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望对黑暗有着异于常人的恐惧心理,特别是突如其来的黑暗。

  原因要追溯到邢长空夫妇去世那一年。

  邢长空夫妇死于一场车祸,当时新闻报道说,在那场车祸里,有两人死亡,一人重伤。

  许多人以为受重伤的那一个人是司机,还有人疑惑坐在驾驶位的人为什么能存活下来,但是幸存下来的那个人其实是邢望。

  邢望永远都忘不了,他被保护在母亲怀里看到的一切,可那之后发生的事情,他却再也不知道了。

  因为他没看见过。

  邢望被消防人员从完全翻过来的、冒着火的车子里救出来的时候,他已经快要失去意识了。

  等他再醒来的时候,眼前的世界便变成了漆黑一片。

  车祸导致头部受到剧烈撞击,脑部瘀血影响了他的视力。

  除了俞冀安和少部分人以外,就连刘英维都不知道,他曾经失明了两年多的时间。

  失去视力的日子,对于邢望来说是极为煎熬,兄长曾将一只导盲犬带到他身前,他却看不见。

  那时他已经可以预见日后糟糕的人生,不能再看见美丽的日出日落,不能在和旁人交谈时看见对方脸上生动的表情,甚至连俞冀安面对他时是否有蹙起双眉,是否有表达出不耐或者厌烦的情绪……这些他再也不能看到了。

  他醒来后便得知了父母去世的消息,可笑的是,他辗转病榻什么都看不到,连父母的葬礼都参加不了。

  邢望也忘了那些日子自己是怎么挺过来的,他只知道俞冀安一直陪在他身边,是俞冀安陪他熬过了那些黑暗的时光。

  等他十七岁视力恢复过来的时候,他还没有感受到视力失而复得的惊喜,便在深夜时分重新走了一趟炼狱。

  俞冀安陪邢望去看过心理医生,也接受过治疗,但邢望还是难以适应毫无光亮的世界,PTSD引起他焦虑和抑郁的心理,他也开始陷入长久的失眠状态。

  直到后来邢望接受了许久的心理疏导和治疗,他才得以在夜晚入睡,只是房间里必需要留一盏灯。

  邢望自觉自己的心理阴影已经很小了,却不料这一次意外,又让那种窒息感和恐慌感卷土重来。

  慧姨醒来后,便急忙拿出了几盏小灯,然后点燃了几根蜡烛,一边检查着家里的电路,一边打了几通电话出去。

  邢望依旧待在俞冀安怀里,蜷缩着身体,紧紧攥着俞冀安的衣襟,呼吸微弱。

  而被俞冀安仓促丢下的李文心,也在明白事情经过后,借了俞冀安的车先行离开了——

  是俞冀安让她离开的,此刻李文心留在这儿也不合适。

  不久,电路工人终于找上了门来,检查之后发现是电路老化引起了短路现象。

  好在这些电路工人也是粼海华苑检修电路的老手,所以几人几番努力下,宅子的灯终于再次亮起。

  灯光亮起的那一刻,邢望在迷茫中看见了俞冀安的脸,对方专注的目光落在了他身上,那一瞬间,邢望感觉黑暗尽数褪去,他从黑夜重返回了黎明。

  邢望是被俞冀安抱回卧室里的。

  大抵是他现在看起来太过虚弱,俞冀安担心,故而便如同许多年前一样,将他揽进了怀里,抱了起来。

  手臂穿过腿弯,两人的身体隔着衣料贴在一起,邢望无力地将头埋在俞冀安的怀里,也没意识到他和俞冀安此刻亲密的距离。

  被俞冀安放在床沿上时,邢望看起来似乎还是有些失神,神经也以及紧绷着。

  “小希?”

  俞冀安在邢望面前半跪下来,试探着喊了他一声。

  邢望抬眼看向俞冀安,眼神渐渐聚焦,像是终于发现俞冀安在喊他之后,他才不确定似地喊道:“哥?”

  “感觉怎么样了?”

  邢望的双手还落在俞冀安的掌心里,他将手掌收紧了些,像是想要将热度传到对方冰冷的指尖上去。

  两人几乎密不可分,只是在俞冀安身后,萨摩耶不复一贯的欢快,它想和以往一样趴在邢望的膝上,奈何俞冀安结结实实地挡住了它。

  邢望忽然感觉到了温暖,房间里灯光很明亮,他却只看了一个俞冀安。

  “没事了。”

  邢望的声音很哑,他摇了摇头,像是为了让俞冀安放心一般,他又再次强调了一句,“我没事了。”

  “明天我会让人来彻底检查一遍电路,之前大抵是因为我们不怎么在家,才造成了电路老化,这种事情不会再有下次了。”

  俞冀安向邢望保证。

  邢望看着俞冀安依旧认真的面容,他感觉,他那自停电起就开始飘忽的心脏,待到此时终于安定下来了。

  大抵是因为夜间的变故,奶糖便赖在了邢望房间,怎么也不肯回自己的窝,于是邢望将它留了下来。

  凌晨,邢望再次沐浴后,才带着满心疲惫,将身体陷进了柔软的被褥里。

  被褥应该被慧姨拿出来晒过,邢望还能闻得出太阳干燥又温暖的气息。

  心脏真正活过来之后,它便又开始不受控制般胡乱跳了起来。

  邢望现在神思清明,而且这一次他记得刚刚发生的一切,所以当他开始回溯记忆的时候,他的脸颊便开始通红一片。

  俞冀安的拥抱、俞冀安的掌心、俞冀安的声音……

  俞冀安、俞冀安……

  “俞冀安。”邢望用气声喊出了这个名字。

  那个人像一张温柔织成的大网,将邢望所有的心神都桎梏其中。

  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不令人心动?

