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粉底液将清水染成肉色, 顺着指缝落下,滴落在瓷面上,和细腻的泡沫一起钻进下水管道消失不见。

  奥斯蒙德接过毛巾, 胡乱地擦拭干自己的脸,五指将被水打湿的黑发聚拢向后。他轻轻蹙着眉, 深不见底的法蓝色眼眸蕴藏着焦躁和担忧。

  “他还没有回电吗?”

  助理摇了摇头。

  他刚才一直守着电话和奥斯蒙德的寻呼机,也没有收到任何来自利亚姆·海恩斯的讯息。

  无论是打去长途的这一台电话,还是寻呼机,还是家中的电话、斯莱德公司桌上的电话, 全都与利亚姆无关,脆弱到一切断电话线,就杳无音讯。

  奥斯蒙德闭上双眸,轻呼了一口气。

  “帮我订一张去多伦多的机票。”

  迈克尔·奥维茨难以自抑地瞪大了双眸:“你突然干什么?派对不管了?利亚姆是个可以为自己负责的成年人,他只是没接电话!”

  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经纪人, 十几年的职业生涯让迈克尔见惯了大风大浪, 他见过太多回家一趟就失去了联络的演员编剧,他们出于种种原因放弃职业生涯。亦或者只是需要一段清静的时间自我疗养, 疗愈心理疾病, 或者戒毒戒酒,根本不值得大动干戈。

  但奥斯蒙德并未理会他, 他抬眸扬起下巴,看向了一旁等待他做最终抉择的助理,一字一顿:“机票、护照、签证, 我要最近的一班飞机。”

  *

  塔特·杰诺维塞焦急地在父亲空无一人的办公室内来回徘徊, 他今天来的目的很简单, 向来与他竞争激烈的图南·杰诺维塞居然找人砸了他西边的赌场,连带着赌场地下的小作坊都被迫停业, 导致他的这个月的收入大跌,根本完不成父亲给他的任务。

  昨天夜里,图南那个狗娘养的东西终于被他抓住了马脚,塔特一拿到证据,就马不停蹄地赶回了父亲的庄园。

  不断接近的脚步声终于在来人推门而入时停下,然而来的却并不是父亲库珀而是图南。

  “Bl*w Me!”图南身上沾着血污,一见到他就气急败坏地将沾满泥尘的衣服摔到了地上,双眼赤红地将塔特扑倒,一拳砸向他的面门:“你tm还敢出现在我的面前!”

  杰诺维塞兄弟姐妹的关系脆弱,为了利益斗争拉帮结派,仅能维持表面上的和和气气互帮互助,一旦生意被搅,就等于打响了战争的旗号。

  狗娘养的塔特搞死了他几个得力干将,让他的“保镖生意”声誉大为受损。但图南不打算养精蓄锐暂避锋芒,前些天他狠狠地从这头老虎身上咬下一大块肉,现在正是乘胜追击的好时机。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两人扭打在一起还没多长时间,另一个推光了耳侧头发的棕发女人也加入了战局,她的子弹毫不留情地射穿了异母兄弟的大腿,只因为他和塔特争斗的时候,弄死了近几个月来她捧在掌心上宠的小白脸:“我他妈说过没有人能动我的人吧?你这蠢货杀了我的人,我的面子往哪放?!”

  一时间,哀嚎声、咒骂声、佣人的惊呼声、物件砸在地板上破裂的声响乱作一团。

  “闹够了没有?”

  沉重的手杖重重地在地板上拍了两下,发出沉闷的回响,老杰诺维走进办公室,一脚踩在不断哀嚎的图南手上,一杖抽向露出怪笑的塔特,目光警告性地看了一眼对着他身后露出饶有兴致微笑的西维亚。

  可惜西维亚对经商,尤其是走私军火有几分天赋,仗着能力和父亲的喜爱肆意妄为惯了,察觉到父亲的警告,她不但没有收敛,还更加随意地朝着小她十几岁的异父兄弟利亚姆吹了一声轻佻的口哨。

  利亚姆并未理会她,他的神情麻木,在距离门前十英尺左右的距离停下了脚步。

  “你们都出去,把门关上。”

  库珀·杰诺维塞的决定无人敢质疑。

  装饰众多的办公室很快只剩下两个人与地毯上的一滩血迹,打斗与咒骂声很快在门前响起,但无人理会。

  利亚姆走向桌前,他竭力维持着冷静。

  如果不是库珀说他有有一件有关于母亲的东西交给他,恐怕他会当街拔枪,毫不犹豫地杀了这个男人。

  “我知道你并不爱我,敬我。但我一直都很器重你,满足你的各种需求,甚至容许你去美国留学,纵容你当个演员。”杰诺维塞脸上露出微笑,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慈眉善目的普通老人:“为你付出了这么多,我从来没有央求你回报给我什么,但你现在已经长大了,不能将家族责任抛在一边,丢了家族的脸面,和一个男人搞在一起...”

