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管锌落车奔向他的欣喜也不忘回头透过玻璃窗说“谢谢”,张队没听着声儿,但看着了嘴型。

  那人转头看见他了,弯腰拾起双肩包亦朝管锌靠近,喜悦和心疼都挂在脸上,张队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只见那人朝车里望了一眼便要走。

  张队连忙下车,又喊着追追着喊地赶上去,“管锌,就按你说的,那也得回去把流程走完。”

  心说--现在的大学生也不省心。

  管锌不想理,没回头。

  “成,都听警官的。”

  说话的不是管锌,是管锌接的那人,他说话和气,打圆场。

  “那做什么又走?”张队见管锌一直不回头,只好和另一位说话,又带着疑惑,问:“你,你是?”

  “警官好,我叫靖岳,我们不走,就是去给小家伙儿买个奶粉。”

  张队狐疑地点点头,不太放心:“那什么,我,我跟你们一起去。”

  靖岳笑了笑,回道,“警官又是接又是送,不好麻烦你再付奶粉钱了。”

  张队吃了瘪,心里觉得这个靖岳真是个笑面佛,说话却噎死人。

  张队也笑:“我是想着送你们去。”

  管锌在压制烦躁和不耐烦,靖岳轻轻拍他的肩,顿了顿,把双肩包取下来递过去,“这样吧,我把书包压这儿,”靖岳硬塞到张队手里,“放心吧,就这点家当,我肯定要的。”

  张队无奈,接过书包,又叮嘱道,“行吧,那我车上等你们。”

  张队回头打量了两次。

  2.

  靖岳和管锌往前走。

  靖岳揉了把管锌的头发顺下手来虚揽住他的肩:“我知道你想什么,这个我们之后再说,该走的程序还是要走,等弄完了我们就走。”

  “嗯。”管锌停了两秒,问道,“你以为我想什么?”

  踩在镇子上的水泥路,有的已经开裂,靖岳小心地看着路,怕身旁的人打了趔趄,虚揽着的手上下抚在管锌的臂膀,没说话。

  “你以为我不想你来?以为我怕你看到我成长的环境多差?以为我怕你知道我家里这些破事儿?以为我怕你知道这一切就把我推开?”管锌抬眼目光灼灼地望向靖岳,眼眶红得像充了血,“我不怕,靖岳,我不怕。”

  他怕,声音都是抖的,可他坚韧地说着相反的词,以为足够坚定不移就能将杜撰的一切设定成既定事实。

  “我怕,管锌,是我怕。”靖岳轻轻扳动正对自己的身子,“先去买奶粉。”

  怕你推开我。

  这是镇子上最大的超市了,能选择的奶粉品牌也并不多,紧着贵的挑,好在俩人还知道这东西分时段,没错买个大龄儿童的罐。就在那超市把奶瓶也顺带买了,那卖货的阿姨热情,也许是看俩小伙儿帅气,也许是看小婴儿可怜,又或许是单纯搭个手,帮手烫了奶瓶,还手把手教如何冲奶粉,喂奶粉。

  管锌一直抱着那婴儿,手都发麻,靖岳跟他换。管锌拎着奶粉看靖岳有些拘谨又极其小心的样子,总算是笑了笑。

  “太小了,我怕一用劲儿给弄坏了。”

  “换回来吧。”

  “不用,坏了我赔你新的。”靖岳说完兀自乐呵一笑,见管锌抻着脸,又忙认错,“我说错了,弄不坏。”

  管锌往前走,靖岳跟上,“我是想哄你的。”有车来,管锌拉了一把,把靖岳拉到另一边,说,“看车。山旮旯的山崩子野,别往上凑。”

  管锌拉的手没放下来,就扶着靖岳的胳膊,靖岳又憋着欢喜“嗯”了两声,由管锌拽着往回走。

  3.

  回埔山的路上张队接了个电话,因为开车所以开的免提,听起来就是那年轻警察的声音,说是施胭醒了,但没闹,好像又恢复正常了。张队说着尽快回到,但毕竟山路崎岖还是安全为主,也没狠踩油门。

  管锌甚至在车上睡了一觉,他对这一切的漠不关心也在靖岳的意料之中。怀里的小家伙儿醒了,靖岳嘟起嘴扮可爱地逗了逗,许是吵着管锌,他“啧”了一声却又把头靠在靖岳肩膀上。

  小婴儿好像笑了笑,靖岳也笑了笑。

  回到埔山已经赶上落日了,余晖洒下来将那铺天盖地的绿缀上了金黄,管锌一回眸对上了靖岳的眸,那么恰逢其时,靖岳对着昏黄笑得比它灿烂。管锌心软下去,比牛犁过的稻田还稀溜耙,也许他早就迎来了那一天,稻穗儿的沉甸甸,收货的秋天。

  4.

