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璟同黛玉结婚后, 一直恩爱,却未曾有过孩子。总归也是,他心疼黛玉的身体, 不愿让她如此劳累, 毕竟他们早晚有一日, 也是要回天上的,在人间的日子, 也不过是区区数十年,没必要如此多一番周折。但他这想法, 却是无法同黛玉言说的。

  他心中不在意此事, 且又同李念说过, 让她不要在此事上催促黛玉,只道他们养着甄玮留下的女儿,便是很好。李念同甄应嘉夫妻多年, 本就对这些事情看淡了许多, 他们如今这些日子, 她都认为是多得来的, 便也并没在此事上十分强求。

  但黛玉其实还是很喜欢小孩子的,且她本就知道贾敏在未有他们姐弟之前, 便常因此事被外人说三道四, 为了这个念头险些伤了身子,她心中却反而对此事更在意了些。且, 她时常出门应酬, 见的人多了, 便少不了那一起子愿意在外面嚼舌根的, 每每听到, 她虽强迫自己不要在意, 但难免会有些不舒坦的时候。

  只是她心里虽然这么想着,却也不愿开口同甄璟说起此事,只是暗自难过些时候,过去也便罢了。还是某一日,她又去参加京城一位夫人的花宴时,那人说话实在难听,又不避讳,虽然黛玉口齿伶俐,但又并不愿意同这样的人多费口舌,只却反助长了那人的气焰。

  雪雁心中气恼不过,只担心黛玉还同以往一样,不欲同甄璟讲,便只好等在院门前,同他先说过。

  甄璟听闻,有些皱眉,详细问过,才知此人乃是新任工部主事的续弦。他不能对女子出手,但却可教训那主事一二,如今他本就任言官,有监察百官之责。

  那位主事,据他所知,也并非什么善类,虽未做大恶,但贪墨之事却也有。只不过朝中众人都认为水至清则无鱼,如他一般的,却还不至于被言官参奏。但这样一个人的妻子,都能在外面嘲讽黛玉,却还是要教训一下才好。

  只是,这都是后话,知道黛玉如今正在伤心,甄璟也只好先忍下心中的气恼,往屋内走去。待进了房,过见着黛玉一双眼睛肿了跟个核桃一般。

  “玉儿。”他轻轻挨着黛玉坐在榻上,将她揽在怀里,道:“这是怎么了,瞧你哭的。”

  “没有,你别瞎说了。”

  “如何没有,不就是那个什么工部主事的夫人,在外面说闲话吗?我回头就教训那人给你出气可好?”

  黛玉挨在他怀里,抬眼看了看他,却仍不见欢喜,只道:“你都知道了,还来问我。”只是她虽这样说着,随后却又否认道:“与她无关。”

  甄璟却觉这话有些矛盾,但仍柔声问道:“与她无关,和谁有关?”

  “你当真想知道?”黛玉从他怀里起来,看着他,问着。

  “想。”甄璟瞧着她的眼神,却不觉得黛玉是在为那女子开脱了,好像还真有些别的事情,只是自己不知,便也只是顺从似的点了点头。

  “你看。”

  “什么?”甄璟将黛玉递过来的纸接到手里,只看了一眼,便知这乃是他让大夫开的避子汤,但并不是给黛玉喝的,而是他自己喝的。

  “这……妹妹是如何找到的,我不是把它放在……”

  “放在盒子里了?”黛玉挑眉,指了指不远处桌子上的盒子,道:“前两日雪雁他们打扫房间的时候拿下来的,就放在了下面,我今儿才瞧见。”

  “妹妹。”甄璟忙站起身,又半跪在榻上,对着她道:“这事儿我可以解释的。”

  “你说,我听着。”

  “首先,这个避子汤,是我给自己配的,不是给你。”甄璟看着黛玉的眼睛,一字一句说着,而后又道:“而且,我真的是因为担心你的身子,不愿你吃这个苦,我们如今有岚儿在不就好了吗?她也很亲近我们。”

  “所以,你为何不同我说?”

  “我就是,怕你不同意。”甄璟说着,有些心虚,低下头,却又悄悄抬眼看着黛玉的神色。见她仍有些皱着眉头的样子,只好又道:“玉儿,我知道错了,你要怎么罚我都行。”

  “下次可还敢再瞒着我吗?”黛玉歪着头,抬眼看向甄璟,问道。

  “再也不敢了,什么都和你说。”除了仙界之事,甄璟伸手发誓,却在心里默默补了一句,这实在是不能说的。

  “好了。”

  “不生气了罢。”甄璟忙又坐了回去,又挨蹭着黛玉问。

  “不生气了。”

  甄璟笑了笑,将黛玉抱得更紧些,又说道:“我还以为你今日哭成这样,是因为外面的风言风语,没想到却是为着我自己。”

  “那些人的话,既然不入耳,我不听就是了。我只担心你本也是想要孩子的,却又不好同我说,平日里只是在安慰我,哪曾想就翻到了这个。”

  甄璟应着她的话,又哄了黛玉一会儿,方才将此事揭过,只是那工部主事到底还是得了言官的参奏,被贬了官,他又有意在京城散布了他被贬的原因出去,后面黛玉在出门应酬,确实少了许多嚼舌根之人。

  两人就这样互相守着,直到黛玉七十岁那年,染病去世。甄璟担心她回到天上再出什么问题,便也随着她一同去了。

  却说,甄璟忽忽悠悠在天宫中醒来时,正发现自己又来到了灵河边,他四处寻了寻,却未发现黛玉的身影,便只好又找到司命星君,去问询情况。

  “你回来了。”司命星君见到他来并不意外,只又对他道:“坐罢,喝杯茶?”

