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苦昼短【完结】>第33章

  1.

  以前容莉就总说初一的早上得吃汤圆,吃了汤圆这一年就会圆碌碌地“滚”过去,顺顺利利。今早的汤圆是超市买的速食品,比不上曾前容茉和容莉自己的做的好吃,自己做的黑芝麻馅浓厚香醇,皮儿薄馅大。

  但无碍,它仍然算是一种祈福和信念。

  只是在吃饱喝足的一早又收到孙天明的信息是意料之外的,有点突然,靖岳想了想,暂时搁置了。

  因为过年总免不了的走亲访友,为了避免一些不要的麻烦,年初一那天晚上靖岳和管锌就回了自己的租住的地方。

  回到后靖岳又收到孙天明的信息,斟酌再三,还是决定征求当事人的意见。

  2.

  “那就见吧。”

  这是管锌的原话,连气若游丝的音色都原封不动,尽管管锌和靖岳都始终不明白蔡栀毓为何坚持要见他。

  谈起蔡栀毓,管锌就顺带着提了一嘴蔡徵超,提起的原意思是惭愧于自己并没有对蔡徵超的帮助做出感激,靖岳却逮着问,从管锌手里抽走书。

  “怎么,管医生念念不忘,要旧情复燃?”

  管锌夺书,用力随意得像没有用力,夺不到理所当然。

  “旧情不是已经复燃了嘛!”

  他说的旧情不是别人,别的人也不行,只能是靖岳。

  靖岳对这个有见地的回答很是赞同,心满意足地把书还给了管锌。

  管锌在书本里打发时间,企图用“窥探”别人世界的景色来填平自己生活的漏洞,可越是这样越觉得自身便是最大的破绽。这种无力感总让他大口呼吸,想把新川漂浮了几千年的尘粒都吸入肺里,再深度过滤,祈盼能吁出一口负氧离子含量超标的气。

  可他怎么会不知道,呼出来的气体里含量最高的只能是二氧化碳。但管锌仍旧如此,不停地摄入又不停地消耗。超负荷磨损。闭环。

  人总是要走向那一天的,活着的每一个人都正在无无限趋近于死亡,他不惧。好人上天堂无忧无虑,坏人下地狱无边无际,还有些游荡人间无着无落。无论哪一种管锌他都不惧。

  经书的注解里如是译--地狱无间,不绝救赎的蛛丝,苦海无边,亦有摆渡的罗汉。

  即使是孤魂野鬼飘飘荡荡浮浮沉沉,至少,在人间,还有靖岳值得他夜行回望。

  3.

  管锌曾经在书上看到过,说晕车的人只要上车睡觉就不会晕车,因为关闭了大脑神经,在他后来的学业当中也有所涉猎,以为不过如此而已。

  如今发现,原来神经的深处不是关闭,是为你敞开,为某一人。仅仅。

  在自己拘禁自己在房间的时日里,管锌不止一次想要自杀,想要离开这个对他来说已然寡淡的世界--既然不被世界抛弃那就抛弃这个世界。

  蔡徵超试过很多招,也曾胡编乱造,试图以虚构的不安来分崩离析管锌真实的疼痛。

  试图。

  都是无用功。

  直到蔡徵超意识到“靖岳”这个名字--这两个字比安眠药都好使。

  一次,“管锌,靖岳过两天就回来。”

  两次,“管锌,给靖岳打个电话好不好?”

  三次,“管锌,见靖岳一面。”

  四次,“管锌,他爱你,靖岳说他爱你。”

  靖岳,靖岳,靖岳......

