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苦昼短【完结】>第36章

  1.

  靖岳坐床沿替管锌顺着气,管锌扎扎实实吐了十分钟不止,额头和脖颈的青筋都凸出来,整个人面红耳赤,到最后没什么东西吐了,人也无力,垂瘫在床边。

  靖岳不作声,熟稔地端水给管锌漱口,又收拾好呕吐物,喷了点花露水,开了一点窗,祛味散味。

  等靖岳弄好这一切再上(战略间隔)床时才发现被窝里的那双手快把自己的腕动脉掐断一般,不夸张地说,靖岳甚至都闻得到血腥。

  “书上说梦里有野性,还说人可以自主支配脑神经,我为什么不行?为什么不行?”

  管锌还想掐自己,他音里带点似有若无的哭腔,靖岳不知道他的自虐行为是为了控制眼泪,还是......犯病。不行,不能是后者。

  靖岳将管锌的左手环在自己腰间,右手与自己的是左手相握,让他靠着自己又分开他的双手以避免他再度侵害自己。

  他哄他:“书里肯定是骗你的。”

  管锌只是无力,还不至于不辨真假,“你这句才是骗我的。”

  “不骗你。”听管锌这么说话靖岳倒是松了一点点,他右手得空,便轻轻抚拍管锌的背,他举实例以佐证,“英文单词里并没有Google,是杜撰的。”他贴了贴管锌的脸,因为之前呕吐太用力以至于现在他的脸还微微发烫,“你看,连搜索引擎本身都不真实。”

  管锌像想要糖吃的小孩儿,想要肉骨头的小狗儿,整个人都用力贴在靖岳胸膛,靖岳就那样轻轻地捋着背脊,良久,管锌情绪才稳定下来。

  “我说的是书,不是搜索引擎。

  “什么Google,你崇洋媚外。”

  管锌也不知道自己在“胡言乱语”什么,只觉得温暖,踏实,充裕的安全感和幸福感容许他没有逻辑的呓语。

  靖岳也不答,顺从地“嗯嗯”声,再同他缓缓躺下酝酿睡意,直到管锌睡着靖岳也没松开他的手,怕一不过意酿成大祸。见管锌睡去,靖岳很浅很轻地用鼻尖儿碰了碰他的耳后,小声到几乎只剩气音,说,“不行也没关系的。”

  因为书上还说--想不通的事,就不要再想了,终究都是无结论。

  2.

  照毕业照那天管锌是吃了药后去的,靖岳有课是下课后赶去的,蔡徵超有诊疗是下班后赶去的,容茉只信息上捎去了一家人的祝福,包括管铱。

  唯一陪全程的竟然是孙天明。

  “管医生,毕业快乐!”孙天明的花很大一束,将管锌淹没,“我不会选,瞎选的,喜欢吗?”

  “瞎选的你也好意思说。”

  不算瞎选。

  干支雪柳,小芦苇,霓裳玫瑰,千层金,向日葵,满天星,单挑出来,每一种花都托着优雅的寄语,哪怕是衬着这花语管锌也说不出个“不”字。于是不答喜欢与否,时不时抬头看看入口的方向,又或者在人群中寻找一点瞩目,只够分出一星半点来听孙天明在絮叨些什么。

  蔡栀毓生了后管锌和靖岳还没去看过她。其实管锌和蔡栀毓原本不用这么不着所以,非要究其所因,无非是不想让横亘在其中的孙天明背这个锅。管锌注意力虽不集中但也听了个七七八八,孙天明手机里的照片翻到第三张,那小孩儿睡着也带笑,管锌突然想起管铱。

  “孙天明。”

  管锌这么一叫孙天明便顿了下来,他转头看管锌,多半是先入为主,他觉得管锌的眼神里有一抹浓墨重彩的悲天悯人。

  “管锌,你不用劝我,也不必安慰我。我承认我有我的悲哀,但我不需要别人来怜悯我。尤其是我当作是朋友的人。你是,靖岳也是。”

  孙天明的语气透着绕指柔的不可逆转,不容置疑,像曾前靖岳说的那样--比管锌还犟。

  管锌怔怔一瞬,又恍然消逝,他把那捧花束挪到身子的另一侧,“没有,只是有点想起管铱。”

  不用在意出身,不用在意别人的眼光,像管铱那样,也可以过得很好。

  “哦,容阿姨收养那个,挺可爱的。怎么,靖岳想和我家崽崽订娃娃亲?”

