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黎这一招确实很有效果。

  温南星短时间内压根不想看到乐高。

  也不想看见手机。

  尤其是那天被人逼着听对方发来的那几条长串语音,每一条几乎都是二十秒以上,让他有一种边做边和人打电话的禁忌感……

  温南星下意识放轻喘气的声音,缓了好久才回答岑黎那句‘他又是谁’的问题。

  ‘又’这个字用得很巧妙,为了谨防有其他莺莺燕燕围绕在温南星旁边,同时吸取了上一次照片乌龙事件的教训,岑黎直白且礼貌地询问本人。

  “朋……朋友。”

  话音刚落,岑黎手指轻点屏幕,语音条接着播放,像是激发了某种人性的劣根,反复折磨着温南星的耳朵。

  “星宝!我总算出来啦吼吼!快出来跟我一起嗨皮啊!!!”

  三个感叹号,足以见得他有多兴奋。

  “什么朋友?叫你……”星宝。

  亲亲密密的。

  他都没这么喊过呢。

  “他是……吉他手,队里还有其他人……”

  温南星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岑黎哪是在好心帮他看消息,他是把几天的冷落都讨要回来了。

  温南星就这样一只手抓着手机,有些颤抖的指腹艰难地在输入法上敲下几个字,耳根都发着烫。

  岑黎垂着眼睫,看着他回‘好’,又回‘我能带男朋友吗’。

  他喉结滚动,扔掉温南星的手机,再后面的震动声已经被其他声音覆盖,没人管得上了。

  简直是令人丧失理智。

  ……

  温南星脑袋突突突,对于岑黎把他翻来覆去,一会儿折起来一会儿提起来,反复折腾忍无可忍。

  他迷迷糊糊被人放进满是泡泡的浴缸,洗了个澡,被裹着被子抱出去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

  整个身体像是被拆开重组过似的,酸软的程度让他连抬手都成了一种挑战。

  温南星趴在岑黎肩膀上,无意间撇过那张皱巴巴,颜色深浅不一的床单,暂且被放在沙发上,似乎是等着清洗。

  客厅的地面上铺设着的一块浅米色绒毯是岑黎挑选的,因为茶几低矮,温南星不喜欢坐在沙发上搭积木,太矮,空间也不够,难以伸展。

  而现在,那块米色的地毯连同上面等待人整合的积木块,到处都散落着可疑的白色水渍。

  温南星沉默地移开目光,并且拒绝事后安抚性的亲亲。

  岑黎狗皮膏药似的揽着温南星的腰,柔声哄他,毕竟放纵的时候他也难以管控自己,顶狠了是真的没注意到他宝贝变化的哭腔。

  温南星在陷入睡眠之前,严声命令他明天把那些积木一块块都洗干净。

  “洗干净,肯定给宝贝都洗干净。”

  岑黎舔了舔唇角,嘴上这样说着,实则心里想的是最好那些已经干涸的疯狂痕迹一直存在。

  温南星有一点最不喜欢,那就是东西脏,乱。

  他喜欢所有的物品分门别类,连拼积木都从一而终地从最左边拼到最右边,不允许中途有任何一块不协调的图块插入。

  他喜欢有秩序,也有一点不太严重的洁癖。

  被弄脏的话……应该不会要了吧。

  大不了扔掉,再买个新的。

  岑黎面无表情地绕过那一堆东西,把床单塞进洗衣机,再卷着被子把睡熟的温南星抱回去,美滋滋进房间睡觉。

  -

  温南星度过了极度萎靡的两天,在第三天下午见到了那位引起祸端的‘四火’。

  “他叫四火?姓什么?”岑黎手扶着方向盘,问。

  温南星解释说:“周,他叫周燚,四个火叠起来的那个字。”

  “哦哦,他跟你关系很好。”

  “嗯?你怎么知道?”

