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的一年过去,迎来新的一年。
一月初,正式进入寒冬。
进入职场已有六个月,乔言已经习惯了脱离轻松的校园氛围转而进入都市的快节奏,偶尔出差也能妥善应对各种意外事件。
同时谨记梁老板教诲——把客户当做大白菜。
不得不说,这确实是缓解紧张的好方法。
而最近,因为公司新招了一批实习生,作为前辈,乔言很忙。
日常就是:这个实习生问他“为什么不能去掉手绘部分?”那个实习生问他“为什么不能直接填充?”,一天下来他很不得驻扎在他工位旁,一左一右,护法似的。
向来好脾气的乔言通常都会很耐心解答,但日子久了,混熟了,多数问题就成了八卦他的恋爱状态、八卦他怎么会英年早婚……
脑壳痛是他每日工作中的一部分。
之后,乔言时常因为堆积如山的作业而忽略时间,电话在下班期间仍旧不依不饶的,一个接着一个。
于是几位实习生们就能看到躲在角落里啃着面包办公,含含糊糊说自己已经吃过饭的小骗子。
从电话里就能听出心虚的意味,某人当然只能冷着脸亲自下楼逮人去。
顺路再提着勤恳的小员工去休息室吃一顿不知道是晚餐还是夜宵的饭,最后威逼利诱似的送人回家。
老板还得管员工饭,还得当员工司机。
这个老板真能处。
名义上的休息室成了两人“避难”的栖息地。
当然,如果到家了,不在管辖范围内了,但也能另以一种方式监督不自律的小朋友,比如捉到对方超过十二点工作软件还没下线,那不多时门铃肯定会响。
梁老板第一次在深更半夜“闯进”男朋友家,竟然是为了督促人睡觉。
盖一张被子,睡一张床,只是单纯地睡觉,比谈了三个月还只牵过手更令人惊掉下巴,说出去是会让方嘉禾笑话一整年的。
索性煎熬的年末在持续两周后落下尾声。
转眼就是年会,为了给今年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尹浩今日倒是打扮得光鲜。
“年前最后最后最后……的战役了,加油,就算想辞职也要熬过春节后!”摁下电梯按键,尹浩透过金属镜面拍了拍袖口,好似整暇地抚平上衣褶皱,严肃地像是马上要经历一场大型相亲。
辞职,夸大了。
但一旁正巧赶上年末的苦逼实习生们问:“为什么?”
尹浩和乔言异口同声:“因为带薪年假。”
“不过……”尹浩摸着下巴,“今天诶,公司年会诶,你居然卫衣运动裤就来了。”
乔言疑惑:“今天诶,公司年会诶,为什么不能穿卫衣运动裤?”
“你要不要看看你在说什么,什么场合!什么角色!”尹浩扶额,接着问,“他平时不给你买衣服吗?”
楞了两秒,乔言反问:“他平时为什么要给我买衣服?”
“算了算了,你这长相……怎么穿都很帅行了吧,我部草的称呼今年就让给你了。”
“……”
乔言云里雾里,但几名实习生话里话外都觉得尹浩自信得有点过头。
不过习惯就好,习惯就好。
公司大方地给他们包了车,来到酒店,乔言着实没见过世面地小声“哇”了两句,但尹浩更是浮夸,一路咂舌,一路惊叹:“破费了破费了。”
乔言跟着念叨:“破费了破费了。”
尹浩又说:“奖金求多多。”
乔言也说:“奖金求多多。”
“是不少。”
背后蓦地传来另一道声音,乔言练就一身听声辨人的本领,温吞地转身朝着人不卑不亢喊了句:“梁总。”
此起彼伏的“梁总”在耳边,梁柏闻自动忽略,倒是只听得一声,随口“嗯”了下,似是在回应所有人,然而旋即抬手碰了碰乔言眼睫前的碎发,淡声说:“沾了点灰。”
看上去真像是替人拂去了脏东西。
乔言:“哦。”
尹浩看看乔言,再看看梁总,头顶问号:“?”
怎么?搁这眉目传情,暗送秋波?这还有人呐!能不能收敛一点啊喂!
“——叮”
电梯门应声而开,炫了一波恩爱,两人旁若无人,一前一后站在距离门口稍远的位置。
尹浩自觉站在另一侧,其他人只得心惊胆战地背对着他们,要不低头看只有两格信号的板砖,要不就是目不转睛盯着跳动的楼层。
电梯缓步上行。
要说他们俩在电梯偶遇的缘分,那真真是堪比彩票次次中头奖,一次两次乔言还单纯地以为是偶遇,次数一多,不怀疑都难。
更何况站他旁边这个人还有“前科”,要真细细往前追溯,那岂不是刚进入公司没两天就、就……盯上他了!