  不过看堪堪二十一画,却让管锌拿起刀又放下刀,让管锌走上楼顶再走回房间,让管锌吞下药然后抠出,让胃酸猛烈地灼烧食道。

  除了靖岳无人能真正的瓦解他埋伏多年的阴翳,管锌意识到了,蔡徵超也意识到了。

  在那个告诉靖岳真实情况的午后,蔡徵超就已经知道,他与靖岳之间相差的不是和管锌认识的时间,不是对管锌的爱的多少,不是对管锌的事情紧张和在意的程度,不是的事情很多很多,但具体区别在哪里他也说不清楚。他只清楚靖岳是刻在管锌生命里的,一笔一笔,食髓知味地痛感。和管锌刻在他骨子里一样。

  他羡慕。

  可他是聪明人,仅仅是羡慕,而已。所以他是蔡徵超而不是蔡栀毓。所以他只是站在小区大门口等靖岳回来。所以他只是等到靖岳回来便一言不发地离开。

  挂念着的便是心路八千里,其余的不过茫茫一百丁。

  靖岳是靖岳,蔡徵超是蔡徵超。不必顾名思义,从字面上就全然不同。

  4.

  管锌对靖岳的依赖越来越深重,每每看向靖岳都痴情地用力,想要把他看进身体里,他一度害怕这会让靖岳不堪重负。凑得近,于是他也能看到靖岳湿润明亮的眸子里总是有他的身影,宽阔的胸膛总是为他敞开,成为他的栖息地,独一无二的。

  他转了个身,和靖岳面对面拥抱。垂着的眼皮向上缓缓抬,露出的眼神疲惫又富有韧性。他就那么看他,根本不想藏的爱漫出来一屋子的流光溢彩。

  “阿靖,一生总要和很多人相遇,你会,我也会。可我会奢侈又自私地希望我一回头你都在。

  “你回头,我也一定在。我在。我在。”

  一定在。

  靖岳备着教案,手里的笔一松,险些滑落。他信。信那些相遇的人可能会渐行渐远,也信总有一部分会相生相息。

  他也不信。指腹摩挲在管锌凹陷的眼眶里,浅浅柔柔,问他,“那时候你都在想什么?”

  好多那样的时候……你究竟在想什么......

  “那时候?”已经被惆怅裹挟了许久的管锌笑容也显得勉强,但他的话却掷地有声,“想你。真的。”

  他说:“想你所以我才停下来,想着要死也要死在你怀里。

  “现在我又不知足了,变得越来越霸道。

  “不仅要在你怀里,想要在你手里。”

  “别的人不行,只能是你。”

  他知道靖岳不舍得,靖岳肯定不舍得。

  “不,你要和我一起走,就一起牵着手,就一起散着步,就一起听海观白浪,就一起日月换行李,就一起由四季风吹到路尽头。

  “别的人不行,只能是我。”

  像靖岳这样的坏蛋不仅会喜欢管锌无所畏惧地依赖还想方设法引诱管锌讲出来,可看着他这样的哀伤幽怨的神色。恻隐之心。他不舍得。对管锌,他总是不舍得,他必然是不舍得。

  靖岳吻他的眉眼,再起身去拿旁边的毯子,管锌舒适地靠着靖岳重新翻书。

  一叶扁舟的停泊。

  5.

  靖岳给蔡徵超送过去新年的祝福,顺带替管锌捎去一句感谢,随后把手机丢一旁和管锌一起看书。

  新川的冬天冷,但爱你这件事发着高烧。

  6.

  和蔡栀毓的见面安排在了初三。这是原计划。计划赶不上变化。他们的确见面了,只是反转了前因后果。蔡栀毓摔了一跤,平时摔一跤也就算了,可她身体里还有一个身体。

  管锌和靖岳是赶过去医院的,甚至没来得及买一束鲜花或者一篮水果。

  “疼啊。”

  蔡栀毓刚醒来就被蔡徵超敲脑门儿,人还没醒透,揉着额头喊疼。

  蔡徵超看了蔡栀毓的检查报告不下十遍,现在还捏在手里,担心得要紧又不显山露水地表达,“嗬,原来你知道疼的啊!”

  “哥,你很幼稚诶!”

