑坐着坐起身来,右手却感觉到坠着的重物。
我向着身侧看去,邢安闭着眼睛侧躺在我身边,手指自我的指间滑落。
我愣了一会儿,眼眶不争气地又酸起来。
我俯身亲了亲邢安的额头,小心翼翼地穿好拖鞋去拿体温计。
三十七度一。
完全退了烧。
我折返回床边,重新勾住熟睡中邢安的手指。
连日工作的不止我一个,邢安亦是如此。
平日里睡醒了就会察觉我一切小动作的人,刚刚的拉拽都没有醒。
大抵也是疲劳得紧。
眼前的这个人闭着双眼,锐利的锋芒消失不见,呼吸平稳得仿佛童话故事里的睡美人一般。
不过眼前的这位不是美人而是王子。
邢安总是让我感觉到矛盾。
昨天明明就在酒桌上移开了眼,今天却又因为我发热了飞奔而来。
明明不想再依赖的人,却在我最需要他的时候恰到好处地出现在我面前。
和这个必经的冬天一样,无法令人放弃,却又该狠下心来放弃。
我轻轻地叹了口气,拿上棉服和棉裤出了房间。
我戴好帽子,去米线店里打包了两份热汤米线,拿回家的时候,邢安脸色很不好地站在我家门口,手里拿着两个手机,刚见面就狠狠盯着我。
“醒的时候测了下体温,我已经退烧了,而且裹得也很严实。”
我将打包的两份米线袋子全都塞进他手里,而后用左手牵住邢安的棉服袖口,把人从门口领回了家里。
“我和你一天都没吃东西了,难道都要一直饿着?嗯?睡美人邢?”
“你不吃我这个病号还要吃呢。”
热气腾腾的米线打开包装盒香气扑鼻,我眼睛顿时亮起来,手里的筷子刚递了一半,身后一直沉默的某人捏住我的下巴就咬了上来。
我颇为无语地闭上眼睛,松开手里的筷子握住邢安的小臂。
怎么今天是疼痛专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