可恶,六一这笔账还没算呢!
正愤愤想着,忽地察觉到手边热源接近,乔言肩颈一顿,稍稍偏头。
梁柏闻没什么表情,好像伸手过来的不是他似的。
但手指间的触感告诉他,这位大佬,正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用中指摩挲他戒指上的那枚镶嵌在内的小钻。
只是没过一会儿,乔言就感觉他又松了松手,抽离时带着自己那一圈小东西一道退开。
然后——
原本套在中指上的戒指,现在牢牢锁在无名指上。
最后——
指尖擦着骨节滑进缝隙,随后一弯一扣,隐秘在西装袖口下。
落锁似的,掌心贴着掌心,严丝合缝。
余光目睹一切,尹浩无语到极点:“……”
妈的,受不了了。
别以为袖子长,哥们就看不到你们在底下腻腻歪歪地牵手!
管管小情侣,救救单身狗!
-
“你俩这样公不公开的,没什么差别了吧。”
“有啊,”乔言指了指隔壁两桌,“事实上只有你们知道。”
思忖两秒,又说:“只有你比较八卦一点哦。”
尹浩:“……”成,白担心了。
“随便你们,”他说,“麻烦办婚礼的时候安排一些好看的伴娘,哥们很需要一场甜甜的恋爱来弥补你们给我幼小心灵造成的伤害。”
“……”乔言砸吧砸吧吃果盘,差点没噎死过去,“婚礼?”
“呃……就是说以后,”尹浩说着往乔言身边凑过去点,生硬地转移话题,“先不管这个,提前薅你一丢丢运气,让我一会儿能够抽中一部电脑,哦不,手机?再不济就空气炸锅、咖啡机、电饭煲也行!”
乔言觑他一眼:“……那估计悬,我老倒霉蛋了,欧皇在那。”
尹浩大放厥词:“反正你俩好得跟一个人似的,薅你就等同于薅他,一样一样的。”
插科打诨一小段,灯光一暗,年会正式开始。
流程上和之前的庆祝会没有多大区别,只是规模更大,开场白过后,聚光灯会落在梁柏闻身上,言简意赅地致辞两句,剩下的就只是“歌舞节目”。
业余表演,主打一个搞笑。
桌上推杯换盏,台上风趣不减。
“你们三个人才一人一杯,我都喝三杯了!”乔言感觉自己马上要多了,于是立刻制止他们递来的“炸弹”。
林珊珊好心挪走尹浩手边的酒瓶,无情嘲笑:“喝不了去隔壁桌。”
经历过大大小小的聚会,他酒量都练起不少,起码不会一杯倒。
而尹浩,实际上酒量是不错的,但没人看着就容易被带跑偏,就像现在,称得上是即将酩酊大醉。
尹浩噌得起身,椅子咯吱响,不服气地说:“瞧不起谁呢!我还能再来两瓶!”
一旁的实习生:“尹浩哥,你没事吧?”
“醉了,别理他就行。”林珊珊撑着手,抿着醇香的红酒,替人回答。
话筒蹙地发出一阵刺耳的嗡鸣,稍候两分钟,主持人清清嗓子道:“咳咳咳,咱们先停停啊,大家最期待的事情来咯!”
“抽奖!”
“不过今年规则是系统随机抽取,并且——”
“增加了特等奖名额。”
往年只有一等、二等、三等、以及参与奖若干。
乔言一耳朵进一耳朵出,他一向非酋,抽奖什么的,参与奖已经是极好极好的了。如此想着,他一边专心吃面前的小蛋糕,一边暗叹这里的厨师制作点心个个都花费了巧思,既美观又可口,入口即化,也太好吃了吧!
BGM三百六十度混响环绕,荧幕上数多个头像不断闪烁,看得众人眼花缭乱,屏气凝神期待。
上百个名字眨眼便过,最后停下。
主持人情绪饱满,比自己中奖都高兴:“wooooooo!特等,是乔言哦~”
乔言低头沉迷蛋糕的美味,听到自己名字后蓦地一顿:“?”
惊了。
他该不是喝多眼神不好,还是听岔了。
现场有第二个叫乔言的吗?
怔怔然间,大约是心有灵犀,他侧目,一下捕捉到梁柏闻灼灼的视线,视线在暖光下交汇,对方冷峻的眼里含了两分笑意,抬手点了点唇角,而后唇瓣翕张。
意思可能是在说:幸运星,擦擦奶油,该领奖了。
直至乔言从荧幕前走下台,他仍处于游离状态,像是一台未连接信号的电脑,无法接收当下信号。
手里两张顶配双人游礼券,地点是芬兰,雪国。
甚至时间卡得刚好,年前最后一周,旅行回来能够无缝衔接回家过春节。
简直是为二人量身定制。
……
……
“小乔,小乔?”林珊珊轻轻拍了拍他脊背,喊了几声才勉强有回应。
“嗯?”