  蔡栀毓忍着不笑,因为牵扯到腹部会疼,却没忍住戳穿并嘲笑蔡徵超,这是她由小到大的乐趣。

  到他们这一代,独生子女居多,堂的表的都和亲的一样的处,蔡徵超历来也疼蔡栀毓,当初孙天明就为自己的决定扎扎实实挨了蔡徵超一拳。只是蔡徵超也没办法厘清其中的纠缠和纠结,他只是很纯粹以蔡栀毓堂兄的身份给了孙天明一拳。

  他留给孙天明的两个警告更像是请求。

  --别躲着她。

  --别再伤害她。

  门口有护士叫蔡徵超去查房,他应声,然后捏着蔡栀毓的鼻子让她乖一点。听蔡栀毓嗯嗯声说“知道了”他才放心--或许,他也并没有真的放心。

  7.

  也好,把时间空间都留给他们。本应该在别的地方见面的他们。

  8.

  怎么不算缘分呢?管锌躺医院那天孙天明来了,蔡徵超来了,后来蔡栀毓也来了,只是没进到病房见着人。同样的一拨人,只是不同的医院的病床上躺着不同的一个人。

  “你算数不好算漏了,还有一个呢。”

  蔡栀毓还是像他打趣蔡徵超那番的模样说话,相较之下孙天明的担忧挂在眉梢显得更为凸出。

  “我没事,真的。装睡的时候都听医生和你们谈过了。

  “别惊讶,装睡的。

  “几个大男人正经八百听怀孕小知识还挺逗的。”

  仿佛没事人儿一般,说什么都轻巧巧。仿佛。

  其实她比谁都难受,她不知道如果肚子里那一个没了她该用什么去挽留孙天明,本就没胜算的人失去最后的筹码该怎么继续这场赌局?!

  意想不到的意料之中--蔡栀毓大概从来也没想赢。她想要的,是爱。

  也许,孙天明也没有想要赢。但蔡栀毓不敢猜。

  “天明,我们都很好,你别担心。”

  还有的话到了嘴边又原路返回。

  --但你担心我我很开心。

  --真的。

  --我特别特别开心。

  蔡栀毓去拖孙天明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很卑微地试探,庆幸,孙天明没有躲开,掌心的温度透过被新生命撑开的肌肤传递到深处。更庆幸,孙天明轻抚着蔡栀毓的肚脐打圈。

  他说:“别伤害她。

  “别伤害妈妈。”

  最庆幸,不过如此,蔡栀毓眼泪打两边坠落,决了堤般的。孙天明是心疼的,帮她拭泪,蔡栀毓却哭得更甚,干脆哭出声,哇哇声,人抽抽嗒嗒的却无论如何也不放开孙天明的手,就那样贴着自己的肚子,凸起的,有妊娠纹的,偶尔还会跳动的肚子。

  9.

  蔡栀毓的哭腔中混着很多含糊不清的话语。

  “管锌,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我肚子疼。

  “管锌,你原谅我好不好?

  “谁叫蔡徵超那个大笨蛋喜欢你呢,你把气撒到他头上好不好?

  “他是我哥啊!

  “我肚子又疼。”

  ......

  絮絮叨叨--此时不算是个贬义词,所以也不能说蔡栀毓是牝牡骊黄的不堪行为,摔那一跤自然是谁都不乐意的。

  当然,也不能怪靖岳狭隘,他很难不想到是不是她在用这种方式换取管锌的原谅和不计前嫌,换取蔡徵超的宠爱和心疼不已,换取孙天明的不舍和负责到底。

  他的确这么想的。

  他猜--大概每一句“肚子疼”的背后都是对孙天明说的挽留和依恋,因为猜测所以不随意认定,不随意认定进而谈不上“戳穿”,到最后也仅仅是捡说给管锌的那一部分听。

  但,

  管锌且听着,一直摇头表示“没关系”。

  和从前的答复无异,他还是这么回的,“都已经过去了,不必耿耿于怀。”

  于是,管锌带着靖岳离开,抬手阻止了孙天明送行的脚步,

  10.

  櫂将移而藻挂,船欲动而萍开。1

  【作者有话说】

  1.《采莲赋》--萧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