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胃里空得只剩下胃酸,吐得面红耳赤也只一股黄疸水。管锌漱了漱口,虚脱地靠在墙上,靠不住,人整体有向下滑的趋势,靖岳一步走到他面前,拉到自己怀里。也不说话,顺着管锌的呼吸捋着他的背脊,一下一下。
管锌偎够了充满了电却仍旧将下巴沿磕在靖岳的肩头,靖岳偏脸亲了亲他的耳,小声说,“我在呢,不怕。”
管锌的“嗯”说得更轻,垂着的手攀附上靖岳的臂膀,只抱了一小会儿,再滑落时顺势拖住手,勉强地扯出一个笑容,牵着他往外走。
靖岳从管锌眼波透出的反感里读到了他不想再在这里停留一分一秒,埔山,这个破败不堪的原生家庭,让他的情绪适配失败,开出沉沦的堕落之花。他不能不想也不甘心任由罪恶之花盛放,被毒孽拘囿和支配,他要离开,他必须离开。
开了卫生间的门管锌就直奔主题找到张队,沉着得毫无起伏,问,“流程能走快些嘛?”
案件要结案其实也是可以结的,只是施胭和那小婴儿的情况特殊,现下也着实体会到了,处理起来比想象的棘手。
“她和她我要。”
管锌往外指,这一指指代了外面被警戒线围起来的血迹斑斑和女警怀里的婴儿。
管锌笃定得不得了,仿佛张队不应声他也能抢一样的势在必得。
“杨倩,带他去签字。”
张队妥协了,严格来说也可以说不是。他是警察,他不为违法犯罪的事擦边,但他也是父亲,是人,情感上他更希望管锌能接受组织上更好的安排。
但显然,管锌选择了更艰辛也更绝情的方式。
管锌心提了一下,瞳孔一震,坠下来后竟带着些洒脱和感激,“谢谢了张警官。”
管锌转身去找那位抱孩子的女警是施胭在里屋喊了一身“锌锌”,管锌顿足背着身,他怕施胭说“对不起”,说所有后悔的遗憾的抱歉的词。
她没有。
她说:“别把她交给他们!”
单是看管锌后背也不难知道他在克制压抑,那些因颤抖遭受物理攻击的空气仿佛能凝出一团雾般的朦胧。
管锌不肯叫她,连名字都不肯,最终抛掷出来的只是一个人称代词,“你,好自为之。”
他的后背循序渐进地含混在施胭的注视里,模糊,依稀,消失……
2.
靖岳同张队致了谢也跟了去,离开那房子的时候管锌也没有再留恋任何人一眼,之后他只做他要做的部分,其余的他甩手就坚决不碰,不闻不问。事情弄到快后半夜,中途小婴儿醒了两次,靖岳从超市阿姨那里有样学样,冲奶粉喂奶粉哄睡觉,想到了点东西还咧了咧嘴,又继续哄起小婴儿来。
管锌忙活完从鸣云派出所出来时有明显的疲态,是累的,但心是松弛的,那人背着书包抱着小婴儿在门岗旁的空地处等。
“弄好啦?”/“怎么不在里面等?”
异口同声。
两人相视一笑,管锌答他,“弄好了。”
靖岳朝怀里努努嘴,小声说,“里面光线太强,她睡不踏实。”
陡然升起感慨,丝丝缕缕环绕不息,他不知道为何要把靖岳卷到这场风波里来,又好像是靖岳自己踏进来的,可若是没有自己这层关系,靖岳也没这个必要。没想出个所以然,却听见靖岳继续道,“我给她起了名字,管钱,都是金字旁。”
管锌失笑。
靖岳晃着怀里的小婴儿,也不管她睡着了是否听得见,“管钱还不好啊,管钱多好啊!对吧?”
“你再给他弄醒了。”
靖岳对上管锌的眼,看他有些默然,想问为什么却被抢了先,“走吧。”
管锌推着靖岳往外走,直到出了门岗的滑动门,他吻了靖岳的嘴角,很短暂,留恋地笑了一下,说,“我怕在派/出/所里面吻你算违法乱纪。”
靖岳由懵到更懵再到被逗笑,问管锌,“你是不是吃醋了?”
管锌反问:“吃谁的醋?管钱的?”
靖岳由他不答,也由他继续轻轻推着走,手掌穿过双肩包与背脊的缝隙覆上,温暖又舒适。
“铄和铱,都是金字旁,哪个好?”
“不是你取吗?”
“铱。成吗?”
铱,符号Ir,原子序数77,银白色,质硬而脆,熔点高,高温下有延展性,化学性质稳定。
管锌点头:“管铱。”
3.
