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转醒,我抱着枕头推开卧室的门,客厅中心的吊灯光芒照进迷蒙的双眼,与此同时,尖锐的声音也一同刺入双耳。
等到适应了光线完全睁开眼,能看见的有刚结束完应酬回家的,一身酒气的爸爸。
和染了鲜红指甲的,坐在沙发上咄咄逼人的妈妈。
无休无止的争吵戏码已经接连上演了一个星期,每日每日都是如此。
墙角摆放的花瓶发出巨大的响动碎裂开来,带有花纹的瓷片迸至客厅中间,在妈妈纤细白净的脚腕上留下一道不甚明显的血痕。
于是争吵愈演愈烈。
旋开的门把手磕在墙上发出响动,客厅中的爸爸和妈妈同时回过头来,见我醒了后便更加毫无顾忌地扯开嗓子争辩起来。
我默默地拿起清理工具,扫到一半时突觉痛感。
低垂目光,一块很小的残片嵌入脚掌,渗出鲜红。
客厅中的两人依旧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吵个不停,我盯着伤口沉默了两秒,而后面无表情地抬起头说道——
“呐,不如你们离婚吧。”
久远的记忆混入梦境,让我在一个下着雨的夜晚猛然惊醒。
宿舍外面下着的雨敲打着玻璃窗发出“啪嗒啪嗒”的响声,我从上铺坐起,掀开床帘按亮了手机。
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是凌晨的三点半。
我捂住被亮光刺痛的双眼,来回深呼吸了两次,才彻底摆脱混沌的梦境。
旁侧的亮光依旧有些刺眼,我伸手将手机倒扣在枕边,恼人的光亮很快只留下了很小的缝隙,随着手机屏幕熄屏而彻底消失。
喉咙干涩到有些刺痛,我轻手轻脚地爬下床铺,无奈宿舍的床板过于老旧,无论我怎么小心翼翼,在下台阶时还是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响动。
夜里无论什么发出动静都会被无限放大。
我下意识看向对侧床铺的方位 ,果然程协听见声响之后翻了个身,抓着旁边的侧栏微微撑起脑袋,眼睛睁开一条缝隙顺着声源准确无误地看向了我的方位——
“怎么了?”
嗓音低沉沙哑的很,有一半都是消散在空气中的气音。
显然程协还处于并未从睡梦中回过神的迷蒙状态。
“没事,就是渴了,不是故意吵醒你的,你继续睡吧。”
程协迷糊着点了点头,放开了抓着栏杆的手躺回去翻了个身,我坐在椅子上,沿着杯壁倒了半杯水,抬腕举起水杯一饮而尽。
凉意滚过干涩的喉咙,痛感有所消除,睡意也被一同驱逐,我不发一言地盯着桌子后贴了壁纸的墙,听打在窗上的雨声愈演愈烈。
床板发出零星的响动,我呆坐在椅子上,忽然听见程协在喊我的名字。
“徐桐?”
我回过神来,侧转着身子看向上铺的程协。
程协半裹着被子自床铺上坐起来,胳膊撑着旁侧的栏杆又喊了一次我的名字。
“徐桐?”
看样子是彻底被我吵醒了。
“嗯,我在。”
我眨了下眼睫,简短地做出回应,上铺的程协抓着栏杆微微探身,再次开口时声音明显比唤我时轻了好几个度。
“你在梦游么?”
我没忍住笑出了声。
“不是。”
见我不是梦游,坐起来的程协明显松了口气,拿起放在枕边的手机按亮,在刺眼的强光中辨认时间。
“怎么这个时间醒了?”
程协确认了时间便干脆按熄了屏幕,抬手揉了揉眼,将半裹着的被子向上提了提,问我道——
“做了许久没有做过的梦,一不小心就醒了。”
我仰起脸对着程协笑笑,将身子彻底转了过去。
“不好意思吵醒你了。”
“这个倒是没什么……”
程协抬手摸了摸鼻尖,抬眼看了眼窗外,似乎才刚刚听见打在玻璃上“噼噼啪啪”的雨声。
“外面的雨下的还蛮大的。”
“嗯。”
我点了点头,也随着程协一同向窗外望去。
“你醒了多久了?”
