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苦昼短【完结】>第55章

  1.

  接待他们的人是现在在学校任教的老师,并非当地人,而是来自于四川,虽是汉人但能讲流利的藏语。

  对方和靖岳一起拿车备箱的行李,说,“我也是你们的翻译。”

  翻译这事儿靖岳曾前常干,但到了这里好像也不起作用了,只好说,“给你添麻烦了。”

  那老师不好意思地挠了一下头,介绍起自己,“刘川峰。”

  靖岳重复了一遍名字,的确不太礼貌但很难不联想到《灌篮高手》。

  由于靖岳重复名字时姓氏发了鼻音而非边音,于是刘川枫纠正道,“liú不是niú。fēng是山峰的峰不是枫叶的枫。”

  显然,他对别人会误解他名字的事儿已然有了心里预算。

  不得不承认,靖岳这种刚建立起来的还不填深厚的同属于“低海拔人”的认同感瞬间被刘川峰这句话浇灭--所谓“低海拔人”无非是靖岳一直担忧管锌的身体吃不消这海拔差。

  而这点小动静刘川峰并未察觉,他带着靖岳和管锌前往宿舍。所谓的宿舍。

  “阿里地区本身就地广人稀,贫瘠,教育资源匮乏,这里更是。”刘川峰走在前面,说话的声音不算小,却因为音域传播的方向而略显虚弱,“你们来我们很高兴,但能提供的真的不多。”

  见靖岳没搭腔,管锌便添了句,“没关系。”

  是没关系,需要点煤油灯的防空洞他们都住过。

  刘川峰回过头来对他们笑了一笑,说,“你们先整理一下,明天再开展工作。”他指了指十几米开外的另一个棚子,又说,“我就住在那,有什么事你们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管锌点头致谢,又把之前靖岳说过的话再说一遍--但他是下意识的,并非有意模仿,想来大概是两个人在一起久了有些习性自然而然起来,他说,“实在是给你添麻烦了。”

  刘川峰离开后靖岳才明目张胆地打量起这个棚子来,三下五除二地扫两眼就窥见全部,还真真儿是和防空洞不相上下,或许在面积方面防空洞还更胜一筹。没猜错的话,这就是个临时搭的棚子,说帐篷都有些抬举,毕竟连地垫都没有,更别提毡房这样的规格了。

  靖岳把行李放在一旁,没整理,而是伫立在棚子前,环抱着胸,望着这觅觅山川不言不语。

  管锌也走过去,语气谈不上严厉,只是问,“靖老师,你的教案不做了吗?”

  靖岳像是雕塑一样,仍旧是无动于衷,仍旧是望着觅觅山川,仍旧是不言不语,管锌见硬泡不行改软磨,“还气?!”他伸手去挽靖岳是轻而易举能得逞的事,但他没有,他也只是站在那里,问道,“靖老师还记得绿色的绿怎么打拼音吗?”

  靖岳的眸色黯下来,听见管锌继续说,“我们的拼音文化正在被腐蚀,谁还记得绿的拼音不是lv而是lu上面加两点呢(ǜ)?

  “你来得这里做教育工作就理应接受一切,这才是你,这才是我的靖老师。”

  管锌这时才伸手去挽靖岳,捏了捏手臂,靖岳手臂滑落,手掌回握,有些微被误解后的委屈,说,“管医生,我没那么小气。”

  首先,他不至于为了刘川峰纠正他拼音发音的错误而生气。

  其次,他看过资料,刘川峰大学毕业也不过一年,可就在刘川峰回过头来朝着他和管锌笑那一下的时候,靖岳觉得他的笑容再真实也是沧桑的有风霜的。那是雪域高原上热烈的青春。倘若他要为此而恼,就真的不是靖岳了。

  他紧了紧管锌的手,说,“我在想,蔡徵超这选的什么地方?!”他偏过头看管锌,“那混蛋不会是故意整我的吧?!”

  管锌眼角扬起来,坦然,他看着眼前看着他的人,知道他没有变,从始至终都没有变。

  他说,“You know what, William Shakespeare said that the word is my oyster,but,people forget the second is,which I with sword will open.”(你知道威廉·莎士比亚说过世界是我的牡蛎这样的话吗?可人们总是忘了下半句--我将以利刃凿开。)

  他说,“锌,我将以利刃凿开。”

  管锌点头,说,“我知道。”

  无论别人知不知道,他都知道。

  2.

  普布是周四,边巴是周六,桑珠是称心如意,德吉是平安幸福,金珠是解放,卓玛是度母,卓嘎是白度母......

