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两个瞧着有些奇怪。”

  三个人对坐着在厢房内, 用着午膳,林俊一面夹着菜,又瞧了瞧这两个人。只见他们, 一个只知道闷头扒饭, 却动也不动桌上的菜;另一个, 虽也用着菜,也只是小口吃着。很明显两个人的心思, 好似都不在用膳这件事上。

  “有,有吗?”甄璟下意识抬头看了他一眼, 回着话, 却仍是未夹菜, 只又扒了几口饭。

  “当然有。这斋饭不好吃吗?不是你们说要在寺里用斋饭的吗,这如今到都不吃了。”

  “我们自然也在吃。俊儿,你话太多了, 食不言。”黛玉看着面前那个, 连脖子都有些红了的甄璟, 先说道。

  “明明没有……”

  “俊儿。”

  黛玉整肃了神情的模样, 林俊瞧着多少还是有些害怕的,便忙低了头, 道:“吃饭, 吃饭,我吃饭行了罢。”而后又低声嘀咕着:“明明就是很奇怪。”

  他们本想用过午膳便回城里, 只是, 天公不作美, 如今这雪越下越大, 地上已积了厚厚的雪。这个时辰, 定然也不好清除, 这时下山,恐怕倒是有些不便了。

  “姑娘,如今这天气,若是走着倒还好,只怕是马车要打滑,姑娘今日怕是不好回去了。”雪雁收着伞,从外面进来,哆嗦地搓着手,说道。

  “这……可是我们今日,并未准备在外面过夜的东西罢,会不会不方便?”黛玉听得这个消息,心中还是有些兴奋的,她长这么大,还从未在山里住过,虽然这寺里的条件,并不算很好,但终究她也并不十分在意这身外之物,却也觉得尚可。只今日到底并非她自己在这里,总还是要思虑周全些,故而只好先隐下心思,询问着。

  “这个姑娘便不必担心了,我们今日来,马车里倒是装了许多东西,住一晚,确实可以的。”这样说着,她也觉得缓过来了些,又笑着说道:“说起来还是多亏了鹦哥姐提醒。”

  “嗯?这话怎么来的?”黛玉没想到竟还与贾母身边的丫鬟有关,虽然他们日常去给贾母请安,但是黛玉姐弟的饮食起居,却并未麻烦过他们。

  “前日我们给姑娘整理来寺中礼佛的物件时,鹦哥姐姐帮老太太给姑娘送东西,正好瞧见了,便和我说,如今天气易变,姑娘又是上山,一路上不知遇到什么,或是脏了衣服,或是有什么事情,须得多备些衣服,方好应急。虽然我们不打算在山上住,但也要备好换洗的物件儿,免得一时要用,又难得找。所以我就多收拾了些带过来。”

  “到底是外祖母身边的人,总归是细心的,她若是愿意教你,在外祖母家这些日子,你倒是可以多去同她学一学。”黛玉这样说着,又向窗外瞧去,道:“既如此,你便让人去和俊儿说说,让他嘱咐人回府里,说一声,也免得外祖母担心。”

  她一面嘱咐着雪雁,一面又将窗户推开了些,虽只是透了一点缝,便觉钻进来了不少冷风,还有些许的雪。

  “这天变得也太快了些,午膳前还好好的。”

  “姑娘快把窗户关上罢,小心冻着了你,这个时候,我们也不好请大夫。”雪雁刚嘱咐人去通知林俊,回过身,便见着黛玉站在窗前看雪,忙走上前去,将窗户掩上,又拉着她坐在了炕上,递了杯热茶给她。

  只是黛玉难得有这番机会,又怎愿意错过,待到晚上风雪渐小些,便披着大氅,又跑到廊下去看雪了。

  “姑娘,夜深了,小心冻着。”

  “我披着大氅呢,哪里就冻着了。”黛玉笑着,又道:“我一个人在这里就行,你穿的少,先进去罢,别我没冻着呢,你就先受不得了。”

  雪雁百般劝着,也无法,便也只好又吩咐小丫鬟们熬些姜汤备着,待过些时候好与黛玉喝。

  她倚在栏杆上,静静感受着吹过的风,飘在眼前的雪,还有远方的残月,仿佛这片天地里只有自己一人般。

  “林妹妹今日兴致很好。”

  听着声音,便知来着为谁,黛玉便也没有转过头,去瞧刚刚坐在自己身边的人,只道:“俊儿呢,可是睡了?”

  “可不是嘛,他刚还说这里的炕睡着硬,被褥也不大好,但转眼便睡着了。”

  黛玉笑道:“他最爱啰嗦了。”

  “俊哥儿到底还是小孩儿心性。”甄璟瞧着黛玉,犹豫了一瞬,又轻声道:“妹妹……”

  “嗯?”

