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本以为他是要谈为秦蓁表姐准备设立女子庇护院的事情, 还有些吃惊,毕竟关于此事,他们早在信中讲过, 要等林如海和贾敏忙过这段时间再提, 故而今日见着他急着来自己家, 又提到了秦蓁,心中总是有些疑惑。

  但不管怎样, 终归也还是咱县按下了这份狐疑,同秦蓁坐于椅子上, 抬头看向宝玉, 问道:“璟哥哥今日来是要说什么事?”

  “其实, 我是想接秦表姐去我家住上几日。”

  “哦?璟哥儿,我记得你们家在扬州给你赁的房子,是只有你自己住着。”贾敏侧过脸去看了看秦蓁, 接着说道:“虽说你如今常在学院里住着, 但是让她独自一人住过去怕是不太合适罢。”这样说着, 她突然面上一变, 转而又道:“难道是臻儿的家人找来了?”

  秦蓁本身听着宝玉的话,就不免有些犹疑, 听着贾敏此问, 更是多了些担忧与害怕,便也看向宝玉, 等着他的回答。

  “倒不是这样。”宝玉挠了挠头, 事到临头, 他却有些犹豫要如何说这话, 毕竟虽然他们想着此事这么久, 但却从未同贾敏和秦蓁讲过。

  黛玉瞧着他, 这般犹豫的模样,想着他可能不止要如何开口,心中叹了叹气,略一沉吟,便先说道:“可是为着那日我与你说所说的,关于秦姐姐的事来的?”

  “我的事?我的什么事?”秦蓁虽然心中有了些怀疑,但也实是不知宝玉能有什么事情找到她。

  “可是因为我前些时日说得秦姐姐心情似不大好的样子,所以特意来接她去你那里散心的?”黛玉见着甄璟一直没说话,心中却又不免念叨了两句“蠢材”,但却仍然替他说着,即便她心中且也觉得并不仅仅是因为这事。

  “这是缘由之一。”宝玉看着他们,顿了顿,接着说道:“实际上,我的同窗好友林侨的姐姐刚从京城过来,正借住在我那里,她一个人在那儿,心情本也是不大好的。所以,我想既然秦家表姐正好也心内郁结,不若也过去散散心,他们两人作伴,聊聊天,说不得能开怀些。”

  “臻儿,最近府里有人待你不好吗?怎得没有说与我听?”秦蓁心思本就善于掩藏,若不是黛玉时常见着她,也未必能发现,听了宝玉此言,不免诧异,连忙看向早已有些低下头去的秦蓁,这样问着。

  “其实我也还好,不过是前几日有些心事罢了,谁知玉儿这小丫头这么灵透就瞧出来了,还说给了璟哥儿听。”

  “妈。”黛玉走上前去,坐到贾敏身边,说道:“姐姐才不是有些心事罢了,我有日还瞧见了她自己躲在房里淌眼抹泪的呢,只是她不愿说给爹爹妈妈听,怕麻烦你们罢了。”

  “臻儿,到底是何事?你在我们家住了这么久,我和老爷也早将你当作自己孩子一般看待了,我相信你也能感觉到,有什么话是不能与我说的吗?”贾敏听着黛玉这般说,心中似是被揪得疼,总觉得当真是自己亲生女儿也曾有过这样的心情似的。

  “伯母,真没什么事情,你莫听玉儿乱说。”

  “玉儿,既然你秦姐姐不说,那就你来说,你知道了些什么?”

  黛玉瞧了瞧秦蓁微微摇头的样子,但又看向宝玉那里,两人互视一眼,却是并没有理会秦蓁那近乎明显的提示,说道:“妈,其实事情还是与我们要去京城外祖母家说起,那天妈接到了外祖母的信,说要带着我和弟弟去京城住上一段时间,也是那日我突然有事想要去她房内寻她,但还没进屋,便听见里面有啜泣的声音。”

  “这是……”

  “其实,秦家表姐从未与我说过什么,只是我看着她,却总觉得心中能有些体会她的感受。我们自己知道,我,爹爹妈妈……”

  这样说着,她又拉了拉在矮凳上,挨着她站着的弟弟,接着道:“还有安儿,我们都把秦姐姐当作自家人一样。但是,毕竟我们都不是她真正的亲人,她孤身一人在这儿,吃穿用度、一草一木,都是用得我们家的,想必她心中总是有些不安的。”

  黛玉瞧着秦蓁,顿了顿,又接着道:“更何况,我们知道秦姐姐才华,她原先在自己家里并没有人给她请老师,不过是跟着别人偷学、自学了一些,就能如此,可见聪慧。但是,慧极必伤,我想她素日总是想得也比常人要多些的。”

  “这,是我大意了。”贾敏听着黛玉所述,眼睛却瞧向了有些红了眼眶的秦蓁,心中酸涩难以言说。但贾敏没有想到此处,又是寻常,国公家唯一嫡女出身,自小就备受宠爱的人,自然也想不到这处。

  “伯母,不是的,是我心思重了些,与伯母无关,我在这里一切都好,确是半分委屈都无的。”

  贾敏取出帕子,擦了擦自己含在眼中的泪水,看向黛玉和宝玉道:“所以,你们二人上次说要商议的事情,就是这事?”

  “回伯母,我之前确实是为着这件事来寻妹妹的,当时我和好友想到了一事,或许可以帮上秦家表姐,但是这事太大,我们几个孩子定是不能成行,便想要伯母帮忙,但是却也正赶上了林伯父升迁之事,家中事忙,便也耽误了下来。”

  宝玉这样解释着,但是顿了顿又说道:“但是今日来这里,却与当日之事无关,只是想要接秦家表姐到我那里住上几日。”

  贾敏听着,点了点头,方又想到刚才甄璟之言提到了林侨之姐,那日他们回去后,林如海亦与他说了此事,还嘱托她定要多照顾些这个孩子,如此想着,便又问道:“你刚说侨哥儿姐姐刚从京城回来,又借住在你那里,可是有什么事?”

