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终究是宫内下的旨意, 且往常宫内这般的宴饮向来是只有皇族和圣人亲近的重臣家眷方有机会入宫,便是荣国府也是只有贾母曾入宫参与过,连王夫人亦是没有这般机会的, 故而几乎林家这边刚接到旨意不过一个时辰, 许多世家大族内便也传遍了。

  别家倒也罢了, 只是荣国府内却是热闹得很,贾母自然是为女儿、女婿欢喜, 贾敏有此殊荣,也更显得林如海得上重用, 王熙凤除了觉得沾了喜气, 自然也是有些惋惜在内的, 她嫁给贾琏这么几年,自然也知道贾琏的德行,若让她得此机会, 怕是不可能了。

  只是王夫人心内翻腾得很, 贾敏此番是得了皇后的旨意入宫, 那必然是有可能见到如今在皇后身边服侍的元春的。

  自元春进宫后, 她也多年未曾见过,更何况, 这般机会, 若说是贾敏肯开口为元春求情,事情未必不能成, 但偏偏上次开了口, 又被贾敏拒了, 如今如何能再次开口请求。

  故而端午节前这几日, 她一直在琢磨这事儿, 家宴的事情也全权交给了王熙凤去处理, 贾母自然也瞧出了她这番心思,但贾敏是她的女儿,她又如何能不清楚自己女儿的性子,当时既已拒绝,断没有再改口的道理。

  更何况,后来贾敏亦将话说了明白,如今林如海在扬州眼瞧着风光,却也是如履薄冰,元春是否能成为后妃,均是圣人的家事,圣人如何能容忍外人干预,更何况若是圣人真的有心,又何至于拖到今日。

  这些话贾母明白,但是心中却只觉无可奈何,事到如今,他们是没有退路可走的。更何况在她心里,总是心疼宝玉多过旁人的,若是元春能有个好归宿,于宝玉、于荣国府都是好的。

  故而,她虽然不欲再强迫贾敏帮忙说和,但到底也没有劝王夫人,去想法子将元春接出宫来。

  且说,王夫人想了许多日,终是在贾敏与端午前一日来荣国府看望贾母时,又想张口劝说,但却还未开口,便先让贾母将话引了过去,她急着瞧向贾母,却只得了她一个“莫要多说”的眼神。

  她心中恼恨,但也无法,只眼睁睁看着贾敏离开了荣国府,也并未将话说出口。

  到了次日,贾敏早早就让人将两个孩子从床上挖了起来,今日给他们姐弟两个准备地衣裳都是同样的湖蓝色,只是黛玉的料子上多绣了一点海棠花点缀,但也并不喧宾夺主,又配上了支羊脂玉的簪子,虽不华贵,但也显得脱俗、清丽。

  待收拾好,三人草草地用了些早膳,便乘车往宫内去了,因着他们三人到得早,待来到皇后宫中时,皇后不过也是刚受完妃嫔们的请安,如今正和太子明湛说话。

  见了他们进来,待请过安后,便让宫女将人扶了起来,又赐了座,笑道:“早就想见见林夫人,只可惜一直未曾有机会,这次正逢夫人在京城过端午,便让人去下了旨。”

  “承蒙娘娘厚爱,今日得以进宫,是妾身的福分了。”贾敏笑着回话,亦瞧见了皇后身边一位女官一直瞧着他们三人,又瞧着她的长相、轮廓,便也知道这应是贾元春。

  “夫人过于客气了,其实我平日在这宫中也无聊得很,叫你们进宫来,也能陪我说说话、解解闷,只是担心在这里拘束了你们。”

  她呷了口茶,又看向黛玉和安儿,说道:“这就是林大人家的一双儿女罢,果然是好模样,到底是你们的孩子,上前来让我看看。”

  “是。”黛玉和安儿应下,又向前走了几步,复行了一礼,叩首道:“臣女林僖携弟弟林俊给皇后娘娘请安。”

  “诶,再走上前来我瞧瞧。”

  他们应声,低着头,缓步向前走去,站到离皇后娘娘一步远的位置停了下来,又任由面前的尊贵人,拉着他们的手,问道:“听说林卿家为你们寻了位举人作先生,想来也是极好的,如今可都读了什么书了?”

  这次未等黛玉说话,林俊先答道:“原先在扬州的时候,姐姐就将《四书》都读完了,如今又在学着《诗经》、《战国策》,倒是我比姐姐小了几岁,如今在这边听先生讲学,倒要让姐姐将就着我的进度,所以仍在学着《四书》,只是每日午后,先生都会给姐姐再讲些其他的,我也便跟着听些。”

  “既如此,那我考考你们如何?”

  “请皇后娘娘指教。”

  皇后略一思忖,道:“既说如今已读了《四书》,那且问,《论语》中《乡党》一篇中有言<厩焚,子退朝,曰:'伤人乎?'不问马。>和解?”