  “我今日说的,我……”甄璟瞧见黛玉回过头看向自己,喉结滚动,又清了清嗓子,道:“我今日说的那番话,妹妹应该明白……”

  “璟哥哥。”只听着的话音,黛玉心中便明白她要说什么,只抬起眼看向他,道:“你的心思我已知晓;我的心思,我想也不用再多说什么的,对吗?”

  “嗯。”甄璟犹豫着,又微微挪动着,离黛玉坐得更近了些,道:“今天是我这一世最欢喜的一日了。”

  黛玉笑着看向他说道:“你这么呆呆的,可是怎么中的‘小三元’呀?”

  “大概,是我运气好罢。”他这样说着,又犹豫道:“其实,我们家的事,妹妹也该能猜到一些罢。”

  “嗯。”黛玉应着,又笑道:“但是我也知道,你是你,他们是他们,你不要想太多,好吗?”

  “我是想和妹妹说,可能,过一段时间,”说完这话,甄璟又摇头笑道:“我也不确定,会是多久,可能甄家会遇大劫。自然,这也是他们素日里结的恶果。”甄璟说着,又看了看远处几乎被雪压断的松树枝,道:“在这之前,我无法向其他普通人一般,去你家……”他顿了顿,咽了咽口水,接着道:“去你家,提亲。”

  “你说什么呢?”黛玉装作着恼的样子,道:“谁要和你说这些。”她这样说着,便欲起身,只是又被甄璟拉住了衣袖,让她重又坐下,道:“妹妹听我讲话说完,我是想让妹妹知道,但无论如何,希望你能够信我,给我一点时间,我会解决好家里的事情,然后再,再……”

  她看着黛玉微红的双颊,没继续说那两个字,转而道:“若不到那一日,恐怕伯父伯母,也不肯放心地将你托付。我,也不愿让妹妹为难。”

  黛玉低着头,沉默了许久,而后方又看向甄璟,开口问道:“你家里究竟要做什么,你可知道?你是想阻止他们吗?”

  “不,过错已经铸成,便是他们现在不再有其它作为,想来结果也必不会好。我能想到的事情,我父兄,自然也知晓。所以,我怕他们走上极端。”

  “你是说?”黛玉想到那个可能的方向,不由捂住了嘴,眼中满是惊讶,她能猜到这些年甄家在金陵、在扬州,作恶不少,但若是真要走上那条路,那甄家满门……

  黛玉忙道:“还是要阻止才是,否则你,还有你母亲和祖母该怎么办?男子自己作恶,无论何种结局,原也是该承受的,只是女子若也要跟着受过,岂不可怜?”

  “他们如何会听我的。”甄璟失笑,又想起甄应嘉父子的所作所为,摇了摇头,道:“妹妹可还记得,前些时日,我带着你在同惠河附近游玩时,碰到的一个受伤之人?”

  “嗯。”黛玉点了点头,又道:“那人可是有什么不对?”

  “他是我父亲身边的人,我曾见过他出入父亲的书房,当然也不过一面,我也是过后才想起来的。”他这样说着,又顿了顿,道:“那日,其实我在他衣服里,找到了一张字条‘筹集钱款,静待来日。’我想应是京城中,不知是哪一家,在与我父亲勾结,欲做什么事情。”

  “这,那你可有去查探?此事还有谁知道吗?”

  “我已让人在家中安插了人手,只是在等待消息。此事,只有太子和我知晓,妹妹是第三人。”

  黛玉听得此言,知甄璟信任自己,也觉心中装得满满的,而后又听他道:“我原是想等事情结束,再同你说的。只是……”甄璟瞧着旁边的人,试探着伸手轻轻拉住了黛玉的手,又道:“只是,我发现了自己对你的心迹,不只是对真对妹妹一般,而且,今日我们既已说开,我想,便不应再瞒着你什么了。”

  说完,他又看向黛玉微微低着的头,道:“我不确定自己是否能挽救自己和祖母、母亲的命运,所以合盘同妹妹托出,将来,我可能会同一般的寒门学子一样,只靠着科举,才能有一席之地。”

  “或许,还不如他们。”甄璟自嘲地笑着,道:“说不得,那日甄家东窗事发,我便连科考的资格都没了。细算着,我大概也就只有两年的时间,下次科考定要考中才行。所以,我愿意将选择权交给你,若是信我,便给我两年时间,好吗?”

  “璟哥哥可认为我是一个势力之人?”

  “自然不是。”甄璟连忙摇头否认着。

  黛玉直直地看向甄璟的眼睛,对视着,坚定地道:“那又何必有此一问。”

  “我不愿你受苦。”

  “你不会的。”黛玉轻轻回握着甄璟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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