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心中晓得, 府内的钱银,若是盖省亲别院定是不足的,但是若元春可以省亲, 又不得不准备着。

  今日王熙凤说起这话, 未必不是想着, 若是有来日,或需她添钱的意思。但她如今年纪大了, 很不愿理会这些事,且她也知道贾宝玉于生计上没有多大的能耐, 他又本就是二房的嫡次子, 将来贾家的家产, 分不得多少给他,自然想把体己钱多留给他些。

  王熙凤瞧着贾母的脸色,心下感慨, 却也未再多说什么, 只是又同众人说笑了一会儿, 便也自去忙碌去了。

  却说, 转眼间便已将过年,黛玉姐弟如今在荣国府住着, 自然也不好出门。她心中又念着甄璟如今一人在京城, 只怕他一人在家中寂寞,便让人特意做了些江南菜和自己做的梅花酒, 准备送去甄宅。

  “姐姐准备些酒菜给甄大哥自然是好的, 只是到底也还是他一个人在京中过节, 只怕这些也无用罢……”

  黛玉瞧向林俊, 挑眉道:“我瞧着是你不想在外祖母家过节, 心里面想过去陪着璟哥哥, 也觉得这样更自在些罢?”

  “我哪有……”林俊抿了抿嘴,道:“便是我想,也知道是不行的,这点道理我还是知道的。”

  黛玉心下叹了叹气,林俊说的,她又何尝不明白,只是……她犹豫着,又看见了在一旁玩着毛团的绯绯,笑道:“那让绯绯过去住上几日罢。”

  “啊?”林俊有些没有反应过来,不知道如何就提到那只白色奶团子上去了。

  “雪雁,去给绯绯准备好它的窝和吃食,跟刚才说的那些,一起送去甄宅吧。”

  她瞧着雪雁出门,又将绯绯抱到自己身上,笑道:“过去玩几日便回来,不要太想我啊。”

  “爷,太子殿下到了。”甄璟刚令人打开黛玉送来的酒菜,正准备坐下尝尝,便听见下人说明湛来了,便忙让人将这奶团子抱到别的屋里去玩,免得让人瞧见,反倒惹出麻烦,方又起身去迎明湛。

  但也不过是菜走到内院门口,便见着他已走进门来,又听他道:“不用出来了。”

  “殿下今日怎么有空闲过来了?”

  “我想着你一人在京城过年,恐也是寂寞,便趁着今日宫中还未有宴席,来瞧瞧你,慰问一下我的伴读。”明湛笑说着,又随着甄璟,往屋内走去,见着桌上的饭菜,道:“看来今日我是来得巧了。”

  “殿下这个时候来,难不成是想同我说几句话就走的?”甄璟失笑,又说道:“怕是早就惦记着我们家的酒菜呢罢。”

  “你小子,怎么,我来蹭顿饭,都不行吗?”

  “自然可以,蓬荜生辉啊”甄璟笑说着,又忙道:“殿下请坐。”

  “新请的江南厨子吗?”明湛随意坐下,瞧了眼桌上的菜,又动了筷子,尝了一口,说道:“你们江南的菜,味道就是轻,不比京城的菜,味道浓些。”他这样说着,便又尝了一口,点了点头,道:“不过却也保是留了菜的原味,也算是别有一番风味。”

  甄璟一愣,他其实却是没有请江南厨子在院里的,这些年,他对菜品的要求,也并没那么高,且他又没多少时间在家用膳,所以院内有的不过是在京城寻得厨娘。虽是这样想着,但随即,便笑道:“殿下可还能用得习惯,不然,我还是吩咐厨下再准备些殿下爱吃的罢。”

  “无妨,我也是来寻你聊天的,有酒便可。”说着,便将手伸向了黛玉刚送来的梅花酒,亲自给他们两人都倒上了一杯。

  “这酒,不是什么名酒。”甄璟瞧着,有些心疼,向着寒蝉道:“去将我存着秋露白取来。”

  但是甄璟话音刚落,明湛已饮了一杯,道:“这酒味道便不错,虽然说醇厚不足,但却有一股梅花的清香,倒是极雅的,想必是自己酿的罢,没想多啊你还有这雅兴。”

  甄璟讪笑着,也没回答,又见着明湛倒也喜欢,便也没再说什么,也只好眼瞧着,黛玉送来的梅花酒被饮尽。后来,两人喝得也愈畅快了些,便是甄璟让人取来的秋露白也喝了大半,倒让两人都有些醉。

  “我瞧着,今日殿下心情却似不大好似的,想来也不只是担心我一人寂寞罢。”甄璟瞧着明湛,几乎不停地饮酒,面色也并不是尚佳,大抵也能感觉得到,他心中并不欢喜。

  明湛胳膊拄在桌子上,眼神微微有些迷离,没回答他,只道:“甄兄何时养了只狗?抱过来我瞧瞧。”

  听他此言,甄璟方顺着他的目光,瞧到了那只,在椅子腿下,叼着不知哪里的布,玩得正欢快的绯绯。

  “我恍惚记得,小姑母说,林姑娘也养了只狗,正是这个颜色,没想到甄兄竟也养了只同样的。”

  “这其实……”甄璟犹豫着要说,又放弃了,只道:“它很可爱。”

  “是啊。”明湛接过寒烟抱过来的绯绯,又将它放在怀里,道:“其实,我很羡慕你的。”

  “殿下,羡慕我什么?”