“刚醒不久。”
程协掀开被子爬下床铺,摸索着开了厕所的灯,出来后也给自己倒了杯水喝。
“今天还有早课,差不多再睡会吧。”
“嗯。”
我点点头,却并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程协抓住我的胳膊,将我从椅子上拉起来,伸出指尖抵在我的眉心揉了揉,把中间皱起的部分磨平后便放下了手。
“睡觉了。”
过于温柔的声线。
“……嗯。”
我眨了眨眼睛,背对着程协爬上床铺。
确认我躺下之后,程协这才脱了拖鞋,爬上了对侧的床铺。
这次我没有放下床帘,拉过被子,仰躺在枕头上闭上了眼睛。
为了让担心我的程协安心,也是为了让自己能够安心。
后半夜我睡得格外安稳。
不知道是不是有程协在的缘故。
闹钟铃声响起时,我和程协先后睁开了眼睛,迷蒙着对坐着爬起来。
窗外的雨声已经停了,偶尔还会传来几声清脆的鸟啼声。
我和程协肩并肩在洗漱台洗漱,商量着一会早饭要吃点什么。
早上的食堂队不算太长,至少没有中午的拥挤。
我和程协在同一个窗口买了杯粥和一个蛋堡,我抢在程协前面付了钱。
“晚上的事,谢谢,早饭我请。”
程协愣了一瞬,很快摆出一副被肉麻到的表情,很快便同我讨价还价起来。
“你请的话我还想吃个煎饼。”
“上课要迟到了,来不及了。”
“明明还有半个小时。”
“煎饼的人好多,排队要好久,走了走了去教室占座了。”
“徐桐你还我煎饼。”
“中午给你补行了吧,别说了,走走走占座去了。”
“这还差不多。”
成功协商之后,我带着打包好的早餐拉着程协直奔教学楼,因为程协口中那个心心念念的煎饼,往常坐的位置上已经有人放了背包。
我和程协退而求其次,坐到了旁侧的位置,我和程协一边喝着粥一边聊天,背包的主人自教室外回来落座。
对视的瞬间,颇有些尴尬的意味。
坐在旁边的不是别人,正是那天在店里冷眼旁观嘲讽我的严祈。
“走了徐桐。”
程协拿起背包起身,抬腕拉起我的小臂作势要走。
因为是当事人所在的班级,所以当初视频的事班里已经没人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早上如此不巧碰在了一起,此时程协先起身表了态,教室里的目光自然都朝着一处汇聚。
我拉住程协的手腕,安抚性地拍了拍程协的手背。
“这位置挺好的,就坐这吧。”
我出乎意料之外的平静,将已经起身的程协拉回位子,伸手替他拆开了蛋堡的包装,递了过去。
“一会凉了不好吃了。”
我将旁侧的严祈直接当成空气,咬了一口蛋堡后单手打开背包,从里面摸出专业课的书来。
程协见我的态度,自我手中接下蛋堡吃了起来,虽然还是不太情愿,但是也没再说些什么了。
倒是一旁的严祈看着我吃着早餐对他毫不在乎的样子,气的牙痒痒,拿书的时候几乎是半摔在桌面上,眼睛里的怒火很是明显。
这个世界上从来都不存在着那么多看似巧合的偶然。
专业课上平时我和程协的座位很是固定,按程协在班里的人缘来讲,没有道理会坐不上的位置今早却突然被人捷足先登,而严祈又恰好在这个位置上出现,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
大抵是没了奖学金的怨气所至,自己主动来找我们的茬了。
严祈一大早来教室占掉我和程协平常坐的座位,无非就是想看见两种结果——
一种是在班里同学面前得到我和程协的礼让借此获得优越感,另一种就是想我和程协同他起争执,好以此为由在奖学金评定的名额上把我和程协拉下水。
对付这种人最好的方法就是视若无睹置之不理。
越是不动声色,就越是处于上风。
跳梁小丑到底是谁,结果自然一目了然。
专业课连续上了一上午,我和程协就挨着严祈坐了一上午。
我故意无视一旁的严祈,严祈没能达到目的,自己倒是气的不轻,放学时收拾书包的声音都比平时大了两倍不止。
等严祈憋着火气出了教室,我才整理好文具,一旁等着的程协双手抱臂,斜靠在桌边,眼神从刚出门的严祈身上挪开,最终移到我这里。
“你脾气未免也太好了。”
“哪有,我这叫沉得住气。”
我对着程协笑笑,把背包提到肩膀上,碰了一下程协的手肘。
“今天中午吃什么?我还没决定好,决定参考一下你的菜单。”
程协同我并肩走出教室,似乎是对我岔开话题觉得不满,眉头轻微皱起。
“我记得我和你说过,你别这么好欺……”
“程协。”
我站在台阶上,直直望向程协的眼睛,打断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算算日子也差不多快考试了,奖学金名额评定已经少了一个了。”
程协也随我停在台阶上与我相对站好,听了我说的话后明显愣了一下,很快便反应过来我话里的意思。
程协今天挎的是单肩包,偏偏对方又不喜欢斜挎,趁着程协发愣的这会儿已经在肩膀上默默滑行了一段距离。
我抬手帮忙提了下背带,重新对着程协笑开。
“所以菜单是什么?”
