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夜色。

  最后一声电闪雷鸣的“轰隆”过后,洋洋洒洒的雨不再拍打窗户。

  渐渐地,一轮明月攀上屋檐,驱散乌云。

  但听到声响,沉睡的乔言还是下意识缩了缩。

  没醒,自己摸索着朝安全地带的热源靠近。

  “热源体”似有所觉,臂弯探着脊背节节抚过,轻轻一带,便把人圈进另一方领土。

  大抵是窸窣的声音打断了酣甜梦境中的人,乔言嘟囔两声,寻了个舒适的姿势继续睡。

  任由他的双手在自己身上游走,梁柏闻低头,视线掠过头顶注视怀里人。

  面上浮着不知是氤氲水汽带来的一层薄红还是其他,但睡得算安稳,微微张的嘴呼出小小的热气,脸颊贴着胸膛,耳朵贴着心脏。

  “——扑通扑通”

  稳定,有力,蓬勃的心跳。

  被当作人肉靠枕的梁柏闻无奈,这么多睡觉姿势,乔言就偏偏要择一个看上去相对不适的睡姿——侧着脑袋趴在他胸口。

  可磐石一样赖在人身上的乔·八爪鱼·言并不觉着吵,反而觉着这像催眠白噪音似的。

  总之比先前聒噪的雨声令人安心多了。

  乔言大多数时间是不太黏人的,但是……梁柏闻默叹,抓着他捣乱的手指拢在掌心。

  再这样下去他今晚就只能睁眼望天花板了。

  金属交错碰撞一瞬,也紧密地像恋人般依偎在一起,另一手熟稔地轻拍起他的背,哄小孩一样。

  保持着姿势良久,他缓缓合上眼。

  勉强睡会儿。

  ……

  ……

  正午。

  艳阳高照。

  不用自己回忆,昨晚的记忆已经率先占据了乔言的大脑。

  ——“家里没有东西。”

  他印象里对方是这么说的。

  然后……

  怎么……

  好像是他先动的手?

  酸胀感仍叫嚣似的作祟,强忍着不适,他掀开被子扶着腰走进洗漱间。

  前后左右全面地照了照镜子,他有点懵。

  雪白的后背交织着星星点点的红斑,看上去没一块好肉。很好,浑身上下像是被人打了一样。

  醒了酒的乔言不像醉酒时那般旷达不羁,肆意妄为,桃红的颜色一直从脖颈朝上泛滥至耳根。

  “……”厮混得这么过分吗?

  乔言有一瞬间心死,为什么自己不能断片!

  昨晚换下的脏衣服被扔进洗衣篓,干净的衣服安安静静躺在洗漱台旁,不过不是他的尺寸?

  有点大了,袖子还很长,单色,一看就不是他的风格。

  ……虽然没有多余的味道。

  衣柜里只有梁柏闻的衣服,没有合适他的,思量两秒,乔言沉默地拿起穿上,然后准备下楼问问某人还有没有其他码数的裤子,实在是长到拖地了。

  临出卧室前,乔言没忘记把遗忘一晚的手机带下楼,只是刚关了静音重启,信息就叮咚个不停,催命似的,拿着都烫手。

  乔言惊呆,尹浩哥给他打这么多电话干什么?

  尹浩并不是在表演“人类醉酒大赏”,相反地,吐过一次,冷风又一吹,酒已经醒得差不多了,他是有正事的!

  先前在休息室,两人一块醉倒,乔言比他稍稍清醒那么一些,走之前还记得提醒他挎包没拿,结果尹浩这个醉鬼本人根本听不进去,大摇大摆地朝外走,好在乔言背在自己身上给他带出去了。但也正是因为这样,挎包全程不在他自己手里,确切说,是乔言忘了把包还给他。

  所以,没钥匙他进不去家门啊!

  尹浩:【哥们第一次有家却回不去,有身份证倒还能……有个屁!哥只有一块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电话都拨不出去的搬砖!/抱头痛苦/抱头痛苦】

  乔言有些心虚地回:【……对不起尹浩哥,当时手机静音了,后来怎么样?你现在进去了吗?】

  尹浩:【你觉得呢!大半夜找开锁师傅,他一度觉得我有毛病】

  静音是真的,但那是他自己设置的。

  好吧,美色当前。

  尹浩哥,他忏悔。

  聊天间,他已经慢慢悠悠走到餐厅,早餐保温着,但不见张阿姨,厨房门紧闭,也不见梁柏闻,偌大的房子空荡得可怕。

  “六一?”