  他推拒了那茶,只道:“我来寻你,是想要问玉儿……不是,绛珠的情况,她明明是在我之前回天庭,但我刚上来时,却未曾瞧见她,你可知是否又出现了别的情况?可我当初下凡时,你说过,若是失败,我便也无法回天。如今我安然无恙,怎会没见到她呢?”

  “你别急啊。”司命星君说着,又呷了口茶,慢慢品着,而后才道:“她如今在花神那里。”

  他急着站起身来,说:“她只是一个刚刚化成人形的小仙,才回归天庭,花神为何要找她,我得去看看。”

  “你回来。”他不过刚起身,便被司命星君拉了回来,他疑惑回头,便听眼前之人说道:“人家母女两个叙事说话,你过去做什么?”

  “母女?”他是当真震惊了,他养护的一株小小仙草,怎会是花神之女?

  “就是母女。”

  “这怎会……”

  “你坐下。”司命星君用了仙力,使他坐下,而后才道:“说起来这也是几百年前的旧事了,你当时也不过刚刚修成,自然不晓得。”

  知道绛珠安全,他便也不着急了,只看向司命星君,听他说。

  “当时花神下界游历,同一凡人相爱,却有了身孕。玉帝、王母得知,心中大惊,不准她留下此子。她苦苦哀求,又自请接受天雷之罚,方才保下了绛珠。只是到底她是同凡人所育,仙气微弱,只怕难以成活。花神心中担忧,便将她化成了本体,又把她送到了灵河边,让她得灵河水浇灌。”

  “若是这样,那为何我们都不知晓那是花神之女呢?”

  司命星君捋了捋自己的胡须,笑道:“自然是担心身份暴露,被奸邪所害。”

  他听闻,微微皱眉,问道:“那,她这次下凡……是意外,还是……花神殿下安排的?”

  “第一次是意外,绛珠出世后便在灵河边,并无对花神的记忆,只记得对你的恩情。当然,也是因为她刚化形,便有人感受到了花神的气息,想必是猜到了其中缘由,故意引她下界。”他说着,又饮了杯茶,道:“这第二次嘛,确实是花神安排的。绛珠身上有凡人的血脉,若想修成,总是要经历这一劫的,只花神却又担心她独自一人无法完成……”

  “所以便引我一同下界?”

  他这问题,司命星君却未回答,只是道:“你觉得自己是被花神引下凡的吗?”

  “我……”

  司命星君自呷了口茶,未再多说什么,只道:“你该去百花宫了。”

  “可是……”他还欲说些什么,却被司命星君一股仙力直接送出了门。

  他无法,只好先往百花宫走,只是走在路上,却见着一个身影,十分熟悉,他疑惑,问道:“你是……孔侑?”

  “吾乃金光揭谛。”

  “所以,你也是……刚回天庭?”他说着,方觉着不对,忙又行礼,而后又问道:“我其实就是,有个疑问。”

  “你不必说,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你可是想知道,我是否害了那林如海,或者为什么要害他,对吗?”

  “是。”

  那人笑道:“我只能说,这天庭中的确有人,不想让你要保护的人回来,而我,不过是还了个人情,你便没觉得,孔侑只害了林如海三次吗?三次已过,我便已不欠那人什么,是否成功便与我无关了。”

  “就是这样?那人是谁?”

  “知道的多了,与你并无好处,去罢。”那人也不等他再说些什么,便自离开。

  却说,待他来到百花宫时,那些仙侍见到他也不奇怪,直接让他进了内殿。待进去后,果见着花神和绛珠都在里面。

  他同黛玉对视一眼,又忙道:“神瑛侍者归位,给花神问安。”

  “这一次,辛苦你了。”

  “是我,自愿下界的。”这一日,他接受的信息实在太大了,司命星君同他说的话,让他有一种被花神利用之感。只是,他却也说不出什么,当初的一切也都是他自愿的,而且,他并不后悔,可以同黛玉有人世间的这一场夫妻情。

  只是想到这里,他心中有些苦涩,如今他们身份差距如此之大,或许,也就缘尽于此了罢。

  “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花神说着,又道:“这段时日,你们在下界的事情,我也都看着,只是我不好直接干预什么。不过,我看得出,你将绛珠照顾得很好。”

  “绛珠……绛珠仙子,是您的女儿,我本该照顾着的。”

  “璟哥哥……”黛玉听他说出这话,心内酸涩,忍不住出声,却又被花神制止。

  “绛珠,她是神仙和凡人的孩子,玉帝、王母并不喜。”花神说着话,看向黛玉的眼睛里,都是怜惜。

  她一面拉着黛玉的手,一面又对着他道:“绛珠在人间的种种遭遇,既是命定的劫难,亦是人为的结果。若是没有你,她在上世投胎时,便也消亡了,但这是我的骨肉,我又如何能舍得。她当初是为着你下了界,也便只有你能救回她,如今我还能见着她,是我该感谢你。”

  他低头道:“小仙不敢当。”

  “我知道你心中所想,只担心自己仙阶过低,无法与绛珠相配。但我却并不在意这个,你愿意为她付出性命,不在乎消失于三界之中,在我心里,没有人比你更能配得上我的绛珠。”

  “殿下……”他抬头,看向花神,不敢相信,花神竟能允诺将唯一的女儿,许配给自己这样一个普通的仙人。

  但花神的的确确,是真的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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