“醒醒,该回去了。”
两人躺在洗手间外,休息室里的沙发上。
要不是林珊珊觉着不对劲,他俩估计能在酒店里躺一晚上。
手机时间显示十点。
“尹浩哥,两点了……”乔言眼前模模糊糊,只看到双数二。
“两点……诶,乔乔?你中、中头奖了,快去领奖,”尹浩被他晃醒,中途打了个酒嗝,拍拍他肩膀,“不愧是梁——呕……”
乔言:“……”怎么比他还醉。
林珊珊嫌弃地剐他一眼:“……”
正想着如何同时解决两个醉鬼,一通电话救了她。
“喂?”
“跑哪去了?”
乔言睁开眼睛,皱了皱眉:“没有跑,我是坐着的。”
“……”牛头不对马嘴,林珊珊无奈,“在休息室,您过来吧。”
挂断电话没多久,梁柏闻推开门,看到的就是乔言一手从上至下抚着尹浩的背,模样看上去像是一两酒没碰,但一开口就知道,醉着呢:“怀孕几个月了?”
梁柏闻:“……”
林珊珊:“……”
-
服务员帮着将醉得不知今夕何夕的尹浩塞进后座后,作为三号上司,梁柏闻承担起需要让二人平安到家的责任,开车送他们回去。
托了乔言的福,尹浩现在坐上了梁总的车。
让老板给自己当司机是一种什么体验?
神志不清指不定是件好事。
尹浩本人闭着眼睛,显然还没意识到,屁股底下软乎乎的座椅不是出租车。
左扭扭右动动,他就不是一个能安安分分静下来坐车的人,于是刚放松身子,尹浩突地问想起什么似的,直起身子四下找人:“领奖……乔言呢?领奖了吗?”
一晚上听了许多次“领奖”,乔言虽说困得即将昏厥,但还是应了两声:“嗯?领了……”
“哦哦领了领了……”得到回复,他放心地躺了下去。
但没过多久,他又再次睁开眼睛:“我们这是要去机场的路上吗?”吐过一次,醒了,但是没清醒。
林珊珊耐心即将耗尽:“不是。”
尹浩自顾自,放飞自我:“青春没有售价!飞机直达芬——”
青你个头啊!
林珊珊手快地捂住他嘴,扔下两句道别的问候就扯着人下车。
梁柏闻颔首,顺势看了眼副驾上歪头靠着椅背的人,挺好,睡得很香。
车辆持续行使二十分钟后,抵达车库。
乔言这才醒:“到家了?”
梁柏闻打开他那侧的车门:“嗯,到家了。”
磨磨蹭蹭解开安全带,又慢慢吞吞地挪动腿,乔言不是个黏人的性子,但是不知怎地,也许是困意蔓延,也许是听信了尹浩的谗言,偶尔也要当个作精,所以他心安理得地伸开胳膊:“抱。”
闻言,梁柏闻微怔,却对他依赖性的动作感到愉悦。
大手一揽,让人八爪鱼似的挂在自己身上。
不过得到准予,乔言胆子大了不少,不太老实地晃荡着腿,搂着脖子的手也不闲着,玩玩头发、捏捏耳垂、摸摸喉结……总之小动作不少。
还要把头凑到他脖颈边上,嗅一下。
小狗一样。
梁柏闻不禁失笑:“今天没喷香水。”
乔言冷漠地“哦”。
脑袋靠在他肩上,他昏昏沉沉想,没有什么味道但还是好上头……
单手托着乔言,梁柏闻另一只手靠近指纹锁,轻响一声后,玄关门应声开启,随之听到的还有二饼表示欢迎的汪汪声。
挺长时间没见到六一,乔言看到二饼黏六一就不由得感叹爱情的伟大,即使没有异性相吸原则,二饼还是喜欢六一。
六一即使看上去任君采撷、永远波澜不惊,但时不时晃动的尾巴已经暴露了它内心的想法。
强扭的瓜就是甜?
看着两狗甜甜腻腻的贴贴,他忍不住摇头惋惜。
梁柏闻端着蜂蜜水,就看到盘腿坐在沙发上的乔言噘着嘴,拧眉看自己:“怎么这副表情?”
杯子递到面前,乔言接过,扭头:“哼。”
梁柏闻不明白他这次又在哼什么:“喝完酒就只能说语气词了吗?”
乔言视线模模糊糊,拿不稳手边的玻璃杯,梁柏闻本想扶着杯壁,但这么一晃,刚到嘴边的蜂蜜水就顺着嘴角滑出几滴,乔言怒瞪他一眼:“你看你干的好事!”