  “你别打我家管铱主意啊,哪能便宜你。”

  管锌还没来得及回,靖岳的声音从后方飘来,逐渐清晰,明亮。

  和众多来参加亲朋好友亦或是伴侣的毕业礼的人一样,靖岳也捧了一束花,和孙天明那一捧瞎拼乱凑不一样的是,靖岳捧的是一束结结实实沉甸甸火炎炎的玫瑰,他看管锌的眼神仿佛已经在心里诚恳地吻了他千万遍。

  趁拥抱之机他轻轻落吻在管锌耳边,把极尽缠绵的话都化作漫不经心的一吻一句,“恭喜,我的管医生。”

  管锌回他,“脱离苦海。”

  又再度漫不经心那样,靖岳抽走了管锌手里的另一捧花束。是的,没错,就是孙天明那一束。

  孙天明是忍无可忍无需再忍,“得了得了,该去吃晚饭了,磨磨唧唧的。”

  言语上不饶人,步子却迈得极小,不能更明显地曝露出为了等后面的人跟上来的节奏,但也故意的拉开了一两步的距离。

  孙天明不知道管锌是否知道他那句娃娃亲是言辞的漂移,装作不知道他的,管铱的过去那样。

  比起靖岳的清醒和完整孙天明更感激管锌的抽离和欠缺,很不道德,但这的确让他觉得他是他,没有比他自己更孙天明的孙天明了。即便是带着很多的空白和漏洞,可只要他瞥见管锌像冬天等待春天那样渴望靖岳的眼神,总会得到治愈。

  蒲公英会落地,生根,发芽,成长为新的蒲公英。

  3.

  在饭局上见到蔡栀毓不算唐突,事先有约定,只是比起管锌貌似蔡栀毓更显羞涩,或者说比起从前的蔡栀毓做了母亲的蔡栀毓更显羞涩,她局促地笑,说不知道该让小孩儿叫管锌和靖岳哥哥的好还是叔叔的好。显然,他们都不在乎襁褓中的小孩儿并不会说话这件事。

  “叫叔叔,不能给孙天明那小子占便宜。”

  靖岳是这么说的,食指柔柔地碰着那小孩儿的脸颊,才想起问他叫什么名字。

  孙天明笑兮兮,他对他的喜欢不用言语,单是表情表达足矣,“蔡烃临,跟她姓的,芳香烃那个烃,莅临指导的临。”

  烃,想来是孙天明希望他简单又有所能力足以承载吧。1

  靖岳带着些孙天明看起来说不清道不明的不怀好意的笑,“小临临。”

  直至后来很久很久,大概蔡烃临都上小学三年级还是四年级了靖岳都这么叫蔡烃临,给孙天明听得一身鸡皮疙瘩。

  算了,总好过小烃烃。

  4.

  蔡徵超来得相对较晚,都动筷了他才到。

  千幸万幸,他没有送花,直接了当地封了管锌一利是。

  挺好,厚厚一摞,想来不比今晚的餐费低。

  怪只怪眼太尖,没能对那一捧血滴子般鲜艳的红玫瑰视若无睹,却也翻不起什么波浪,好像到如今,对管锌和靖岳除了祝福,更多的是嘱咐。如果可以,蔡徵超当然想成为那一个。他是医生,是比靖岳更懂病理的人,要承认他有这样的自信。

  竟然,没如果。

  他只能是医生,充其量是好友,却不是爱人。永远都不会是。

  这份关系容不下这样的自信。

  就连饭局后散去蔡徵超都独独成了落空的一个,扮作一切无恙地送他们上车,像独留尘世的一缕青烟,连百鬼夜行都我见犹怜地为他留一飘灵,与他作伴,楚楚可怜。

  5.

  不止蔡徵超。

  管锌会问靖岳是不是也想要那样一个可爱的自己给不了的小孩?蔡栀毓会问孙天明今天自己的表现是不是足够优雅没有纰漏?蔡徵超会问自己得到这样的结局是不是真的真的会甘心?

  靖岳会回答管锌有他就够了。孙天明会回答蔡栀毓她做得很好了,真的。蔡徵超会回答蔡徵超不甘心但也不后悔。

  他们都知道,这世间大多数的意识里认可的必须都被别的更为重要的潜在所替代,譬如喜欢,足够的喜欢。

  6.

