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秦——俞冀安今天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称呼邢望了,先是蒋淮音,后是其他人,第一次听还觉得有些疑惑,再次听到时,便也再按耐不住好奇和吃味的情绪了。

  他的嗓音压得很低很小,只让邢望一个人听到了。

  邢望在暮色间撞见了俞冀安询问的目光,不知道是不是光影给他开了玩笑,此时他竟然觉得,俞冀安看他的眼神很深情很专注,这种“错觉”让他别开了眼,嘴里却不忘解释——

  “剧本围读的时候,饰演皇帝的前辈没读准音,带着方言口音将‘秦卿’念成了‘秦秦’,后来这件事被蒋淮音他们拿出来调侃,大家就记下这个称呼了。”

  邢望明白了俞冀安的疑惑,想让俞冀安不要多想,便接着补充道:“在剧组的时候,大家也习惯了这样叫我,只是这个称呼和绰号一般,没什么实际含义的。”

  见到少年这样认真地向他解释,唯恐他误会的模样,俞冀安的心情竟然莫名好了些。

  ——很奇怪对吧,一向话少的小孩偏偏向你多加言辞,哪怕是解释些看似无关紧要的东西。

  他总会把你当成很特殊的人来对待。

  可那“特殊”,却是因为他把你当成了最亲的兄长,才给予了你这样一个特权,而那分温顺,也是他在面对长辈时,因为家教而下意识拿出的态度。

  思绪飘到这里,俞冀安竟忽然觉得心间微微苦涩。

  “你进上个剧组的时候,哥哥在外面忙着工作,所以没能当上你的观众,刚刚我听刘导说你很有天赋,接下来我的工作不会再安排得那么紧凑,有时间我会来剧组探班,要好好表现,热搜上的事不用多管。”

  细细叮嘱了几句,俞冀安便抬起了手腕,他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又继续对邢望说:“现在时间也有些晚了,早点休息,我先回去了,改日再来看你。”

  邢望就站在不远处沉默着抬眼看他,眼底眸色不明。

  “哥。”待到许久,俞冀安才听到邢望有些哑的声音响起——“虽然我现在忙着演戏,但是我从没想过放弃小提琴。”

  少年蓦然开口的话语十分温和。

  俞冀安微怔,他看着邢望那双澄澈的黑眸,像是失了声般久久未言。

  他忽然心软,苦涩凝在一起却被邢望的一句话搅成了蜂糖,像是为了能偷藏起这一点甜,他极为克制地压下了心底的情绪,试着放松了神情,声音沉稳而富有磁性:“我知道。”

  三个字,让邢望安下了心。

  年轻人眉目松懈。

  俞冀安看懂了邢望的神情,此刻,他的心脏更是因此而软得一塌糊涂。

  “小希。”

  俞冀安哑着声喊出了一个令旁人觉得陌生,却让邢望感觉熟悉至极的昵称,然后他便看着邢望,伸出了双手。

  男人嘴角微弯,眼底出现了罕见的粲然笑意,然后,邢望便在怔愣中听到了兄长的后话:“过来――”

  邢望微睁双眼,他的耳尖发烫,耳边嗡嗡作响。

  小时候,只要俞冀安做出这个动作,那么便只有一个意思。

  幼年的他,总会在兄长做出这个动作之后,毫无顾忌地扑进兄长的怀里,享受兄长温暖有力的拥抱。

  那些时候,大多是在家里的庭院中,满院的向日葵迎着风声飒飒作响,阳光与花瓣的颜色重叠、交错,空气里馨香一片,而他总能毫无顾忌地笑。

  可现在不一样了。

  时间,地点,还有,他对于俞冀安的情愫……要拒绝吗?

  邢望垂了眸光,心里却快速得出了答案:才不。

  因为不论何时,不论他是十一岁还是二十一岁,不论他在旁人口中是如何的懂事和知晓分寸,他仍然会在俞冀安面前失控,而现在,他身体的直接反应更是快于了思想。

  邢望压制不住自己雀跃的心情,他小心翼翼地怀揣着一颗剧烈跳动的心脏,快步走到了俞冀安身前,然后――

  他感受着俞冀安那令人安心的气息,又闻着俞冀安怀里温暖沉静的气息,不敢泄露一丝慌乱的心跳声一般,用着极轻的力度,一如往年,再次与对方相拥。

  黄昏像是恋人的双眼,此刻亦粘稠得像是蜂糖,粘着人的视线,酝成心动和欢喜,又将人的距离填斥、拉近,直到心跳声都连在了一起,分不清谁是谁。

  许久过后,在车上,俞冀安垂眸盯着自己的手掌,眸光微暗,就在刚刚……邢望柔软的发丝蹭过了他的下巴,白皙的侧脸和耳尖带着的红落入了他的视野。

  那具早已长开的身躯,带着青涩的气息撞进了他的怀里,丝丝缕缕极淡的香气钻进了他的鼻尖,俞冀安还记得这个味道,那是邢长空夫妇还在时,冯照影替邢望挑选的一款沐浴露的香气,后来家里采购便一直按着那一款买。