住了镇子上最好的招待所,付费租了个婴儿床,靖岳有些洁癖,背包里连换洗衣物和内裤都是用塑封袋封好的。
各自洗了澡。各自躺床上。
“累了吧,早点睡。”
靖岳吻在管锌的眉心,手也扣住,管锌“嗯”了声,眯埋了眼。
从初三的懵懂开始算起,六年,他们也仅仅如此。
管锌不认床,却噩梦缠身。
“靖岳,你觉得你能爱我多久?我渣滓,我垃圾,和你比起来我什么都不是,我叫你滚远点,叫你别招惹我,你为什么不听?
“靖岳,走吧,我会拖累你的。
“靖岳,天亮了就离开吧!
“靖岳,离我远一点,趁我还爱你。
“靖岳,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终究是要尘归尘土归土,我不想毁了你。”
他明明抱他抱得那么紧,嘴上却说着让他离开的话。
夜墨得深不见底,几乎把他们都淹没。
“管锌,你有没有想过,太阳有多想见到月亮?
“管锌,管钿就是不想毁了你才走到那一步,你要逼我还是要逼自己?你要毁我还是要毁自己?”
管锌不看靖岳,即使是黑夜。
“管锌,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我。”
管锌推靖岳,要逃,靖岳拉他回来,按头问话,长驱直入,舌头发麻了才放开,揽人入怀里,“管锌,你要走是剜我心,你要我走也是剜我心。除非你说不爱我。
“管锌啊,你爱我吧!”
靖岳的话也说得断断续续,霎时间提不出主干找不到重点。大概句句都是重点吧。
那天的夜沉得坠入二万五千里海底,靖岳将管锌环在臂弯里,痴迷缠绵地蹭着,“管锌,我如鲸落,落拓又淳朴,为了你,都只是因为我沉溺于你,我甘愿的。”
管锌的泪顺着重力定律滑至鬓角,说不上来是为什么而哭的,好像什么都掺一起了,杂糅,靖岳舔了舔,说,“咸的,你伤心了!”又吮了吮,说道,“哪怕是骗我,就告诉我这这眼泪是为我而落的吧!”
“靖岳。”
“嗯?”
“为你。我不是骗你。”
靖岳没说话吻着管锌。
管锌含着靖岳的唇珠。
靖岳探舌试探却被勾住,随后交织,气息灼热,烫得人止不住发颤,靖岳安抚似的捏着管锌的耳垂,“你是渣滓我便是尘埃,顺着你荡在深渊。”
管锌闷着说话,有些许的语焉不详,但也能勉强听清,“我才不要在深渊。”
“那我也不在,你在哪我就在哪。”靖岳换了个方式,改握手,五指扣进五指,“就是碰瓷儿,赖上你了。”
管锌的手紧了紧,随即又是无言,他知道靖岳没睡着,靖岳知道他知道自己没睡着。
“靖岳。”
“嗯。”
“其实,我没想好。”
“管铱?”
“嗯。”
“睡醒了再想。”
没能睡,管铱醒了又哭得紧,双双起身,一个冲奶粉,一个抱着哄。
靖岳晃着奶瓶,有点玩味儿的意思,“我觉得就咱俩带也成,这不挺像回事的。”
管锌也投桃报李的还以玩味儿的一眼,带点调侃的鄙夷,“我没见过支棱着冲奶粉的,长见识了。”
“你别看呀,”靖岳把奶粉递过去,另一只手想捂管锌眼睛的,想了想临时改成了扯裤子,“男人只分两种,好色和很好色。”
是挺好色的,正色眯眯地看着管锌。
“你属于哪种?”
“我属于后者。”没看够,但不能再看了,靖岳趴在床上,被子反着往身上裹,“只对你。”
管锌轻踹着靖岳抻在床尾的脚板,靖岳埋头在被子里,瓮声瓮气,“别搞,不然下不去了。”
管锌故意含糊不清地“哦”了一声,靖岳手撑着身子起来,面无表情,“去个厕所。”
没走两步又折回来,看了眼正喝奶的管铱,无奈地叹口气,又倒回去床上。他从前都自己解决,或者干等,等它旗鼓偃息。
等管锌喂完了奶哄睡了管铱,靖岳伸出双臂,“抱抱,抱抱总可以吧!”
管锌扑上去给他抱,在他耳边蹭,管锌从前会说对不起,靖岳都笑笑,打哈哈地说,“没事儿,我要是憋痿了你负全责,你学医的,得把我治好。”
管锌知道这是宽慰他的话,也是靖岳宽慰自己的话,可这样的宽慰对于靖岳而言仿佛似妺喜听人撕裂帛,解欲发而发不出的欲念。
所以后来,管锌也不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