  生命是富有弹性的,可弹簧这种东西能弹起来也能压下去,还是老生常谈,双刃剑。

  靖岳自认没有给过管锌压力,或许他曾经有愤懑过,但终究选择了尊重和理解。

  对于那件事他从第一次就已经做好了长期的准备,以至于到后尾对于拿垃圾桶,清理,安抚......一系列动作都像是条件反射过后的套路行为了,靖岳都可以一应具揽。他爱管锌,便爱他的一切。

  从一而终是他对管锌情感的代名词。

  绝大部分时间靖岳都是足够隐忍的,也不会因为中道崩殂而埋怨管锌,即使他对管锌的想法摸得并不透彻--仿佛管锌总想摆脱应激障碍带来的困扰,又仿佛他好像只是为了讨好自己而强制要求自己不对此事轻飘无骨,更或者管锌其实是渴望的与之纯粹地结合以获取身心的欢愉......

  他们都是很理想化爱情的人,彼此喜欢,想在一起,爱着,很久,一直。

  无论是玫瑰还是向日葵,在那晚都没能得到归宿,只能静静地躺地板上瞠目结舌地欣赏他们炽热地亲吻。

  7.

  蔡栀毓的孕期后遗症--主要表现在水肿--还没完全的消失,脚背浮肿得像死面泡发的馒头,即使这种情况她已然司空见惯,也还是会谨小慎微地避免让孙天明看见。

  “你究竟躲什么?洗完我就走了。”

  孙天明扥住蔡栀毓的双脚脚踝按在水温适宜的泡脚盆里,他凭空升起一些恼怒,但他真的说不清自己在气什么。

  产后敏感期,倏地就滴了泪,蔡栀毓自己都措手不及。她原本不想的,这种弱势的姿态很容易被误解,她讨厌这样的误解,令她处境更加窘迫。于是大力擦拭,猛地吸溜鼻涕,狠狠地笑,嘿嘿两声,探出尖尖的虎牙。

  孙天明没出声,连手上给蔡栀毓洗脚的动作都没顿一下。蔡栀毓手上还带着一点点咸咸的濡湿,没处放,紧紧抓住椅子的把手。

  她想--果然还是叫不醒一只装睡的狮子。

  所有动作都显得无比的机械化,好像为了完成而完成,除了孙天明去婴儿床握了握蔡烃临的手以外。

  她将孙天明送至门口,撑着疲惫的笑容说再见,嘱咐的话还未说出口却被突然回身的孙天明抱住。

  极轻,仅如云霭环绕。

  蔡栀毓还是怔忪了一下,然后静静地让孙天明接济她的生命。孙天明离开前捏了捏蔡栀毓的耳垂,让她别哭,于是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拾掇回那些想要出逃的泪水。

  她没哭。

  那一晚蔡栀毓都没有熄灯,热烈地汲取那一点钨丝散发的热和光,她怕脚底的温度被冰冻,怕耳垂的触感被遗忘,怕黑夜被偷走,怕黎明被淹没......

  她只是蜷缩在床边,望着蔡烃临熟睡的小床,穿透,绵延至十里开外--我爱你,到我死去。

  8.

  蔡徵超这晚抽了很多烟,整个房间都像是做过明火艾灸似的,除了挥之不去的烟雾和味道,多的是散不去的哀伤的遗憾。

  那一年的那一晚他也在阳台抽烟,也是这个阳台,也是这个牌子的烟。那一年的那一晚是他和管锌,今天,没有管锌。那一年的那一晚他在皎洁的月光中看管锌,只是侧脸,仅仅是侧脸也写满了千钧的挂念,今天,月光只剩下白,无能为力的苍白。那一年的那一晚他左手轻轻柔柔地刮在管锌的鼻梁,今天,只剩风带来的夏意和热息。那一年的那一晚,他吐一拨烟圈儿说总有一天会让管锌爱上自己,今天,管锌身体力行地告诉他多么的大言不惭。

  也许是那一年那一晚,也许是今时今日今夜,无法明确具体的时间线,貌似也不重要,无论前者还是后者,它们都几乎葬送了蔡徵超的诗和远方。

  看不见也摸不着的,未来。

  9.

  属于五个人的漫长的一夜。

  【作者有话说】

  1.烃(tīng),仅由碳氢两种元素组成的有机化合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