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苦昼短【完结】>第14章

  1.

  靖岳上课的时候管锌坐在最后面旁听,其实一句也没听进去,他看他在讲台上写写画画,台下是一群天真烂漫的小孩儿,他想起他们的小时候,脑海里捋着时间线,每一个时刻的靖岳都是完整而饱满的,他想画下来,却发现缺乏艺术的天赋,描摹不清楚,只得靠回忆填充。

  2.

  那时候他们读张爱玲,一起笑--哦,原来你也在这里!

  后来他们听刘若英更加笃定--爱是天时地利的迷信。

  高二分科,靖岳和管锌的班级分开,由连廊连接,他们彼此之间,由拉丝缠绵的眼神连接。晚自习第二节 后是大课间,二十五分钟,有些同学会去夜跑,有些同学会去宵夜。他们会偷偷绕着体育馆后面的小亭子走走,说说话,没人的时候牵牵手,不说话的时候接接吻。

  管锌班的班主任教数学,常拖堂,靖岳在门口等得着急,就二十五分钟的空还被他刨去了五分钟。每每遇到大课间前是管锌数学课靖岳心里就不高兴,等到人后去小亭子的路上总要吐槽一番,管锌笑。靖岳后来自己悟了--已经少了五分钟了,不能再花时间抱怨,要抓紧时间谈恋爱。

  为了有更多时间谈恋爱的靖岳上半学期故意考砸数学,给家里说要补习,管锌便周末节假都往他家去给靖岳补习。

  容茉知晓管锌家里的难处,待他很好。一次在饭桌上,容茉问他愿不愿意住在家里?可以省去来回奔走的时间,不用那么辛苦。靖岳以为管锌是愿意的,也没错,他心底里是愿意的,说出来却是相反的。

  拒绝是容茉也没有想到的,再委婉也是拒绝,靖岳低头扒拉碗,也不夹菜,大白饭塞了一嘴。

  这点沉闷丝毫未作掩饰,容莉盛汤给他,是明事理家长的做派,“小锌也不能一直跟你呆一块儿,你们也不同学科。”

  她说的是靖岳。

  靖岳干嚼饭,不出声,他不吧唧嘴,脸颊就被食物撑得鼓起来,管锌觉得很可爱,转头看去的时候竟是有些想笑。靖岳孕着气呢有人却想笑,他也没忍住,翻了个白眼给管锌,仍旧是丝毫没作收敛。

  容茉“咳”了一声:“靖岳!”

  叫全名事情就不简单。

  靖岳知道,不礼貌了,他灌汤,一来避开容茉的眼神,二来是真的噎着了。管锌放下碗,轻轻拍靖岳的背,问他,“咽下去了没?”

  手掌覆上去那一瞬靖岳就泄气了,热能附着,靖岳夸张地认为自己甚至能感受到管锌的掌纹,怎么生得起气来?面儿上又还是故作姿态,冷冰冰地答“嗯”,管锌的手又再捋了几下才收回。

  后来分开的日子里,管锌将自己团成一团,裹进自己的臂环,也希望那个人能贴上自己的背脊,想了很多次也没等来,他学海子,在本子上写--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

  补习的时候,管锌讲到函数,靖岳明显神游,管锌拿笔的另一头戳他的梨涡,靖岳没偏头,就等管锌的下文。

  “我不能住你家,太飘了,我会失去控制。”

  管锌说的是实话,他生命中只有这点儿吉光片羽,他担心一旦失控,他就什么都没有了。

  “嗯,我知道了。”靖岳点头,神色却不是松懈的神色,管锌又再戳了一下,简明扼要,“你在生气。”

  靖岳摇了摇头,“现在没有了。”为了加固这一概念,靖岳说起自己的疑虑,“绑匪怎么不绑架我呢?”