  管霖和李韵显然等得不耐烦见管锌回来也不收敛情绪,管锌也不理,他不也等了一上午嘛。

  视线再往后,瞅见管锌后面跟了个怀抱孩子的男青年,双方互相猜身份能猜个大概,靖岳还是敬意地朝俩老人微笑着点了点头。

  “没见过家里死了人还笑得出来的。”

  李韵没好气地嘀咕了一句。

  “嗯,我也没见过。”管锌把奶粉袋子扔藤椅上,“但就真是好笑啊,你认识人家吗就攀亲带故的跟人说‘家里人’?”管锌哂笑,又继续讽刺道,“你没见过的多了去了。”

  “你好好说话!”管霖话没说完,施胭在房间里又哼哼唧唧起来,管霖也撕破脸,“还真是贱骨头生贱骨头。”

  管锌不恼反而鼓掌,“那可不,要不你们生了个畜生呢!”

  李韵气不过,一副要冲上去动手的架势,被警察迅速拉住但仍然是手脚不停地乱挥,张队猛地一吼,众人都有些被震慑到。

  从施胭房间走出来的女警一副见惯了“狮吼功”场面的镇定自若,指着房间,“张队,她说她要见她儿子。”

  说完眼睛往管锌这边瞥了瞥。

  管锌可以拒绝不见。

  张队走向管锌,但他也说不上为什么,竟有点想求助靖岳的意思,还没等他开口,单单只是递过去一个眼神就被靖岳捕捉到。

  他从小耳濡目染,很擅长。

  “去吧。”

  管锌咬着牙,下颚线都被激得鼓起来一块,靖岳现在抱孩子抱得顺手不少,还换了换手,誊出来一只手贴上管锌的背脊,浅浅摩挲,管锌逐渐平息下躁动的情绪。

  “我陪着你。”

  靖岳把那小婴儿交给那女警,转身去拖管锌的手,捏了捏便是在传递信息,告诉他--别怕。他们都压根儿没有在乎别人的诧异眼神,张队也算是彻底看明白了。

  难怪。从见到靖岳起有些解释不太通的行为举止倒是顺畅了。

  他没有偏见,只是领着他俩往施胭的房间去。

  5.

  门没关实,虚掩着。

  “我的好儿子,你去哪了?妈妈好想你啊。”

  施胭往管锌身上扑,想抱他,管锌一把推开,与此同时,靖岳也将管锌往怀里带了带。

  “你是谁?”施胭仔细端详着靖岳像是再确认自己是否认识他,靖岳一点没躲,施胭没能从脑海里搜罗出这张脸所对应的名字,继而又看着管锌,问,“他是谁?”

  没人回答她。

  她看到那紧紧牵着的两只手,哈哈大笑起来,倒在床上,拍着床铺,看不出来是真高兴还是装高兴。

  “你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别装模作样。”

  管锌话一出,施胭倏地从床上站起来,变脸比变天还快,“有你这么跟妈妈说话的吗?”

  管锌觉得她又犯病了,聊不上正经话也谈不出什么结果,扭头就要出门,施胭又朝着管锌扑上去。靖岳没拦住。一是不敢真的用劲儿挡,二是想着警察在,高低不会再怎么着。

  “你开心吧,你真痛快!哈哈哈,管钿可真惨!”

  “我还能听到她在呼救,等你,去救她。”

  “不,不,她不可怜,她不听话,她活该。”

  “管锌,她在等你救她。”

  “她在弹吉他,不,她不敢,哈哈哈哈!”

  “她不吃药,她为什么不吃药呢?咎由自取,报应啊!”

  这些话管锌前两天已经听过,从施胭神智恢复和混沌交替时的话语里,从吉他里藏的纸条里,从警察证据链的佐证里,不难推论。

  管锌应激反应地想要呕吐,一把猛推开施胭往卫生间去。

  靖岳跟着追去,替他关了卫生间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