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素琴收回了自己探究的目光。

  ――俞冀安是邢望的兄长。

  先不论二人有没有血缘关系,吕素琴认为,仅凭她现下的所见所闻,她也早该明白,邢望在俞冀安心底的分量绝对不轻,那么,凭借俞冀安的身份和能力,还能护不住邢望吗?

  想到这里,经纪人女士便安下心来了。

  《城春》的拍摄地点有好几个,而剧组目前落脚的地方便是华国国内比较著名的一座影视城——不在晔城境内,但是胜在纷争少。

  因为这座影视城由烁影娱乐为主要注资方,故而《城春》剧组在这里的拍摄进程都能得到很好的保护。

  已经抵达影视城有一会儿的剧组众人也各司其职、准备就绪了。

  剧组也呈现出前所未有的、似乎在严阵以待着什么的安静气氛,而现在整个剧组最热闹也最忙碌的地方,大概就是主角们的化妆室了。

  俞冀安没有进化妆室,他正待在刘英维的身边,侧耳听着这位和蔼老人和他讲起了邢望试镜时发生的事情。

  细细说了一大堆,刘英维有些口渴,他接过副导演给他递过来的矿泉水喝了一口,然后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一样,兴致勃勃地对俞冀安笑道:“我记得,当年他铁了心要去学小提琴,也是因为你学的是小提琴,我听你们父亲说过,你在小提琴上很有造诣,现在怎么不继续学了?”

  俞冀安从容一笑,像是早已回答过无数遍:“那毕竟是儿时的理想,怪我对小提琴的态度还不够坚定,辜负了父亲的期望,学习过程中出了点波折就没再继续学了。”

  刘英维听见“波折”二字,还以为俞冀安是受邢长空夫妇去世的事情影响才没有继续学习小提琴,只是当他看到俞冀安脸上释怀般的和煦笑容时,便发现,俞冀安似乎另有所指。

  点到即止。

  刘英维没再过多询问。

  而此时,化妆室内,化妆师刚刚完成了邢望脸上的妆容。

  邢望睁眼看见镜中的自己时有片刻惊讶,但不多时又冷静了下来,他看向了镜中的另外一双眼睛。

  他的化妆师正直勾勾地盯着他镜子里面的脸。

  被人这样专注地盯着,邢望又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做什么,所以他只好朝自己的化妆师无奈问道:“张老师,请问,还有什么问题吗?”

  化妆师迅速回神,她眨了眨干涩的眼睛,然后眼中绽放出了一片笑意:“没有问题了,接下来换戏服就好。”

  邢望颔首以示配合。

  邢望早就听说了,《城春》剧组的服道化都是高级配置,而当他拿到自己的戏服时,他也真切地感受到了这一点。

  古装没有现代装容易装扮,邢望在旁人的帮助下还花了一番功夫才收拾完毕。

  接着又是各种彰显身份的配饰。

  他在此时才体会到秦渡这个角色的含金量——指身份上面,毕竟他之前饰演的寒食身上的配饰还算简单,而秦渡为了彰显富庶的贵公子身份,在这方面的要求定然不会少。

  也幸亏邢望早有准备,所以适应良好,倒是外面的人等得有些久了。

  大概是知道古装装扮有多麻烦,所以剧组成员们也没有催促。

  俞冀安也极有耐心。

  待到邢望从化妆室走出来的时候,俞冀安正好收到了助理发过来的一张公司报表。

  他对周围环境有着敏锐的洞察力,所以当他打开文件时,他也立刻感觉到了身边气氛的变化。

  像是摇曳中的乱草停了声息,半空中飘忽的蒲公英骤然停落。

  ――安静。

  俞冀安顺势抬头。

  许是经历太多,俞冀安走的路又让他见过太多出色的人,所以学识、阅历和思想成为了比皮相要更容易引起他兴趣的东西。

  可俞冀安没有忘记,自己曾经见过的最惊艳的一张面容是属于谁。

  二十多岁的年纪,他经历了一场兵荒马乱,只是这场战争里没有流血漂橹,也没有马革裹尸,有的,只是一对夫妻的无辜惨死,以及一个失去理想妄图挣扎的青年,带着自己满心绝望的弟弟背井离乡的仓皇背影。

  曾几何时,那满院的向日葵茎叶舒展探出花瓣,年轻的夫妇带着他们的幼子于庭院嬉闹,一大片金色就此驻扎他的梦境与心脏。

  他以为那将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美的画面了。

  可事实上,人永远不能因为一时绝境而否定未来。

  他第一次为一张脸而感觉惊艳时,寂杳的荒芜山谷中正生长出繁花。

  而这一次,星河无垠,笼盖八方,繁花之上,是大片大片的明亮星光。

  而恰好,这两份惊艳来于同一个人。

  那人一身月白锦袍,衣摆和袍袖滚着精美纹路,像是淡霞中一抹轻雾似的流云,低调华贵的着装又因主人本身的温雅气质而多了几分书卷气。

  邢望神情不骄不躁,步履沉稳,缓缓向众人走来,他像是已经入戏,因为他的嘴角处带着几分平常鲜少出现的清浅笑意,而他的目光也是如同古时的清贵公子一般,平和且深邃,宁静又深远。