  看来的确是在神游,八竿子打不着,管锌暗自叹气--刚才的函数白讲了。

  疑问源于靖驰牧和容茉的对话,工种的关系有的能讲有的不能讲,有时候能讲也避免可能有立场对立的交涉而不在家里讨论。职业操守。绑架案是因为靖驰牧顺带提了一嘴,想着不能让靖岳和管锌单独上下晚自习,怕不安全。碰巧在厨房接水喝的靖岳和管锌偶然听到。

  靖岳不让管锌戳自己的梨涡了,握的却不是笔而是手。

  “我还以为我是隐形富二代。”

  管锌就是怕这样,靖岳的边界捉摸不定,这样亲密的动作在这个家里是不应该的。

  他自然地抽回手,不留痕迹,“绑匪都想明白的问题你怎么想不明白呢?”

  “看来我还不是富二代!”

  管锌笑,手指捏着笔戳过靖岳的梨涡的那一头,说,“绑架一个父亲是警察,母亲是审判员的孩子吗?”

  靖岳太胆大了,比要帮绑架他的绑匪还要大胆,柔柔握住摩挲笔头的管锌的手,直视他,问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真的被绑架了,你会着急吗?”

  假设性问题做题常会遇到,假设性位移或是假设性悬浮都好,管锌并不喜欢这类型的题目。但靖岳问,神采里写满了期待,管锌想再次抽手,靖岳紧抓不放。

  他执拗,“你会着急吗?”

  说管锌的数学老师拖堂,其实靖岳的政治老师也拖堂,管锌在大课间等人的时候也听过靖岳的政治老师讲过几次,虽寥寥,但记下来了。

  管锌抬眸,回以靖岳坚定的目光,“靖岳,你是我的核心价值观。”

  靖岳笑弯眼,明媚成一道风景线,手握着管锌的手,轻轻地触着自己梨涡的窝,他用笑晕染那个傍晚,肤浅得只想要当下。

  他反锁了门,随后坐在管锌腿上,他说,“学累了,你别动,让我靠会儿。”

  他眼睛里的光几乎能豁开一扇乌云哪里像是困了,但管锌还是由着他靠,靠了多久没具体计算,管锌记得靖岳好像是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

  3.

  管锌的回忆被下课后的聒噪中断。

  叫“帅老师”的有,叫“哥哥”的有,叫“数学老师”的也有,管锌才想起来自己还没介绍过自己,被围成一个圈,围得水泄不通。

  靖岳拨开围在管锌面前的小孩子们,手法轻柔,毕竟祖国的花朵儿,正式踏入圈内,站管锌旁如是介绍,“叫管老师,管弦乐的管。”

  “管老师好。”

  花朵儿向园丁致意,尽管他们大抵对管弦乐并不甚了解。

  靖岳不是没想过换个说辞一面小孩子们听不明白,管理,管辖,管道都是这个字,但他还是说了“管弦乐的管”,大概是因为这样显得特别一点。而管锌在他心里永远是特别的。

  这时候的管锌还是很喜欢小朋友的,总让他想起管钿,若不是家庭冗杂不堪的拉扯,管钿会幸福很多。这些孩子遇到靖岳是幸运的,而管钿遇到自己是不幸的。

  “靖老师,可以推推我吗?”

  “我,我,我,还有我。”

  “我也要。”

  一个小女孩儿站在斗斗车旁向靖岳发出邀约,引起共鸣,好几个小孩儿都涌过去,争先恐后地让靖岳推。

  靖岳见状想到什么,笑出了声,几个跨步跨过去,“来,上来,再来一个,起飞咯。”

  这场面......

  还有早上村长夫人说的斗斗车......

  后来管锌的猜想得到证实,他都不敢想象自己窝在一个斗斗车里是什么样,太丢脸了。

  他举起手发誓再也不要出这样的糗,靖岳却扣下他发誓的手,轻啄。

  “我愿意推着你,我的管医生。”

  管锌看着靖岳,那一眼,无从名之却极度治愈,仿佛一瞬间时钟的钟摆停摆,真的就,一眼万年。

  4.

