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苦昼短【完结】>第54章

  1.

  如果说在新疆还有游玩的成分的话,那在西藏就是真的是按照他们出行最初的目的在实行--支教,以及简单的医疗帮助。

  说起来,这还是蔡徵超帮忙联系的。

  一边气急败坏地说靖岳怎么就把人拐到那么偏僻的地方去,一边又积极利用自己的人脉资源帮忙联系藏区学校。

  因为整个支教过程需要自费,能理解那些经过选拔和面试来的志愿者不大愿意去比藏区更藏的地方--并非否定他们想为支教奉献的初心,而管锌和靖岳本身情况比较特殊,他们愿意往更里处去,加之之前有在贵州支教的经验,成为最佳候选人像是水到渠成的事。

  当然,蔡徵超也发挥了极大的效用。

  “他还说什么了?”管锌问。

  他坐在设施极为简单的小旅馆的板凳上,他的眼睛里仿佛有大雾日复一日,滚滚无尽,几乎寥落过这沉沉夜色。

  行李只拿出了必要用的一小部分,靖岳端着静置再过滤后的热水过来--此时已经变成了温水,递给管锌。

  管锌喝着水,笑了一下,然后点头,“嗯,也不是没道理。”

  “还‘嗯’!”

  靖岳捏管锌的下巴,多少有些吃味的意思。

  他没什么花招,唯有此般目光灼灼地看着管锌,看透管锌的坚韧,像一把藏在刀鞘中的利刃,而同时也看穿管锌内心边缘的虚弱,有放血剜肉后糜烂的衰朽。

  管锌抬手蒙住靖岳的眼,这些泛滥的痛楚他从来都不想叫他看清楚。

  可八年了,靖岳的视线里又何曾有过别人,即便不端视,即便是盲人摸象地揣测,也都并无差异,情感一旦泛滥,必将是羁绊。

  管锌摸了摸靖岳的眉眼,之后再将手松开,笑,问道,“靖老师,真的好小气。”

  “嗯,就这么小气。”靖岳行进的动作跌跌撞撞,靠过去,揽人入怀,“军功章不肯也不想分给他。”

  管锌由着他索命似地勒着抱,不言不语。

  不知道是夜深还是寂寥,大抵是后者吧,明明这老旧的小旅馆只开了一盏小小的日光灯却异常亮堂,仿佛要将这世间浮华万千都照亮。像是蓄满了电,靖岳缓了过来,在管锌嘴角边啄了一下,又一下,再一下。

  “锌,我不想成为那样的人,不想的。”

  靖岳坦诚,如同日光灯苍白。因为坦诚所以无处发作。

  不想成为被贝勃定律所定义的人,放弃过最爱的人以后就变得冷漠甚至冷血。

  靖岳从未想过要放弃。

  可他知道,他会失去。终究会。

  管锌身体里泄落的死亡密度越来越高,气息越来越浓,覆盖在他出现的每个角落,然后渗透,几乎贯(战略间隔)穿的力度。

  “我知道。”管锌吻了一下他,“靖老师会是个好老师。”

  “我只想成为一个好的爱人。爱你的人。”

  “我也知道的。”管锌说。

  他的药效叠加,睡意来的很迅速。靖岳还醒着,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兴致,卧在床上查阅起藏传佛教,但不够详尽,好几个小时过去了他仍旧没搞明白藏传与净土宗之间的诸多差异,只觉得带有这样馥郁传奇色彩的玄学也有无法疗愈的地带。譬如,死亡。

  经文译过,靖岳也看得半知半解,能确认的是在死亡区域它并没有太多的开示,只是说恐惧由未知诞生,想要克服对死亡的恐惧需要克服对未知的恐惧,可对于管锌来说死亡是已知的,甚至可以说是可控的。

  靖岳不知道管锌什么时候醒了,但其实他醒了一会儿了,靖岳页面的浏览信息也在他的眼波滚动。

  忽而抬手,抽走靖岳的电子设备,置一侧,不曾言语,靖岳顿了一下,人往被子里躺,去牵管锌的手,问,“怎么醒了?”

  管锌还是不说话,手稍用力带了带,靖岳就自觉自动地往管锌身上靠了靠,松了手,改将人抱着。

  过了好一阵子,连靖岳都以为管锌已经再度睡去,却听见管锌开口,说,“超度只是形式化的存在。”

  他停了一下,在黑夜里依据本能寻到了靖岳的脸,柔缓地摸,继而再补充,“我不惧怕死亡,亦无需超度。”他语气疏淡,像是即便灵魂坠落到地狱也不会有疼痛感的那种疏淡,“如果可以,我希望把为数不多的慰藉和福报都留给你。”