  很淡的栀子香味,却像是能带人回到情窦初开的春日,他亦像是嗅了令人微醺的酒香一样,待到此时还不能平复好紊乱的呼吸与心跳。

  颤栗着的、早已发麻的指尖昭示着他的无措和渴求,怀里像是还存了那样一分滚烫,心脏砰砰作响连带着耳边响起了轰鸣声。

  在凉夜里还带着一身暖意的邢望……

  还有,他一只手好像就能揽过的纤细的腰肢……

  俞冀安忽而不动声色地攥紧了掌心,继而重重地闭上了双眼,企图遗忘不久前自己脑海中不合时宜出现的画面。

  为了散些燥热,俞冀安打开了窗,于是他看到了昏暗的天空。

  高耸的建筑巍巍而立着,太阳像是沉了底,林立的建筑物便消弭掉了黄昏的最后一缕光亮,夜色渐来。

  路灯一盏又一盏亮起,白色的光亮穿过白色的玉兰,将影子投射到了地上,车子经过两边都栽满了玉兰树的道路,便也掠过了一层枝桠留下的斑驳。

  俞冀安望着宁静的夜色,有玉兰的影子映在了他俊雅的面容上,像是要藏住他眉梢的那份愉悦。

  柔软的凉风从俞冀安的眉间经过,将残留的躁动平息,待到俞冀安以为自己平静下来时,寂静的车厢里,副驾驶上助理的声音又倏然响起:“boss,现在是要回公司吗?”

  俞冀安刚想应“是”,手机却刚巧接到了一则消息。

  是邢望发来的——

  “哥,记得早点休息,别工作太晚了,身体要紧。”

  好像是最官方不过也最普通不过的留言,俞冀安却看着那句话,蓦然笑出了声。

  句子很平常,也很平淡,若是旁人和俞冀安这么说,俞冀安只会觉得这话很苍白,也很敷衍,但俞冀安知道邢望不会敷衍他,毕竟他家小孩他自己清楚,该认真的时候绝不含糊。

  俞冀安自然而然的也不会敷衍邢望,所以他一边手里打着字,回复着邢望,一边朝助理说出了三个字——

  “回家吧。”

  当邢望假装镇定,怀揣着早已袭上了眉间的喜悦心情回到剧组定好的酒店的时候,蒋淮音刚好来到了他的房间门口找他,二人刚巧碰到了面。

  蒋淮音神情散漫,对着邢望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他靠着墙壁歪着头,颇有兴致般对邢望说道:“你还别说,挺登对的。”

  邢望终于换了神色,他敛下目光轻瞥了蒋淮音一眼,目光沉静,但是熟知他的人还是能从里面看出几分不悦以及……警告。

  “之前的事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他本不想理会蒋淮音的存在,自顾自地拿出房卡试图走进房间:“下次不能再听信你的谗言,难怪之前同学们总叫你狗头军师。”

  待到此时,蒋淮音才着急道:“别啊,我有正事和你说。”

  邢望探究的目光终于落到了蒋淮音的俊脸上,见他神情认真不似作假后,才打开房门领着蒋淮音进了房间。

  “你看到热搜了没?”

  蒋淮音也不客气,进了房门后便随意地坐在了沙发上。

  邢望随手将矿泉水放在了茶几上,闻言才看向蒋淮音,问:“又有什么热搜?”

  “我在上个剧组的时候网上几乎没有什么风声,眼下到了《城春》就没消停过。”

  他坐下之后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

  “你之前那个剧组也不是没有一点风声。”蒋淮音点着手机,然后和邢望说:“这个……还有这个,哇哦,万煜明、郭榴还有钟导……瞧瞧,连陈艺都跑过来帮你说话了。”

  “哎呀呀,还有一位作者女士,虽然不认识,但是钟导说人家是《观岁时》亲妈哎。”

  邢望闻言,喝水的动作顿了顿。

  蒋淮音和他说的这些其实经纪人女士跟他提过一嘴,但是当时他在研究剧本,便想着稍晚一些去感谢人家,结果一忙活竟然险些忘了。

  眼下蒋淮音提醒了他,他才拿出手机,翻开《观岁时》剧组的群聊,虽然寒食的戏份杀青了,剧组却没有结束拍摄,所以他还在群里。

  敲打着键盘,发送着消息,感谢了一圈人,大抵都是在忙着拍摄,所以暂时没有收到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