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被岑黎猜中了。

  他的家人,平时就叫他星星,以前还要在前缀多加一个‘小’字,当真成了小星星。

  温颂现在也在喊他:“星星的脑袋还是和以前一样,毛茸茸的。”

  即使有将近四个月没见,他仍一眼就注意到温南星剪了头发。

  就像小时候每次不高兴躲起来,都是哥哥第一时间找到他……这次也一样。

  “……”

  温南星默默吸着果汁,对头顶那只来回揉搓的手感到不理解。

  一个两个都喜欢摸他头。

  他的头顶是有什么魔力?

  “……会长不高的。”温南星歪了下脑袋,试图拒绝来自兄长的关爱。

  “不会吧,”温颂笑得人畜无害,“我们星星不矮了。”

  和温颂站在一块能形成身高差的温南星:“……”

  头发变得微微蓬松,温颂这才松开手,倒是没质问他为什么不回消息,也没严声呵斥,只是问:“身体不舒服吗?怎么在医院。”

  温南星发现温颂正盯着他手上的贴纸看,那张本该出现在岑黎手上的‘病患’贴纸。

  他稍稍卡壳一下,说:“陪……朋友来看病。”

  “国外的朋友?”

  “国内的。”

  温颂若有所思。

  温南星继续吸果汁,一小瓶蔬果汁已经见底,纸瓶子都凹陷。

  小餐馆里的风扇呼啦啦转,但其实压根吹不到他们,来回摆动的风扇弧度不够。

  两人坐在一群老头衫大爷中间,尤其一身高定的温颂,显得异常格格不入,凳子也只坐了一半儿。

  怪异的气氛。

  温南星又在等他的面,就五六分钟的功夫,先前打包的面条就已经吸饱水,快坨了,拥在一块儿捣都捣不开。

  大娘又在小厨房窗口,一边挑散面条一边窥视。

  嚯。

  还真是一家人。

  大娘见得多,看人准。

  但在这儿干嘛呢?也不像是来吃饭的。

  ……倒像是刚结束采访。

  大娘啧啧两声,觉得那位浑身上下透着矜贵二字的男人浮夸。

  锅里气泡咕噜噜沸腾,大娘这才把跑偏的思绪收回来,忙不迭捞出面条,调了一小碟料汁,再搅拌搅拌出锅。

  塑料袋重新交付入温南星手中,温颂也站起身准备离开。

  似乎就是为了等他。

  “要回医院?”车就停在一旁,车灯闪烁两下,温颂看他。

  温南星顿了一下,接着嗯了声绕到另一侧坐进副驾,那就蹭个顺风车吧,也不用给钱。

  可他心里还是有些忧愁,毕竟温南星不知道温颂到底是不是受人指使,特意过来抓自己的。

  语言组织了好长时间,过了一个又一个路口,温南星最终佯装闲聊似的问:“哥,你是过来出差的吗?”

  “算是吧,”温颂捕捉到他纠结的小表情,“他停你卡了吧?”

  说的是他爸,一个年近五十表面沉稳实际……很幼稚的中年男人。

  把他委派到这儿原来是这个意思。

  在温南星心脏七上八下的同时,温颂腹黑地决定回去再坑老头一个项目。

  然后侧目,眼底含笑:“长大了,知道转移小钱库了。”

  温南星吞吞吐吐:“没花他的钱。”

  温颂笑意不减,但没再开口,再过一个路口,医院的标识更加显眼,人流量愈发多。

  红灯跳转,他们需要拐弯。

  等到了医院门口,车轱辘缓缓停下。

  温南星一路沉默地呼吸,又一路胡思乱想。

  抓着安全带的手松了又紧,半晌,他咬了咬牙:“哥,我——”

  又一个绿灯跳转,温颂叫住他。

  温南星眼睫轻颤,过往的车流速度似乎都在沉默的时间中变缓。

  他大概知道温颂要说什么。

  但他不想面对。

  微叹一口气,温颂说:“假期马上结束了,星星。”