  乔言左看看右看看,竟然没有一只狗回应他,就连平时最为闹腾的二饼都不曾在他视野里出现过一秒。

  奇了,人不在,狗也不在。

  出去遛弯了?

  在第二天早上?

  乔言不明所以,拉开椅子一屁股坐下又反弹似的直起身,很显然,不太能坐啊……

  端起早饭打算坐到软和点的沙发上,他突地余光撇到桌上放着一个礼盒,一个蓝色包装,系着漂亮丝带的礼盒。

  是礼物吗?给谁的?

  正想着,玄关便传来指纹解锁的声音,下一秒伴随着大门开启的声音,乔言先看到的是恨不能融为一体的,一大一小两只狗。

  牵引绳被取下,梁柏闻进门就望见一个扑在沙发上身影,大约是跪姿,只露出头顶黑乌乌的脑袋,扭过头看他,眼睛莫名像极了六一,即使不是浅蓝也依旧明闪闪,皎如日星。

  “你回来啦?”乔言放下手边的盒子,偏头看他。

  滞了一下,梁柏闻“嗯”了声,脱下外套挂好走过去,自然而然地把人抱起放到自己腿上,笑问:“怎么不再睡会儿?”

  “十点,再睡也睡不着了,”乔言默了一下,“我又不是二饼。”

  二饼天天除了黏六一,就是吃了睡,睡醒了吃。

  但二饼本狗为自己辩解似的“呜嗷”了两声,它不服气。

  “你早上去哪——”

  问题没问完,一个电话进来了。

  看到电话备注的时候乔言才想起,前段时间看中一套比较满意的房子,但是因为各种事情,手续一拖再拖,还没来得及签,中介大抵是打来确认时间的。

  梁柏闻视线在乔言五官之间来回游离,示意他先接。

  想来是起床后没怎么打理,乔言额发有点散乱,看他忙着跟电话那头联络,梁柏闻撩开那一缕遮挡眼睛的碎发,又用手替人梳了梳,紧接着不安分地开始往下走,从耳尖至耳垂,由颈动脉跟随血液向下流动,最后顺着脊骨来到尾椎。

  因为一手接听电话另一手还拿着早餐碗,没法拦截,宽大的掌心前行无阻,专注接打电话的乔言只能任由他拨弄,但是发现画风越来越不对劲,乔言蓦地瞪他一眼:做什么!

  束缚腰际的手没收回,反而轻缓地揉了两下,梁柏闻附耳压低声音:“不做什么,给你按按。”

  按按。

  那特么咬他耳朵干什么!

  端着笑和中介说再见,电话挂断,乔言不甘示弱,搁下手里的餐盘去抓对方身上的毛衣,肩膀处的布料被扯开了些,然后他看见,梁柏闻左侧肩胛骨最上方,牙印犹存。

  是因为谁因为什么造成,一目了然。

  乔言顿了顿,沉默:“……”很难不猜疑是在报复他。

  面对梁柏闻,乔言的底线总是愈发不受控制地下降,一退再退,最后便宜都让梁老板占去了。

  “一会儿出门?”梁柏闻抬眼,问他,“能走吗?”

  乔言疑惑一瞬。

  梁柏闻指尖继续滑动,在抵达圆浑处时捏了一下。

  才压下的薄红登时又蹿上面颊,乔言几乎是立刻捂住梁柏闻的嘴,拔高音量覆盖过他的声音:“我能,我当然能!”

  没预料到坦诚相见后会让一个正经非常的人一晚变成一个无耻之徒,切切实实让他体会到了什么叫开荤的老男人如狼似虎。

  当然,这话还是吞进肚子吧,实话是不可能说的。

  体温炽热,梁柏闻握着他的手腕移开一些,把玩似的捏了捏掌心,乔言忍了又忍,最后忍不了一把甩开他:“不跟你扯了!”

  “早餐。”

  “不吃了,我去洗掉。”

  他一溜烟圾拉着拖鞋就跑,朝厨房方向跑。

  梁柏闻蓦地心头一跳,想把人拉回来却已经晚了,乔言已经把门打开了。

  空气流速恍惚变慢,室内静谧良久。

  乔言似乎听到自己头顶有一只乌鸦飞过,留下一串句号。

  锅碗瓢盆东倒西歪,碗里黑黢黢一团不知道是粥还是没煮熟的米饭。

  “噗——”

  怪不得厨房门关这么严实,里面简直是乱成一锅粥了!