  “殿下……”明湛自嘲地笑着,又摸着绯绯洁白的毛,到:“别叫我殿下了,喊我名字罢,你原来对着当日的小世子时,也并不曾这般恭谨。”明湛眯着眼睛,手中抚着小白团子,眼神却看着桌上的酒杯,道:“你知道我今日为何要来同你饮酒吗?”

  甄璟不愿直言揣测明湛,只是说道:“殿……你不是担心我,逢着节日,又太过寂寞吗?”

  “今日母亲在宫内,给贤德妃他们设宴,正在忙着,我去瞧过她几眼,便出来了,不愿意看那个场景。”

  甄璟听着,抿了抿嘴唇,不知道该如何劝说明湛。

  “你说,我们得了这位置,究竟有什么好的。”

  甄璟不自觉地瞧了瞧四周,虽然房门紧闭着,又只有寒烟、寒蝉两人伺候着,但仍小声道:“殿下,慎言。”

  “我说了,别叫我殿下。”他这样说着,又微微斜着脑袋,努力睁着眼睛,看向甄璟,说:“我原先只觉得年幼时,没有朋友,被人猜忌,很难过。但现在想来,那时的日子还是好的,起码,我、还有我母亲,我们还算是自由的。”

  “你知道自由吗?”明湛自嘲地笑着,问道。

  “这世上本就没有全然的自由,你以为,谁是自由的?”

  “你、我,我们都不行。”明湛晃荡着起身,拍了拍甄璟的肩膀,不过走了几步,又摇晃着坐到,旁边的椅子上,道:“我倒是有些羡慕贾家的那个,叫做什么,贾宝玉的。”随后,他又肯定也无奈地笑着,说道:“对,就是贾宝玉,我觉得他的日子比我强多了。”

  “殿下错了。”

  “嗯?我错哪了?”

  “这世上原就没有绝对的自由。贾宝玉现在的自由,是因为家人为他做了牺牲,但家人不在时,他便也不能这般了,相反,他只会失去得更多。”

  明湛无奈笑着,道:“你说得对,自由最奢侈了,特别时于我而言。”他将绯绯举起,看着它无辜的眼神,又将它放到地上,道:“我给你自由,好不好?”

  “你看,它比我幸福。”

  “殿下已拥有别人可望不可即的东西了。”

  “但我如今连选择放弃的机会都没有了。”他好像清醒了许多,一步步,又走向甄璟,坐到他身边,道:“所以,我想给你选择的机会。”

  “殿下何意?”甄璟看向明湛,问道。

  “自你来了京城,我便瞧出来了,你和她,你们,很好。”明湛无奈笑着,又道:“我想,你应该也能猜得到我的。”

  甄璟闻言,低着头,抿了抿唇,抬起眼,正欲对着明湛说些什么,便听他道:“虽然,若是我想,父皇、母后都会应了我,我想你也明白,这会意味着什么。”

  “殿下……”

  “嘘!”明湛抬起手,示意他先不要说话,又道:“但是我不想这样,她是我见过的,最有思想的姑娘,甚至连小姑母都不如她有想法,我不想困住她,让她像我一样、像我母后一样。”

  见着他这个样子,甄璟心中也不舒服,只是,这事涉及黛玉,他也不愿让黛玉,去到那吃人的地方,哪怕他知道黛玉在人间,也不过短短几十年,但他也不愿。

  故而,只略想了想,他便抬眼看向明湛,道:“她……”

  “刚刚说到什么来着?”明湛没让他继续说,而是道:“想要获得自由,总要有人为它付出代价的,你说,我作那个代价如何?”

  甄璟低着头,心内长叹着气,又听明湛道:“我知道,你现在心里也有自己的担忧。”他好像清醒了不少,眼眶红红地,又对着甄璟道:“你上次说的事情,我都晓得了,这些日子,我除了帮着父皇忙碌,也在让人盯着那几家人的动静。不过这事儿,暂时也没那么急,皇爷爷在一日,他们便不可能铤而走险。”

  “确实如此,更何况,如今眼见着圣人是很重视他们的。”

  明湛听了这话,眸光暗了暗,又道:“你们家和贾家是老亲了,若是将来有机会过去,还是可以暗地里查探下。荣国府的人也就罢了,虽然说无能了些,但终究在这事上,没那么大野心,贤德妃入宫,也不是因为他们知道自家子侄无能,不想让贾家没落地太快罢了。倒是宁国府,得注意些。”

  “贾家人,从军功出身,当年宁、荣二公,也是实实在在从战场上拼杀出来的,若是说仍有死心塌地,跟着宁国府的将领,也不出奇。”

  “正是这话。”明湛苦笑着,又给自己倒了杯酒,道:“年后,你父亲就要到冀州了,那里离京城不算远,到时,我给你几天时间,你也回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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