梁柏闻好笑,只觉得他喝醉之后连性子都变了,就像是解除封印一样,怪可爱的。
帮人擦掉嘴边的水珠,他反问:“我干的什么好事?”
乔言哼哼两下,然后起身,没站稳还歪了一下身子,被梁柏闻扶正,不过他不领情,像个复健的患者自己踏上台阶。
“去哪?”
“你来就是了!”
于是梁柏闻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像个新手爸爸,看着自己刚满月步履蹒跚的婴儿走路一样,生怕出现什么意外。
上了三楼,乔言推开房门就直奔书房,一份看上去像模像样的文件被塑封完整放在文件柜上,他抽了出来,继上次给二饼洗澡发现他是男孩子之后,还没有机会问是怎么回事,今天逮着人就非要问出个所以然来。
“这个。”他指着抬头的几个大字。
梁柏闻“嗯”一声,不难猜到他接下来准备说什么。
虽然仍旧有点醉,但乔言思绪不乱,居然还能分析:“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梁柏闻把问题抛回去:“知道什么?”
“就是,六一是男孩子呀!”乔言气急败坏,“二饼也是个男孩子!”
“两个男孩子是没有结果的!”
梁柏闻扬眉,对他这句话并不认可:“没有结果?”
“对啊,它们又不能□□,也没有——”
惊呼声来不及脱口而出,乔言身子一腾空被抱到书桌上,紧随其后的是尾音被堵,被迫交换的一个蜂蜜味的吻。
他喝了不少酒,以至于唇齿间更多的是酒精味,混杂着蜂蜜水,有点涩也有点甜。
“我们不算有结果吗?”
“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乔言反应过来,“……你在转移话题!”
“好吧,”梁柏闻解释,“但我保证,刚开始确实单纯地认为乖乖是因为没有安全感,才想要签婚前协议的。”
婚、婚前协议?!
乔言面无表情,心里波涛汹涌。
“后来的确是想把人捞回家。”捏了捏乔言手心,梁柏闻在下一次低头吻下去前说。
从前的亲吻总是在轻柔后逐步转向激进,但今天……特别汹涌。
乔言感觉双唇被反复啃食碾转,泛着麻,到了后面眼神都难以对焦,喉间只凭借本能发出两声毫无半分作用的呜咽以示抗议。
呼吸紊乱。
醉上加醉。
亲得七荤八素,然后,手机响了。
迷茫一阵,乔言蹙眉,因为梁柏闻退开了。
读卡一般读乔言的内心,梁柏闻只说:“电话响了,你先接。”
乔言拿出手机,不分出半分眼神,静音,关机,倒扣在桌上,旋即叛逆道:“不接。”
眼睛注视着梁柏闻,乔言却忽地卡了壳。
思维稍微转了个弯,他不由自主舔了下上唇,微微仰着头:“要。”
只有一个字,可梁柏闻结结实实默了许久。
半晌,同样垂眸看他,嗓音暗哑:“家里没有东西。”
不过这句话并不正确,因为乔言胳膊一抬,不小心就把文件袋多米诺骨牌似的推倒了。
于是“东西”一个两个、零散的成对的、眼花缭乱的滚了出来。
除了普遍的方盒,多的是乔言平生从未见过的稀奇玩意。
跟着这些一齐闯进两人视野的,还有一张纸条。飘呀飘地落到地上,落笔字迹飞扬。
——不用谢[笑脸]
乔言茫然,脑袋回正,也收回“不小心”作乱的手。
梁柏闻忽地笑了声。
身体再次腾空,乔言心跳声快要涌出胸腔。
在出门口前,梁柏闻突然停下脚步,声音落在乔言耳边:“乖乖,关灯。”
啪,室内黑了。
无主灯的设计倒没让卧室变成伸手不见五指的状态。
少了冷白光亮,随之增加的是昏黄柔色。
以及随之压倒的阴影。
……
……
不知是酒精麻痹了五感还是其他,此刻,乔言觉得自己成了海面上的一块浮木。
浮浮沉沉,起起落落。
周围都是潮湿的海水,包围着他。
这种感觉很难形容,只能说像是在坐过山车一样,开始时缓步上升,持续不断地,一直向上,把人抛至最高处,好似伸手即可触及云端……
可他触不到。
有人扣着他的手,有人喊着他的名字,有人让他喊他的名字。
但是太累了,不动也累。
他都没能回应几声,下一刻嘴边的话音就被吞了回去。
不知道时间,只知道窗外有淅淅沥沥的小雨声,浴室里也有淅淅沥沥的小雨声。
最后睡过去前,也只听到一声——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