  利亚姆僵硬的面容骤然出现了裂缝,他的瞳孔猛地收缩,手指从两支袖口抽出零件,咔擦一声脆响,已然将一把组装好的小口径手.枪握在了手中。

  库珀·杰诺维塞从不会在意儿女私生活太多的细节。

  西维亚钟爱的男男女女形形色色甚至还有她的兄弟姐妹,就连库珀自己也有和他维持着暧昧关系的男性下属,“一个男人”,不是训诫,而是警告。

  “放松,我的孩子,即便你想要和我撕破脸皮,但虎毒尚且不食子,更何况你是我最爱也最看好的孩子。”库珀面带微笑,笃定利亚姆绝不会开枪。他了解利亚姆,在确定一切有关于他在乎的人所有的状况之前,他绝不会冒险行动。

  他慈祥的眼神看起来只是想像任何一个一样颐养天年的老人一样摸一摸儿孙的头,拍一拍他们的肩膀,放下手掌的左手却从随身携带的钱夹中掏出一张照片,放在桌上推给了利亚姆。

  照片上只有一个女人,一个衣衫褴褛,靠坐在墙边的女人。照片的环境很暗,像是地下室,她背对着镜头,但利亚姆还是一眼就认出。

  那是他的妈妈。

  库珀·杰诺维塞望着他,唇角无法抑制地扩大:“她很想见你。”

  *

  一盆冷水被狠狠泼在加德纳的身上,让他从短暂的昏厥中重新清醒。

  夹断的手指几乎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他的牙齿全被拔光,鲜血混合着涎水顺着合不上的口淌落。

  巴尔抓住他的头发,强迫加德纳抬起头,对上一双如同寒冰一般凌冽令人心生寒意的眼眸。

  利亚姆。

  纵然早已经做好了准备,加德纳还是忍不住心生颤抖,逃避似地闭上了双眸。

  “说话。”

  利亚姆居高临下地凝视着他,指节被他捏地泛白,声音却藏不住疲惫和憎恨。

  “我救了你的妻子,你说过,为了报答我,你会用生命来保证我母亲的安全。我信任你,才把她托付给你...她在哪?她在哪!你回答我啊!加德纳!”

  在巴尔的酷刑手中熬了几个小时的加德纳最终还是屈从于内疚和自责。

  “我...”

  被拔光了牙齿的加德纳声音含糊不清,他重新睁开双眸,含着巨大愧疚的眼眸落下泪水:“我对不起你,利,我对不起你,她,她在首领、在库珀的手上!被他锁在庄园的地下室里!”

  利亚姆是他的恩人,但是...但是...

  巴尔愤怒地抓着他的脑袋,将他的头砸向桌子:“你这叛徒!混蛋!”

  刺鼻的血腥味充斥着整个室内,令人牙酸的骨骼断裂的声音应声响起。但利亚姆却抬手制止了巴尔,他修长的手指从桌上抽了两张抽纸,擦干净了加德纳眼前的血液,面色平静地走出房间,牵回一个被遮住了双眸的小姑娘。

  加德纳愧疚的眼泪突兀地停止,他满怀恐惧地瞪大了双眸:“莉莉...怎么会,你怎么会在这里?库珀...我不是把你和妈妈、爷爷奶奶一起送出国了吗?你妈妈呢?妈妈在哪里?”

  他无法理解,库珀向他保证了家人的安全。

  而他抱着必死的决心,为库珀的计划画上完好的句号。

  加德纳惊恐地看向如同修罗一般,平静地站在门前的利亚姆:“利!利亚姆!求求你了!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别扯上他们!是库珀!他用我的家人威胁我!你别伤害莉莉和我的家人。”

  他的家人。

  利亚姆望着他焦急恐慌的模样,一时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那么他呢?

  他的母亲呢?

  利亚姆深吸了一口气,冰蓝色的眼眸注视着加德纳,重新问了一遍自己的问题:“她在哪?”

  加德纳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谎言会被利亚姆揭穿。

  明明他已经做了所有准备。

  他的嘴唇因为恐惧不停颤抖着,满嘴的血让他的声音含糊不清:“我说!我说...求求你,别伤害我的家人,我死有余辜。库珀,库珀用我的家人威胁我,我没有办法...她,她已经死了。你刚到美国不久,她听说你在库珀手上,就...就跑了回去,我,她,库珀一怒之下,就失手杀了她。”

  但他不想就这样失去利亚姆这张王牌。

  早已经有所预测的库珀在失手杀死了她之后,将她的尸体重新摆好,拍摄了许多看不清具体状况的照片,作为要挟利亚姆的把柄。

  这样的真相,还不如他与库珀联手编造出的谎言。

  利亚姆向后退了一步,将骤然疲软的身体靠在墙上,如果母亲还活着,哪怕是被杰诺维塞利用至死,他也心甘情愿。

  但现在。

  什么都晚了。

  原来一切从开头就错了。

  他还不如,毫不知情地死在那个春天。

  *

  飞往多伦多的头等舱,四个小时,二十分钟后开始登机。

  奥斯蒙德独自坐在VIP候机室内,沉默着翻着机票和自己的证件、加拿大的长期签证。

  一张未被发现的,藏在加拿大长期签证内的纸条突然悄无声息地滑落。奥斯蒙德眼疾手快,下意识地将掉落的纸条抓在了手中。

  被他捏皱的纸条上书写的明显是利亚姆的笔迹,奥斯蒙德一愣,匆忙将机票证件放在一旁的座椅上,指尖颤抖着抚平纸条的褶皱。

  “奥兹:

  很抱歉让你找到了这张纸条,但愿你读到它时,还没有踏上前往加拿大的旅途。不知道未来发生了什么,也许是我失联了,也许是你从报纸上看到了什么事件,也许是你派来跟着我的侦探给你传递了什么不得了的消息。

  但是无论发生了什么,我恳求你放弃旅途,掉头回家,返回我们的家。无论如何,不要来多伦多。

  你是我唯一的胜算和最后的归所,求求你,留在国界线外,引我回家。

  ——你的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