  梁柏闻面无表情遮上他的眼睛,把门重新关上:“回来再处理。”

  乔言忍俊不禁。

  好吧,有些人貌似神通广大,实则是连蜘蛛都不敢碰,厨艺稀烂的胆小鬼。

  笑死。

  -

  和中介约的时间是下午,但两人现在就准备出门。

  虽然梁柏闻对于他们即将前往的目的地缄口不谈,但乔言隐隐觉得这事内有乾坤。

  果不其然,等到两人进了小区,再进电梯,钥匙入孔再转动,跨进门槛,入目一片空荡,甚至说话带着回音。

  乔言缓缓偏头,眼里带着不解:“毛……坯?”

  梁柏闻“嗯”一声。

  所以呢?看一看,过个眼瘾。还是让他买张席梦思打地铺?

  “看看?”梁柏闻问。

  乔言秉持着“反正也没事做”“反正看看又不花钱”的原则,自行开始规划想象中的家。

  ——“这里可以打了做落地窗。”

  ——“阳台还可以留点空间给二饼和六一做窝!”

  ——“书房可以半开放吗?北阳台好通透诶!”

  “可以。”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但大多数时间梁柏闻是充当聆听者的角色,跟在他身后看人兴致冲冲地东跑西窜。

  正在余兴中,乔言转而问:“中介还不来吗?”

  “没有中介。”梁柏闻淡声答。

  乔言一滞。

  什么意思?

  “伸手。”

  “?”

  只见梁柏闻从口袋里取出方才进屋的钥匙,递到他手上。

  乔言慢慢睁大眼睛,张了张嘴又闭上,欲言又止的,好半晌没开口。

  没有中介带看、进门不用登记、甚至……车位不会也已经买了吧?

  他还不至于太笨!

  明明只是一把没什么分量的钥匙,他却觉得异常沉重。

  这可是一栋用水泥砖块砌起来的房子,不是亚克力手办啊!

  “等、等一下……”

  乔言原则性太强了,这点梁柏闻知道,所以当他提出问题的时候,解决办法早已摆在他面前。

  “不过世上没有白嫖的好事,”梁柏闻悠悠道,“所以,交个‘房租’?”

  乔言想说“好啊”,但是梁柏闻没给他开口的机会,接着道:“湖心区,19层,五五开。想来大约——”

  “……?”乔言眨眨眼。

  “——六十年就能全部还清。”

  “。”

  乔言肯定梁柏闻在坑他,而且蔫坏。

  噎了一下,他问:“有第二个选择吗?”

  “有,”梁柏闻含笑,“装修部分交给乖乖承担,权当抵债。”

  望着乔言,他沉声:“这是我们的家。”

  按照他喜欢的装修风格,依照他的喜好,建造一个属于他们的家。

  乔言怔怔然。

  他们的……

  家。

  梁柏闻不打算给他施压,选择权向来在他手里,他问:“准备要去签租赁合同吗?”

  静了两秒,乔言没给他准确的答复,只说:“你这样,拦了他们的单子,中介他们都吃不起饭了。”

  梁柏闻不觉得:“哄人高兴,各凭本事。”

  说真的,乔言确实被他哄到了,眼眶有点红:“这么买了,家里人……”

  要怎么交代?肯定不好说话,都还没见过家长就搞出这么大阵仗。

  天要亡他……

  梁柏闻哑然失笑,无奈揉揉他的脑袋:“我是完全民事行为能力者,不需要让他们帮我做决定。”

  “就可是……爷爷会不高兴的吧?”乔言斟酌着词句。

  梁柏闻微挑眉峰:“他挺高兴的。”更甚想将翡翠镯子打成沫,给人撒着玩。

  “当是聘礼,”顿了顿,他接着说,“万一有一天厌倦了,指不定还能看在钱的面子上,凑合过。”

  乔言缓缓张大嘴,高声反驳:“……我才不会!”

  梁柏闻笑:“嗯,不像喜欢钱的,送到面前也不喜欢。”

  “。”那倒也不是。

  攥着手心的钥匙,乔言忽地踮起脚吧唧一下亲在人下巴,没碰到嘴的原因是身高不太够,没把握准。

  所以梁柏闻低了低头,难得尝到主动的滋味,倒是有些不习惯。

  “那你一会儿送我回去。”

  这下轮到梁柏闻缄默:“……”都说到这了,还是要回家?家里有什么值钱的宝贝吗?

  观察着梁柏闻逐渐沉下的脸色,乔言慢慢吞吞道:“回去之后……差使你帮我搬家。”

  说完,看准玄关的方向,他又扔下一句“省钱”便脚底抹油似的溜之大吉,留给滞在原地细嚼这句话的人一个背影。

  梁柏闻低声笑,关上门前最后再看了眼。

  这里。

  还真是建设他婚姻的一砖一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