  他感觉到靖岳脸部的肌肉在颤动,身体更是被他裹紧。换他不言语。

  管锌想--靖岳实在太好了。于是,他将所有于心不忍的歉意都化成了一个拥抱,浅浅地,却极其真诚。然后吻,吻靖岳。

  是的,他很抱歉--对靖岳,对自己,可也只能是抱歉,他好像,没办法把完整无缺管锌还给靖岳了。他愿意接受靖岳对他的所有制裁。

  管锌没有停下来,一吻再吻,脑海里的碎片,若隐若现的过往,那些缥缈的梦,他无数次想捕捉却总是潦草收场得梦,于是他们彼此在心里画画,画那些旁人看不明白的只属于他与靖岳的意识流画作。

  靖岳回应他。

  堕入轮回,诚挚无怯懦。

  或许是鉴于管锌对此堕落的排斥感,不同于第一次交融,靖岳狠了些许,管锌骂他也骂自己,说男人都是一路货色,这种事儿上总是无师自通。靖岳笑,连眼尾都带笑,动作却与表情大相径庭,大概是积攒太久所以充沛。

  那些曾经无以贯穿的始终始终是伤痛。

  3.

  大约是第四日,朝早,坐在已有些年份的大巴车上--或者叫小巴也可以,完整的目的地是靖岳都还读不太明白名字的一个地方,他同管锌辩解说那些弯弯扭扭的文字比英语难得多。

  管锌搭在他身上,半醒半睡地笑了下。

  这是管锌新得来的习性--上车很容易就睡着,药物,酒精,都不够车辆的匀速行进好使。当然,他们也不够靖岳好使。

  靖岳阅着蔡徵超实现发来的一系列信息--当地的情况,教学环境,师资力量......忽而想起什么,转过头同管锌讲话,“名字也不太好记。”

  车里安静,管锌快要睡着,靖岳故意闹他,晃了晃肩膀,管锌没睁眼,继续靠着,说“嗯,不太好记。”

  “不闹你了,你睡。”

  “不睡了,陪你说说话就不乏了。”

  话是这么说,却仍旧是不睁眼。

  话是这么说,却还是在十分钟后睡了去。但不算沉。

  路不太好走,车晃来晃去,总是顺着靖岳的肩膀就慢慢滑下去,靖岳偏头看了看,怕他栽倒,便换姿势揽他,托着他的头,托一路。

  如是若无地碰了一下他的额头,很轻,和声音一样,“睡吧。”

  睡得浅,管锌的意识未有完全流放,一举一动管锌都感受得到,他想,他必须再坚持得久一点,让生命更有力量和长度一点,让他和靖岳共同精心守护的月亮的残缺来得更迟一点,让可能会荡然无存的吉光片羽刻录得更深切一点。

  他在心里“嗯”了一声。仅仅只是“嗯”了一声,足矣。

  靖岳说话时还在亲吻的余温里腾空,余光却停留在管锌的鼻尖儿,那是他余光缱绻的尽头。

  他想起前几日才阅览过的的佛家禅语--纵使经百劫,所作业不亡,因缘会遇时,果报还自受。

  4.

  还在路途,收到蔡徵超发来的信息,先是问靖岳还能不能收到信息,担心他们到了目的地后没有信号会失去联络,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尽管靖岳还是只回了“说重点”这三个字,蔡徵超不恼--恼不恼的靖岳也看不着,他只是再发了一则信息。

  因为无权命令,所以更像请求。

  --靖岳,你务必要把他带回来。

  靖岳狠狠地在内里吁出一口气,他偏头看管锌,仍睡。没有外泄,没有卸空,很好。他如此想。

  但靖岳没有立时回复蔡徵超,他无法。这件事都朝着蔡徵超祈盼之中但并非事实的方向挺进--很明显,不止蔡徵超一人,所以他无法在自己承受着忧痛裹怀且不断加剧的痛苦的时候让别的同样在乎管锌的人被动沉浸。

  “到了吗?”管锌动了动头,却没有抬起来,“还有多久?”

  说完话管锌才起身,与靖岳呈半分离状态,靖岳抚了抚他的发,说,“快了。”

  管锌追问,“快了是多久?”

  靖岳收起手中提供资料和讯息的电子设备,又使坏,语气有浑浊的暗昧,“管医生想知道?”

  管锌还没回答,听见靖岳说,“我这肩脖当枕头给你睡了那么久,你睡好了怎么说也要各个语调的靖老师都来一遍。”

  莞尔,管锌问,“都有什么?”

  靖岳有些得意,“各种爱我的......”

  管锌抢在前面,唤他,“阿靖。”

  他去握靖岳的手,珍视,说,“我爱你只有一种形状,就是爱你的形状。”

  管锌说这话时温驯而决绝,没有声嘶力竭的表露,很淡然,淡然得好像他根本不在乎一般,明明被撕碎了心一腔的炙烈极其真实。无需证明。

  5.

  车到站,停下来。

  靖岳被握的手反作用力,还紧了紧。他什么也没有说。

  只是垂下眸,里面铺陈着片尾曲,寥若晨星的几个字--我亦飘零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