  车内导航显示距离机场还剩下一公里,但预计抵达时间却要半个小时。

  没办法,机场拥堵,常态。

  “值得你亲自去接机,你一句话他能从克罗地亚飞回来,发微信都没有时差这个东西。”岑黎一件件数。

  并且最重要的是,他是温南星真正意义上同他说起的第一个好友。

  周燚也确实值得,但他们二人认识的场面其实很奇葩。

  周燚是一个喜欢满世界跑,无拘无束的自由人,那年他初到维也纳,没有像样的容身之处,仅仅只带着一腔热血,这一点其实和温南星特别相似,也为他能和温南星这样的人成为朋友奠定了基础。

  只不过周燚更像是末路狂花。

  穷尽一切都要来这处音乐之都看一看,好似瞧上一眼,他就愿意放弃一切。

  “他当时就抱着吉他躺在大街上,我以为是流浪汉,就给了他一点钱……”

  “然后呢?”

  温南星回忆了一下:“他让我走开,说影响到他表演了。”

  “表演?”岑黎扭头,“他什么人?”

  温南星稍顿:“可能是……行为艺术家吧。”

  专门做一些古怪荒诞的事。

  岑黎:“……所以他其实就是流浪汉吧。”

  温南星没反驳也没给他确切的说法,只巴巴道:“刚到国外,身上确实没有多少现金,我借了他一点。”

  没留联系方式,那会儿的周燚说下周这个时间点仍然在这里,他会还钱,温南星点点头,相隔一周后的同一天,周燚确实还了他现金。

  岑黎听得神色复杂:“……这样你就信了?他万一只是试探你一下,今天五十,明天借五百,后天五千他可能就不会还了。”

  不是他妄加揣测,只是如今这个世道,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闻言,温南星嗫喏,视线有些飘忽。

  岑黎:“……你真的又借了吧。”

  温南星不可置否,因为他们有相同的兴趣爱好,在音乐方面,温南星有理论基础,周燚有实践经验,他经常出没在各大酒吧驻唱,街头伴奏。

  但这些并不能支撑他过上更好的生活,在寸土寸金的地段,客人的小费却远远够不到日常开支。

  于是每周三兼职日同时又是他们两人之间的约定时间,还钱的时间。

  谈笑间,机场到了。

  温南星:“他每次都还的,刮风下雨都没有失约过。”

  岑黎:“……”

  破案,他就是容易轻信别人的性格。

  岑黎泊了车,娴熟地开车门,拿出自制的接机横幅,同时不忘去牵温南星的手:“走吧,去接你这位信守承诺的朋友。”

  今天的天气中规中矩,太阳高悬,但称不上炎热,而风很大。

  机场人来人往,但是温南星一眼就在人群里看见了周燚。

  不是眼尖,也不是好友滤镜,而是周燚穿得很花哨,酒红色绸缎衬衫,黑色长靴,包臀裤,左腿戴着腿环,脖颈间还有条珍珠项链,非常出众。

  温南星有一种想把横幅收起来的冲动。

  但周燚已经在朝他们走来了。

  “这里这里!星宝!!”

  温南星下意识往岑黎身后躲了躲。

  周燚:“?”

  周燚:“你退半步的动作是认真的吗?”

  “你看起来刚从小酒馆里出来。”温南星摸摸鼻尖,他也没想到几个月不见,再次见面仍旧炸裂。

  周燚眼睛亮了一瞬:“你怎么知道?你看到我直播了?”

  温南星沉默两秒:“没有。”

  他拿脚指头猜的。

  “哦哦,管他的,”周燚手一挥,“快快快,给我抱抱——”

  察觉到来自隔壁的凉凉视线,周燚这才偏过脑袋,继而才发现一直与他们同框的高大男人。

  “这位是?”

  温南星:“我男朋友,我和你说过的。”

  岑黎简洁明了:“你好,岑黎。”

  周燚先是‘哦’了一声,在岑黎的胸肌和板正的脸上停留了一会儿,接着他问:“哪里租的?一天多少钱?”

  岑黎:“?”