  邢望喜欢俞冀安。

  ——这是邢望原本打算藏一辈子的秘密,也是他在面对俞冀安的温柔时,无数次想要宣之于口的心事。

  就像今晚一样,抑制不住的心动像是山野间无拘无束的野兔,它恨不得就此跳进那一片名为“俞冀安”的丛林里,就连最迅猛的飞禽都无法捕捉它。

  当一个人的心神被另外一个人侵占的时候,心动和喜欢就成了最不受控制的事情。

  人们将之称为沦陷。

  可就在刚刚,邢望觉得,俞冀安已经不用来侵占他的心神了,他已经兀自沉沦进那片温柔里了。

  完了。

  邢望想。

  翌日,邢望难得贪睡,临近中午了才醒来。

  慧姨也没有来打扰他,就连奶糖都被她早早地引出去溜了一圈,想来也是想到了昨晚突出的意外,想让他多休息一会,邢望却有些懊恼。

  ——因为他错过了和俞冀安道第一声“生日快乐”的时间。

  邢望走到了落地窗前,他抬手拉开了窗帘,阳光便在瞬间倾泄了进来,迅速占领了整个房间。

  眼睛忽然直视到了这般明亮的光线,邢望不由微眯起了眼睛,然后他便返回到了床头柜前,拿起了自己的手机。

  手机里的消息倒是没有多少,毕竟有他联系方式的人比较少,邢望粗略一看,便发现,刘英维给他发了几条消息。

  消息是昨晚发过来的,刘英维简单询问了下他具体什么时候回剧组,邢望回忆了下剧组的拍摄进程,他忽然记起来,这几天他和很多重要角色都有对手戏要拍,任务还挺重,所以邢望想了想,便打字回道:刘导,我会在明天八点前赶回剧组。

  然后邢望便丢下手机,进卧室独立的浴室里去洗漱了。

  待到邢望下楼的时候,他便刚好撞见了慧姨。

  “小少爷。”慧姨亲近地喊了他一声,“我刚巧想上来喊您吃午餐呢。”

  邢望笑了笑,说:“麻烦慧姨了。”

  他的声音还有些哑,慧姨显然也听出来了,所以便急忙道:“小少爷太见外了,午餐我做了几道您喜欢的菜,都是清淡口味的,大少爷已经在楼下等了。”

  邢望轻微颔首:“我知道了。”

  然后便下楼朝客厅走去。

  客厅里,俞冀安刚刚挂完助理的电话,一转身便见到了下了楼的邢望。

  少年穿着很休闲的衣服,看起来很清爽,精神气似乎也不错,那张苍白面容现今也重新红润了起来,脸庞轮廓精致,眉目也动人。

  “哥。”邢望在家倒也没有在外那般清冷,他面带悦色喊了俞冀安一声,“午好。”

  俞冀安见邢望已经无恙便不由弯了唇角,音色清朗,回了一声:“午好。”

  两兄弟都没有提及昨天的事。

  对于邢望而言,他在俞冀安面前再次出现那样失控的情况,本来就不是一件值得他记忆过深的事情,何况事情早就解决了,而他也早就调节好了情绪,所以也就没有必要再提起了。

  而对于俞冀安来说,他知道邢望自尊心重,所以他不希望自己提起那样的事情,让骄傲的少年感觉难堪,何况他也清楚邢望有多坚强,他要是过分地关注了,反而会引起邢望的不适。

  所以两人便在还算融洽的气氛里用完了午餐。

  用完午餐之后,邢望才后知后觉,俞冀安今天没有去上班。

  因为按照俞冀安的作息,现在这个时候,他应该早就出现在公司里了。

  不过邢望也没有过多询问,一是因为今天是俞冀安的生日,俞冀安能待在家里好好休息,本来就是一件情有可原的事情;二是因为俞冀安向来有自己的打算,他们两个人都有自己的私人空间,他也没必要问及太多,何况……

  他还等着俞冀安得空,给俞冀安过生日呢。

  不过计划向来是赶不上变化的。

  邢望下午就得到了通知,刘英维发消息给他,说他原定于后天的一场夜戏要提前到今天来拍了。

  像是为了让他能理解下剧组,刘英维还和他解释了一下原因。

  大概就是剧组在场地的租用上出了点差错,拍摄那场夜戏所需要的场地另外一个剧组也急着用,两个剧组调剂了下,因为《城春》的拍摄计划更好变通些,两个剧组的导演又是朋友,所以《城春》剧组就送了个人情,退了一步,想将那场夜戏提前拍完,尽快从那块场地中退出去。

  邢望知晓实情后揉了揉眉心,像是在斟酌着什么,最后他还是拉开了床头柜的抽屉,拿出了里面的礼袋。

  作为演员,他当然要配合剧组的行程变化,不过……

  邢望看了眼礼袋,稍稍抿了抿唇,还是拿着礼袋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