  芝兰玉树,熠熠生辉。

  少年面冠如玉,初显君子温润气质,清贵文雅又无端惹人亲近。

  这人宛若眼前触手可及的温煦清风,又似山间层层茂树繁荫之上的朗月清辉,肖似画本中的倾城人物蓦然来到了尘世,总是会令人惊艳不已的。

  可俞冀安只觉,旁人只是恰好沦陷于这方光风霁月,他却早已深陷其中。

  《城春草木深》作为一部大男主向古装权谋类电影,其主角秦渡在电影中占据的分量自然不小。

  先不论电影剧情与秦渡的人生经历尽数挂钩,影片从头到尾更是贯穿了秦渡的少年至中年时期,而当初,刘英维看中邢望的一点就是――

  邢望身上具有极高的可塑性来向观众呈现出不同性格乃至不同年岁的角色。

  譬如之前阳光开朗的学霸穆章和身份诡谲的犯罪心理学天才唐决。

  也譬如现今的秦渡。

  冯照影的剧本以塑造令人记忆犹新的角色而得名,而《城春》更是秉持了冯照影一贯的创作风格,对于各角色的刻画都极为细腻。

  想当年,刘英维看到这部剧本的时候还口出狂言过,他说这片子只要拍得好,那么其中的主要角色都会成为经典。

  这些角色能不能成为经典当然还有待商榷,但令人不可否认的是,这些角色身上都具有不同的人格魅力。所有的角色都有黑有白并非完美,经由演员赋予角色灵魂和内涵后,他们就能成为真正有血有肉的人物。

  而在所有的人物里,秦渡必须成为最耀眼的那一个。

  ――因为他是《城春》的核心人物。

  《城春》架空古代历史,故事发生在封建王朝大圻,影片以一场硝烟弥漫的战争为开头,而后便以主角秦渡的视角向观众缓缓展开整个故事。

  大圻朝中某位朝廷命官独子忽然暴毙,这位官员无奈之下只好寻回自己遗落在外的私生子回府继承家业,那个私生子便是秦渡。

  生长于贫瘠之地的秦渡十分聪慧,但他回京后第一时间做出的决定竟然是藏拙和隐匿锋芒,饱读政论的他一点也不着急于接触政治,反而与一群纨绔为伍,于是不久,京中百姓便无人不知,秦府迎回来的大少爷是一个空有皮相的草包花瓶。

  但就在秦渡不务正业的那一段时间里,大圻朝廷风云巨变,大批官员因贪污受贿被削权夺职。

  秦渡却在游戏京城之时误打误撞惹上了户部尚书嫡长女萧曳练,二人陷入恋情迅速订婚,秦渡也是在这时展露锋芒开始有条不紊地挤进官场。

  在风云暗涌的大圻朝中,秦渡却有各种谋划来左右他人的仕途,不久,秦渡便成为了太子的左膀右臂,官拜二品。

  秦渡扶摇直上却不止于此,在电影的最后,他的实际权力甚至大过了新登基的皇帝,成为了一代权臣,权倾朝野,无人敢问责。

  他的仕途看似走得十分顺利,但是《城春》——它不只是一部以主角升级为主题的电影。

  影视城所属的城市名暄城,和晔城不同,晔城的春天总是走得很快,明明还是四月却已经初显炎夏闷热的端倪,而此处却仍像是处于萌毓万物的朗春。

  城里到处可见的白玉兰也没有全部凋谢,典雅干净的身影立在枝头,嵌在薄暮笼罩下呈现出深蓝或是醺粉颜色的一隅天空,竟莫名有些凝固的质感,像是时间已经因为美好而驻足停留,没有继续往前行走了。

  黄昏像是凝固的琥珀,锁着白色的玉兰,又像是俞冀安温柔的眼,只装着一个少年。

  邢望在刹那间觉得,霭霭暮色在刹那间变得温柔了起来。

  不久前,快要完成戏份的他,再次听到了俞冀安和助理通话的声音,貌似是在交代工作上的问题。

  于是他便在完成了戏份之后,迅速地赶到了俞冀安身边,并说服俞冀安早点离开影视城,不用陪着他在这里耗费时间。

  看着邢望较真的神情,俞冀安最后还是同意了离开。

  只是在邢望送俞冀安离开的时候,邢望反而有些心神不宁了。

  于是他便没有注意到——蒋淮音跟在了他身后,也没有及时对蒋淮音后来的一系列动作做出反应。

  于是当他听到蒋淮音对他说:“秦秦,勤喝水润喉保护嗓子,回来了记得找我对戏。”的时候,那“温柔”的语气让他不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邢望正在为蒋淮音抽风了似的行为而感觉手臂微凉时,他也不禁开始疑惑起来,为什么蒋淮音一个看起来那么根正苗红的家伙,跟人相处起来会显得那么的奇怪和……粘糊?

  联想到好友幼年时曾做过的傻缺事儿,邢望微抿的唇像是要露出一丝笑意,与此同时,站在邢望身前的俞冀安却将那两个思忖许久的字缓缓道出了口:“秦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