  回洞里的时候村长嫂嫂已经收走了碗,又留了一块自制的洗干净片好的腊肉,肥瘦相间,闻起来就香,只简单蒸熟就能吃。相互协作,倒是有条不紊,山野间的炊烟将时间抻长,洞口是他们并足抵膝的好场所。

  饭后,管锌卧在靖岳的腿上,两人就这样偎着。

  靖岳摸着管锌的眉骨,心疼他,心疼他入不敷出的情感寄托,心疼他负债累累病因恶果。

  他说:“企者不立跨者不行,自见者不明,自是者不彰,自伐者无功,自矜者不长,其在道也,曰余食赘行,物或恶之,故有道者不处也。”1

  管锌翻一面,头朝着靖岳的肚子,“你瞎说什么来骗我?”

  “不是骗你,是哄你。”

  靖岳也参悟不透古人所言,也只作聊以慰藉的话来宽管锌的心。

  在山里的时光清澈明朗,有大自然的透彻庇护着管锌没那么容易陷入自己的闭环。村民和孩童质朴,所想所见所闻都想原封不动地送到手,不止,添砖加瓦唯恐不够。

  “靖岳,我说我就想呆在这里不回去上学了,行吗?”

  “我讨厌冬天。”

  靖岳的答案看似却有所指向,贵州也有冬天,山里的冬天更冬。

  说白了,他不可能让管锌就此埋葬掉一生。他们还有许多,许多,许多事要做。

  而管锌也知道,始终还是要走。

  管锌身上有责任--带管钿和施胭走出埔山,他也不能研磨掉靖岳的人生。

  5.

  “靖岳,我病了。

  “我的心情很容易大起大落,不太好。”

  管锌起身,把靠在靖岳肩上,伸手去捞人,情绪堆积,他终于肯说了。

  抑郁症,如此一座大山压了他一年半。

  心理疾病是很痛苦的,表面看起来没什么反常,他照样研究课题,照样备考,其实内心早已饱受折磨。无法与同学说,他太清楚,真正的感同身受弥足珍贵,而把负能量强加于人是一件很透支人情的事。管锌不愿意这么做。同时,每天都在被反复折磨,与自杀欲望无休止的斗争,假装开心,想自救,但无力。

  后来,他将一切赠送给酒精,不喜欢狂欢过后的冷清,于是选择不省人事,半醉的状态反而让他坦然,起码当下未感觉失落,也不落寞。

  可感情创伤不会轻易就能医治。爱情,亲情,对管锌来说,都是一败涂地。

  情绪相当不稳定,敏感,极度缺乏安全感,想的很多,爱揣测,拒绝沟通的同时又揣摩自己的问题还是对方的问题。

  管锌说起酗酒的原因,双手都揽着靖岳,像是怕他凭空消失了一样;“生活太真实,太累了,比较容易偏好这种不清醒的状态。”

  伤口细心掩饰伪装,于是外人都只看到兵荒马乱后的云淡风轻。伪装就是伪装,改变不了。靖岳读懂他不只是因为了解他,因为他们都经历同样的六百天,都饱受其害。同样动心又同样伤心,同样为了让看起来鼓噪的生活变得有阳光的气息,同样总以为能遗忘有同样还是交付于对方全身心。

  无力感如荒草雪原,寸草不生。

  靖岳能体会,也体谅,孤独两个字是百足虫爬行,你以为这一步躲过了,可是它下一步又赶上了。他们都孤独,挤在一起又像斗地主的时候拿一手烂牌但另一方稳住了局面,都觉得他在保护自己。

  患了这个病,管锌都不知道是说自己情绪稳定还是不稳定的好,缺乏安全感又自卑。一直在低谷区回荡又起伏,暴躁不安。太腻他不行,远离他不行,霸占他不行,极其容易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难以自拔,忽冷忽热,这种情绪他一直重复,重复到克制不了。

  “管锌,你怎么舍得让爱你的和你爱的人都患得患失?”

  靖岳低头吻他,珍重得很。

  他回吻,“我不想一生荒芜,靖岳,我好挂念你。”

  荒芜的右手边就是幸福,谁会想要一生荒芜?!

  【作者有话说】

  1、《道德经》--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