  靖岳背这些比背英文单词用功,在课堂上叫错名字这样的情形,他始终是不愿发生的。

  做老师的,传道,授业,解惑,理应循循善诱,可因材施教这样的事在这里貌似不太成立--基础教育可以以严厉的手段强迫学生完成,但高效获取知识到底是比较困难的,靖岳想用自己的方式教他们。

  “靖老师!靖老师!”一个学生跑进这间并不宽绰的棚子,靖岳闻声起身去看,没想到被学生一头撞到了腹部,还真是挺急的,撞得靖岳生疼,手里的本子都掉地上了,他没着急捡,先是问那个学生,“头有没有事?”

  在藏族,头顶被视为神圣的部位,除非是长辈或高僧,否则别人不可以随意触摸。靖岳的肚子绝对没有要冒犯的意思。他发誓。

  等学生抬起头来靖岳才对上号--祖巴,他的阿爷是一名藏医,管锌最近常常去他家。

  “.”祖巴也一下子被撞懵了,语言系统还没转换过来,用藏语说的对不起,说完了才想起来,于是又补了一句,“对不起。”

  但其实在语言方面,靖岳是有些天赋的--虽然他始终都坚持认为比起天赋,高强度的重复性更有利于学语言--来这里半个月了,除了简单的日常的藏语以外,一些用于教学工作的他也学了不少--那是他从刘川峰那里偷师得来的。

  他不会说出这个秘密的。至少现在不会。

  “没关系。”靖岳这时候才屈身去捡掉在地上的本子,问祖巴,“你怎么不去上体育课?”

  比起英语课藏区的孩子们更喜欢体育课,而且他们本身就带有出色的体育天赋。

  祖巴看着靖岳,带着点羞涩地笑,看起来有点憨--不,不是憨,是淳朴,紧接着,祖巴从藏服里掏出来一本书,递给靖岳,小声地问他,“靖老师可以教我吗?”

  靖岳捡起自己的本子,看清楚祖巴手里的书,是一本很出名但靖岳并没有看过的书。

  靖岳就那么蹲着,没有站起来,“你想我教你什么?”

  靖岳不知道怎么跟祖巴解释他手里那本书的封面写着《Le Petit Prince》(《小王子》),这是法语,不是英语,同属于靖岳的盲区。

  而祖巴也不知道靖岳这么问是什么意思,他便不明所以的看着靖岳,那清澈透明的眼神像是要将他望至穷尽地猛烈,也是在这时候大S忽然觉得他被祖巴撞过的腹部有剧烈的痉挛攫住了他,是一种抽象化的空虚和无力。

  醒来后管锌看着祖巴,神情很落寞,甚至颓丧,却因为害怕书上又褶皱不肯捏一下,只是拿着,靖岳从祖巴那里知道这是捐赠来的书的出处,但因为是外语没有学生领取,他就拿了,但其实他也看不明白。

  祖巴把书抱在怀里,垂下头来,像是犯了错的样子--但其实他并没有,“我想把许多的文字都变成藏语,我想让大家都看得明白。”

  靖岳摸摸祖巴的脸,说,“好,靖老师教你。”

  3.

  “他眼睛里的光像黑夜的一道闪电。”于傍晚--靖岳把会这个桥段复述给祖巴从家里回来的管锌时管锌担忧的不是未来,而是极其幽暗的当下,他说,“我在想,我们做的事,很有意义。”

  管锌盘腿在地上太久,腿发麻,霎时间起不来,索性整个人栽过去靖岳怀里。抱。

  “阿靖,用猪血浇柚子树结出来的柚子果实真的会有血丝。”管锌忽然说起这个,这是当年靖岳在贵州支教时管锌去寻他所听见的他与学生的对话,靖岳并不讶异管锌一记记了这么些年,讶异的是他真的这么去追一个答案了,他听见管锌说,“柚子树会结果的。”顿了顿,“而我,会一直站在你这一边。”

  不用靖岳明明白白说出口,单单是从他复述那个短小又并不精悍的故事开始管锌就知道靖岳那突如的腹部疼痛是因何而来,他太知道靖岳了,所以无论是把那些孙天明说过的满墙的书籍捐赠出来,还是他内心震荡决定做一名翻译的决定,管锌都支持。做什么他都支持。

  靖岳尝试着松手直到确认人还稳稳在怀里,暗松一口气,吻他的眉心,想起身倒水给他喝。

  但他没有。

  管锌的内心是被割伤后又缝补过的,昧旦之时的光尚且不能透过修补过后的伤痕和裂缝照亮他,更别说夜袭,可就是这样破衰的身体还是一下又一下地捋在靖岳的背后,参透他的,依顺他的,执迷他的每一句都像是一团炯炯的火快要把他点着,像是上古秘术在召唤他。

  这棚房,狭小又澄廓。狭小到只装得下两个人的拥抱,澄廓到又能将靖岳的思绪都百转千回地绕了又绕,流转再流转。

  4.

  夜幕降下来,生命又失去了一部分。

  他是。管锌更是。

  【作者有话说】

  什么时候世界和平才能是事实而非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