  温南星无奈:“不要钱。”

  周燚肃起一张脸,把温南星拉到一旁。

  “什么意思,你才回国几天就被这里的风气带坏了?!炮唔唔……”

  温南星适时捂住他的嘴。

  岑黎眉心狂跳:“……”

  他终于明白出发前,温南星的那句‘他有一点点狂野’是什么意思了。

  如果不是知道他们是朋友,岑黎这会儿就会上去掀翻他那只搂在他对象腰上的手。

  然后微笑,核善地告诉他:伙计,我没砍你就不错了:)

  直到三人坐上车,周燚才接受温南星是真的交了一个男朋友的事实。

  他们相识的时间不长,两年多,但周燚视角下的温南星完全没有展露过他的性取向,拒绝男生的同时他也拒绝女生。

  以至于有很长一段时间,周燚确定他是无性恋。

  或者未来会爱上AI也说不定。

  周燚花了很长时间消化,期间他目睹两人克制但又没那么克制的小动作,忍受来自好友对象的警惕眼刀。

  岑黎也一样,自从这个名字里带火的家伙出现之后,属于他的地方都被他霸占了去,吃饭要坐一块,走路要贴着走,连晚上睡觉的另一半房间都变成了他的地盘!

  叔可忍,嫂不可忍。

  岑黎思考着今天晚上要怎么把自己男朋友偷回来。

  但周燚显然不会给他这个机会,他今天的穿着打扮也不仅仅是为了面见老友。

  难得在海边一趟,周燚还是很想出去进行一些活动的。

  奔波的一天都在赶路中进行,他们正坐在海边的露天小饭馆前吃晚饭。

  看着远处的浅滩,周燚突然蹦出一个想法:“我想跳水!”

  温南星:“那是海,不是泳池。”

  周燚:“悬崖跳水,多刺激啊!”

  温南星:“……”会淹死吧。

  海边有人在用最简单的三角铁和酒杯自制乐器进行现场创作,叮叮当当一阵清脆,成了独特的背景音乐。

  “这么大把的美好时间不能浪费啊,不然我们去蹦迪?”周燚又兴冲冲地提议。

  温南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周燚摊摊手,起身:“好嘛。我去看看有什么小酒。”

  岑黎眯着眼睛,凑近温南星耳边问:“他不用倒时差的吗?”

  “可能有些人天生不需要那么多睡眠吧。”温南星说,“他就是这样的,适合站岗。”

  岑黎会心一笑,碰碰他微凉的手臂,接着道:“晚上有点冷了,我去车里拿件衣服。”

  温南星点点头。

  周燚回来,手里抱了好几瓶花花绿绿的玻璃瓶。

  “喝什么?”

  温南星认准熟悉的橘子汽水,周燚顺手拿筷子就把瓶口开了,递给他。

  “你这是直接斋戒了吧,白人饭已经够难吃的了,咱们就不能对自个儿好一点吗?”周燚看到他甚至没动桌上的辣炒花蛤和宫保鸡丁。

  只吃了两筷子清蒸鱼。

  周燚敏感肌:“还是说你是因为要保护脆弱的小花——”

  温南星紧急制动:“你替我吃吧,多吃点。”

  周燚腮帮子被塞得满满,含糊道:“暴殄天物啊都是暴殄天物……”

  温南星总觉得他这话是一语双关。

  音乐声吸引来了很多游客驻足,周燚很久没听过这样宁静的声音,有节奏的海浪,持续不断的风声,他难得有些想打瞌睡。

  “其实我刚准备离开家,离开浑浑噩噩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的时候,舍不得居多,就算我的家庭都那样不堪了,父母都……算了不提他们,没意思。”

  “说到哪了,哦,反正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不该出现的离别之情总不合时宜地蹦进我的脑子,所以我们才能成为朋友吧,一样的……迷茫,一样眼睛里没什么追求但又……坚定?很奇怪的感觉,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温南星收回停留远处的视线,扭头看他,他觉得周燚的已经快要闭上眼睛睡着了。

  只是本能地在讲话,仿佛对面坐着的是树洞。

  “好吧恭喜你,你又看见了我脆弱的一面,我瞎掰咧咧,你也就随意一听,总之……”周燚停顿一下,“唉,这一趟,我能跟他们吐槽,说你变了很多。”

  温南星:“很多?”

  他下意识去摸自己的脸。

  但其实不是外貌。

  周燚颔首,掷地有声地重复:“很多。”

  “如果把曾经的你比作一只懵懂的,随处乱撞的雏鸟,那么现在的你……”

  周燚看着他的眼睛:“应该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