  黛玉听闻,微微一笑,却让林俊先答。

  “此篇文是说夫子以人为本的理念,是要告诉我们无论家事、国事,应先以人为第一要务,而后才是己之私产。”

  “说得不错。”皇后点了点头,又看向黛玉道:“你觉得呢?”

  “弟弟所言极是,但我心中却有另一想法,以为此则,若非是“不问马”而是“后问马”,却是更合情理。马虽是私产,但却也是生命,既是生命,便有灵气,不能将之于黄金等物混为一谈。”其实她还想说:“佛家有言众生平等,但现实中却仍又高低之别。不仅是人与牲畜,人与人之间亦是如此,所以她素日里到并不是完全赞同文中之意。”

  自然这话她是不敢在此处说出的,便也只隐了下去。

  皇后倒是未曾想到黛玉小小年纪竟有此言,不由笑意更深了些,将他们姐弟二人拉得更近了些,又冲着明湛笑道:“怎么办,被比下去了呢,你这般年纪时,可有这么通透的想法?”

  “林姑娘和林公子乃是探花之子,自然天赋极高,儿子哪里比得过。”

  “皇后娘娘谬赞这两个孩子了,他们读书如何尚且不知,只是这嘴皮子却是溜得很。”贾敏忙说着,又向黛玉和安儿,假作嗔怒道:“你们两个在皇后娘娘和太子面前也敢胡言乱语。”

  “哪里就这么严重了,不过是说笑罢了。”皇后娘娘说着,又抚了抚林俊的头,道:“湛儿如今也正在寻伴读,如今还缺着两个人,其中一个他自己说过了年便来,这剩下一个,不知你们家小公子,可愿意陪我的这个皮猴子读读书。”

  她这样说着,又笑着指向明湛,笑骂道:“这孩子平时挑得很,不过是要寻伴读,只需陪他读书便好,偏他十分挑剔,就要看样貌,又要看灵气,还要挑眼缘。我且问你,觉得林卿家府上的小公子如何?”

  “这位小弟弟,自然是好的,只是母后,人家林大人还在扬州呢,林夫人应也不会在这里住上多久,只怕……”

  “倒是我忘了这回事儿了,林夫人是打算什么时候离京?”

  贾敏身子微微前倾着,笑道:“原是想着过了中秋便回扬州的,那时候天气好,路上孩子们也少受些罪。”

  “那便也没几个月了,这样也好,免得林卿家一个人在扬州也没个照应,前些日子受伤,也不知他一个人该是怎么挺过来的。”

  听得此言,贾敏三人无一人不惊讶,黛玉和安儿站在皇后跟前,忍着没有动作,但眼神里都是震惊和担忧,这事情不仅林如海没同自己说过,便是甄璟给黛玉的信中也从未提过,贾敏更是站起了身,问道:“娘娘是说,我家老爷受伤了?”

  “怎么,你们竟不晓得吗?”皇后也有些惊讶,随后却也晓得了林如海的心思,便又忙命贾敏坐下,柔声道:“如今已没什么事情了,伤处并不在要害,想来这些日子休息几天,应已大好了,夫人不必太过担忧,想必林卿家也是担心你们远在京城,不但帮不得忙,反而要急出病来,今日倒是我的不是了。”

  “娘娘此言严重了。”

  皇后娘娘留着贾敏又说了会子话,瞧着时间亦不早了,便说道:“元春,你姑母头次进宫,恐怕有许多不熟悉的地方,你今日便跟着林夫人罢。”

  “是。”元春刚刚站在一旁,一直听着贾敏同皇后说话,瞧着皇后的意思,本以为是没有机会同贾敏说上话的,如今听着她的吩咐,忙应承了下来,又走到了贾敏身边去站着。

  皇后又笑着看向正在说话的三个孩子,心下也有些安慰,自打他们从王府出来,住到这宫里,她便常觉得明湛不若原来开怀了,故而,她虽然不喜欢甄家,但听他说想要将甄璟接到身边作伴读,却也没制止。

  如今瞧着他还愿意同林家的两个孩子说些话,便向着林夫人道:“宫里孩子少,与湛儿年纪相仿的便更没几个了,他平日里也没什么朋友,今日瞧着倒是同你家的两个孩子颇有些缘分,正好离宴席开始还有些时辰,不若让湛儿带着他们去宫里四处逛逛罢。”

  “也好。”

  “那湛儿你就带着他们出去逛逛罢,林姑娘是个女孩儿家的,如今天气又热起来了,你们找些凉爽的地方去看看,别误了一会儿的时辰。”

  “是,孩儿知道了。”

  其实明湛很早前便从与甄璟的书信中提到过林家,故而对林家的印象总还是好些的,只是甄璟在信中几乎从不会聊起黛玉来,今日他听着黛玉那番言论,却觉得是个与众不同的姑娘,心中倒是更好奇了些,便也愿意花实时间带他们出去逛逛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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