“……其实我也没想好。”
程协后知后觉提了提背包,我先程协一步迈下台阶,将手收回到外套的口袋里。
我和程协停留在教学楼的时间太长了,这也就导致进食堂的时候无论哪个窗口都热闹得很,点完餐坐下的座位还是程协在系里的熟人吃完了让的。
我小口喝着还冒着热气的面汤,听见一旁的程协对我说道——
“我今天下午有球赛,你要来么?”
下午没有课,原定的计划是吃过饭去图书馆复习,但要整理的东西又不是很多,所以程协提了我就点点头应了。
因为面很烫,所以我比程协吃饭要晚,到球场的时候人已经差不多全了。
“今天怎么来这么晚…呦,这次又是带着你宝贝室友来的啊?”
“少废话,今天先让你一个球,谁输了谁请客。”
我自然地接过程协肩上的背包,走到旁边的长椅上坐下来,把刚才买好的水也一并塞了进去。
午后的阳光很好,热身后的程协踩着我耳机里的拍子进了他今天的第三个三分球,然后被强制“判离”球场进行场外休息。
我从包里翻出矿泉水,连同口袋里的纸巾一起递了过去。
程协一口气喝了半瓶多的水,用纸巾把额头和鼻尖上的汗擦了擦,伸手摘了我半边耳机。
“不会又在听英语听力吧?”
“我有这么无聊么?”
在对方确认里面是曲子之后,我果断翻了程协一个白眼,把耳机拿回来重新塞进耳朵里。
太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时不时吹过的微风带着夏的凉意,的确是个不应该错过的好天气。
我舒服地闭起眼睛,嘴角微微扬起,耳机中切换到的刚好是我最喜欢的曲子,我伸展双腿,忽然感觉肩膀被人拍了拍。
睁开眼,视界里是个我完全不认识的女生的面孔。
那个女生握着手机,似乎有些紧张,在我看过来后对我开口讲话,对我耳机里音乐的音量完全不知情。
我读不懂唇语,刚想抬手摘掉耳机,一旁的程协突然挡在我面前,等到程协在我眼前让开时,刚才的女生早就没了踪影。
我握着摘掉的半边耳机,一脸迷惑地望向旁边的程协。
“怎么了?”
“没什么,她只是来问个路。”
“哦。”
“再等我一会,结束了一起去图书馆自习。”
程协说完便握住我的手,主动帮我把耳机塞了回去。
我看着程协小跑回去,球场那边起哄的声音连耳机里的音乐声都压不住,但具体是什么又听不清。
我看见程协被一个男生勾住肩膀往下压,程协脸上带着笑,抬手推了旁边的人一下,抬眼看向了我的方位,很快便移开了目光。
我拿起背包挪到树荫下坐好,从包里摸出水杯打开了盖子,心里了然——
大概是因为又被要联系方式了吧。
【作者有话说】
徐桐的另一个名字叫做迟钝(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