  宝玉知道贾敏必定会有此问,他刚刚犹豫着不知如何回答,亦在这里,一则林依依的事情,他从未告知过黛玉,毕竟她如今年纪还小,与她提这事,恐有不妥;二则到底这事最初是从秦蓁而起,这些时日,他瞧着秦蓁,虽知她性子要强,但是敏感之处亦有,若是她知道林依依之事,恐怕会更自责。

  只可惜他当初想到让秦蓁与林依依作伴时,到底考虑不周,并没有想到此事上去,如今进了林府的门,又寻了人来,方才想到这里,也确实是晚了,便也只好委婉措辞一番,将林依依之事说了出来。

  而后果也确如他所料,不过之事听着林依依的遭遇,秦蓁便已落了泪来,又忙用帕子掩面,待宝玉说完,便忙道:“我今日就收拾一番去表弟府上,同那位林姑娘作伴,我……说来也是我对不起她。”

  宝玉见她这样,到底是有些着慌,又见她帕子早已湿得不成样子,便将自己的递了过去,又说道:“表姐万不要如此,若说自责,此事终究还是由我兄长而起,我岂不是该比表姐更加难过才是?“

  “秦姐姐,璟哥哥的话没错,这事……”

  “玉儿,这事哪里是你一个小姑娘可以随意评说的。”贾敏没等黛玉说完,便讲话止住,虽说刚才宝玉将事情说得委婉,但终究还是不好让她沾染过多,话至一半时,她本想让黛玉带着安儿出去,但到底还是也想让她见识见识这人间的险恶之处,便隐了下来。

  “妈,我就是……算了,我其实就是想让秦姐姐想开一些,这事情与她无关,她本也是受害者而已,只是因为遇到了璟哥哥方才显得幸运了些。”

  秦蓁将泪拭干,略喝了口茶,润了润因为哭泣而有些干枯的嗓子,道:“你们的话,我心里清楚,如今我也没什么能为那位林家姑娘做的,若是能给她作伴,能宽慰她的心,我自是愿意的。”

  而后,她又顿了顿,瞧向贾敏和黛玉,说:“只是我这一去,难免要耽误些玉儿的功课了。”

  “无妨的,我若有什么问题也过可以过去寻姐姐的。”

  贾敏瞧着黛玉,笑道:“你是寻你姐姐问功课,还是寻她去顽?”贾敏这样说着,又抚弄着黛玉的脸蛋,朝着众人道:“这孩子这些年倒是越发欢脱了些,哪里还有当初刚出生时瘦弱的模样。”

  “妹妹这样才好呢,小孩子本该欢脱些的。”甄璟笑说着,他也最希望看到黛玉这般欢喜的样子,上世她时常皱着眉头、落着泪的样子常让人心疼得慌,他自有养大的绛珠草,如何就要受那样的委屈了。

  “我都七岁了,不是小孩子了呢,安儿才是小孩子。”这样说着,她又去揪了揪安儿的脸和小嫩手。

  贾敏坐在一旁看着他们姐弟二人玩闹,也不理他们,只是觉得屋内却是不像刚刚那般压抑了。

  稍稍缓解了些心情,她才又问道:“璟哥儿,刚刚你说,你们想到了一个事,可以帮到臻儿,可是什么事情?”

  “啊?”宝玉也正在看玩闹着的姐弟,心思并没在此处,冷不防听着贾敏叫他,不由一愣,方又答道:“是我和同窗说起,现今女子行事多有不便之处,又有许多无奈之人,就如秦家表姐和林家姑娘一般,所以如果我们能办一个类似于女子庇护所一般的地方,带着他们谋生、读书,也可以让秦家表姐作一个管事之人,她有了自己的事情做,又可以帮到他人,应也会觉得欢喜些。”

  “你们想得倒是很透彻,但既然你们想到了此处,应也知道此事有多难办。”

  宝玉点了点头,道:“我知道此事难成,就是因为这样,这些日子,瞧着伯母如此忙碌,我也不好说。”其实他也不是没想过找李念来做,但是她远在金陵,若是要做,怕是也只能在金陵作才行,但秦蓁如今定是不能回去金陵的。

  更何况,李念在甄家的处境又能有多好呢,只怕她也是那个需要被帮助的对象,这样想着,宝玉又略低了头,他知道这件事,是他为难贾敏了。

  黛玉瞧着他这般模样,心中有些难过,便拉了拉贾敏的衣袖,道:“妈,其实璟哥哥这想法,我也是很赞同的,咱们扬州都有育婴所,其实就是帮助那些无家可归的孩子们,但是等到这些孩子长大了,男子可能还能在外谋生,但是女子怕是只有婚嫁这一条路了,若是所托非人岂不是很惨?”

  贾敏看着黛玉一双眼睛亮亮地看着她,自是没有不心软的,但是这事……她想了想道:“你们容我同老爷商量商量。”

  而后又朝着秦蓁的方向道:“臻儿,这事你想做吗?”她叹了叹气,接着道:“原先,我是想给你找户好人家的,但是你又不肯,现在这样,我也是想等你再考虑地清楚一点、久一点,但若是我答应了你们去做这个,你又做了管事之人,怕是以后……”

  未等贾敏将话说完,秦蓁便抬起头,用有些红肿的眼睛看向贾敏,忙道:“我愿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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