  “跟哥哥回家。”

  -

  某个病人好似对麻醉药有抗体,醒来的时机特别凑巧,手术刚好结束。

  然后他就发现自己也成了独臂大哥。

  右手绑上了石膏,脖颈挂着绷带。

  身体机能还未被唤醒,脑子也糊涂,这都是麻醉的后遗症。

  最明显的症状便是胡言乱语。

  惦记外边的人,还有自己的名分。

  护士见他醒来,惊讶一瞬后笑着跟他说:“你男朋友啊?他应该在外面吧。”

  岑黎瞬间醒了。

  “男、男朋友?”他试图让自己坐起身,但浑身软塌塌,费了好大劲也只动了动手指,“谁男朋友?”

  两位护士对视,捂嘴笑,偏生不告诉他。

  “你还没醒,再睡会儿吧。”护士这样说。

  于是岑黎眼睛望着天花板一睁一闭,再次醒来眼前的物体已经从惨白的手术室大排灯变成了天花板。

  视野都有些模糊,蒙圈地盯着天花板缓慢眨眼。

  温南星刚倒了杯热水,就见岑黎视线落在自己脸上。

  “你醒了吗?”他在岑黎眼前挥挥手。

  温南星之所以这样问,是方才护士进来说过,有些人不会很快恢复意识,通常会像喝醉一样,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动作,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这是正常的。

  然后护士小姐姐告诉他,可以准备好录像,那会是一段人类珍贵影像。

  “饿吗?要不要喝水?”

  话音刚落,就听岑黎说:“你长得好像我一位故人。”

  温南星稍滞,温吞地问:“什么故人?”

  “教我弹小星星的人,”岑黎说,“他很厉害,会很多种乐器,头发很软,长得也好看……”

  嘴是停不下来了。

  忽然被当面夸赞,温南星只觉得自己脸皮并没有想象中那般厚,大片红晕在面颊上蔓延,甚至有朝着耳朵蔓延的趋势。

  兀自捏了捏发烫的耳垂,温南星先灌了自己一口凉水。

  护士说麻醉后遗症就像喝醉酒,那他岂不是已经看见了岑黎酒后的状态……

  ……话好密哦。

  温南星想伸手捂住他的嘴,让他不要再开口,但脑神经没连上信号的人是不会按正常套路出牌的。

  所以岑黎语序颠倒混乱,上一秒还在高兴,下一秒便化身忧郁王子:“他还不知道我喜欢他。”

  “他不知道……”他重复。

  温南星怔了一下,眼睁睁地看着岑黎眼眶一点点泛红,变得湿润。

  “你、他应该是知道的,”温南星惊了一跳,忙不迭宽慰,“他说不定也喜欢你呢……”

  岑黎的哽咽收放自如,转头又腼腆地笑起来:“你也觉得他喜欢我吗?”

  温南星微微脸红:“应、应该是。”

  然而,变脸大师岑黎冷哼一声:“臭烘烘的男人,有什么好喜欢的。”

  温南星:“……”

  他突然觉得护士姐姐说得不无道理。

  应该录下来的。

  ……

  十分钟后,岑黎想用魔法把自己的记忆消除了。

  他真是昏了头,才拉着温南星说那些有的没的。

  说他以前读书其实没那么聪明,每次都背着别人偷偷卷,表面上还要轻描淡写地表示他课余时间从来不看书。

  还要给温南星摸自己的腹肌,郑重其事:“摸了这个肌,忘了那个崽。”

  把人搞得满脸通红。

  饶是见过大风大浪的温南星,也经不起刚上岗不久的男朋友这样折腾。

  回想起这些,岑黎嘴角隐隐抽了一下。

  他有一种不吃不喝肝了七天作业,结果发现肝的是别人的作业的无力感。

  刚才没流的泪,岑黎现在默默地淌,括弧,在心里,括弧。

  ‘叩叩’两下敲门声,收拢岑黎飘散又崩溃的思绪。

  温南星有些担忧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你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我叫一下医生?”

  卫生间里没人应答。

  温南星纠结了许久,还是决定问一声,毕竟这种事情可大可小,万一是麻醉药伤到肠胃了怎么办?

  器乐天才,医学白痴。

  所谓术业有专攻。

  温南星天真地认为他身体受损,但是再蹲下去腿不会麻吗?

  就在他准备敲第二次门的时候,锁销转动,岑黎一脸严肃地从里边走出来。

  “不用,不用叫医生。”

  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挽救不回他在喜欢的人心里的形象。

  天杀的麻醉药。

  岑黎决定找找场子,势必要在之后的时间里扭转他的英姿。

  内在破破烂烂,好歹外表光鲜亮丽……吧?

  一定是!

  如此想着,岑黎又恢复乐观开朗大男孩。

  但是……

  “你刚洗澡了吗?”岑黎敏锐地嗅到一些不属于医院的气味。

  不重,但也不像是沐浴液的味道。

  更像是……香水?

  岑黎心中忽地警铃大作。

  温南星茫然地抬起胳膊,浅闻两下,没闻出有其他味道:“可能是出去买饭的时候沾到了。”

  “你进手术室前说你想吃面,不过医生说只能是清面。”

  岑黎感觉自己麻醉药的劲儿肯定还没缓过来,不然现在自己整个人怎么轻飘飘的呢。

  他轻咳一声:“下次吃医院的盒饭就行,外面多晒。”

  温南星笑笑:“好。”

  岑黎也没多想,可总有……一种领地被侵犯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由于不清楚手术具体要持续多久,温南星特意将面食装在保温袋里,时不时打开看两眼,怕时间长了会影响味道。

  这会儿打开塑料盒,清面还冒着热气。

  大姨们推荐的保温袋确实帮了很大忙,温南星想着,抬眸却看见岑黎……正在和一双粘合一处的竹筷较劲。

  无论如何,单手都没办法轻易将并和的一次性筷分开。

  温南星沉吟一下,突然感觉他很脆弱。

  连筷子都能欺负到他头上。

  “我帮你?”温南星问。

  “开个筷子而已。”岑黎用劲……

  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一次性竹筷跟铁质的似的。

  岑黎:“这是个硬茬。”

  温南星:“……”

  稍叹一气,温南星将自己的筷子递过去:“我还没碰过。”

  “碰过也没关系。”岑黎嘀咕一句,立志证明自己的男人最终还是接受了别人的施舍。

  不过无所谓,温南星不是别人。

  除了清汤面,温南星顺便还买了两份水饺,招牌口味,猪肉白菜馅。

  他拆开醋包,顺便问:“你想要加一点点吗?”

  岑黎立即摒弃杂念,端正:“好,要一点吧。”

  他感觉自己已经被粉红泡泡包围了。

  发现岑黎已经醒了有一段时间,于是护士进来和他们说了一些术后的注意事项,温南星听得认真,甚至用备忘录记下。

  又查看了一下输液状态,护士才离开。

  岑黎继续掰他那根竹筷。

  可护士人是走了,但声音犹在,似乎是在和其他同事闲聊:

  “是啊是啊,一床的陪护长得真不错诶!”

  “可惜了,人家有对象的,不然……”

  “唉……”

  岑黎眼皮一跳:?

  不然什么???

  不是错觉,是领地即将被占据!

  吃东西的时候房间里难免会沾染上各种气味,酸酸的味道在空间里弥散。

  这时候,旁边的大爷捏着鼻子:“哎唷,什么味儿啊那么酸……”

  “酸死了酸死了。”

  方才一直没折断的筷子‘啪叽’一下掰成两半,一长一短。

  动手的人似乎很气愤。

  “一点都不酸。”岑黎咬牙切齿,一股脑将醋全部倒进自己碗里。

  温南星:“……”

  他的筷子什么时候被岑黎拿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