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点整。

  车辆抵达目的地,乔言恍恍惚惚提着一袋伴手礼下车。

  以及自己大包小包的礼盒。

  东西多到行李箱都塞不进,只能额外放进其他手提袋里。

  还好这里的别墅区没有拦截外来车辆。

  车就停在进门处,梁柏闻将行李箱抬出,颇有点遗憾地问:“要再开进去一段么?”

  “不用不用,”乔言忙道:“今天麻烦你了,太晚了,你也赶快回去吧。”

  从梁柏闻手里接过拉杆,乔言官方又礼貌地说:“梁总开车注意安全,我先走了。”

  手中一空,东西已经被人接了过去。

  梁柏闻滞了滞,弯眼笑:“好,有事随时联系。”

  乔言只当他是客套话,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便转身轻车熟路地往小区深处走。

  等到了方嘉禾家门口,都不用摁下门铃,那幢方嘉禾许久未回的家大门敞开,里屋一片漆黑,

  乔言对这里不算熟悉,摸到开关,他施力往下压,头顶的灯却没亮。

  坏了?

  他疑惑地打开手电,小声急促地呼唤:“方嘉禾?”

  回声从东边飘到西边。

  屋里空空荡荡,所有家具都盖上了一层白纱。

  一个人影都没有。

  乔言上一次踏入这里还是小升初的阶段,模糊的记忆穿透在他的脑海,相隔十多年,这里的室内布局依旧没变,只是添置了些新的家具。

  整旧如新,但失了人情味。

  “乔妹?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方嘉禾手里提着便利店的环保袋,空出的一只手正拿着一罐可乐。

  乔言找了楼上楼下找了一圈都没发现他的身影,蓦地听到一声熟悉的嗓音,他蹭蹭蹭跑下楼,确认是方嘉禾后才松懈下来。

  “你吓死我了,给你打了好多电话。”

  方嘉禾“嗯?”了声,满不在乎地解释:“哦,老家伙那前妻疯狂给我打电话,我就把电话卡拔了。”

  “怎么?”方嘉禾后知后觉明白乔言在担忧什么,但保持着调侃的语气:“不会吧不会吧,乔乔你该不会以为我去投湖了吧?”

  乔言对于他这些不知从何处得来的小名已经见怪不怪,嘴硬说:“我没有。”

  环保袋被扔在玄关口,方嘉禾踩着绵软的拖鞋进屋,大手一挥将家具上的白纱扯下。

  “就是一个小官司而已,我还没那么想不开。”

  注意到方嘉禾的动作,乔言心里一阵酸软:“你要在这住一段时间吗?”

  “是啊,”方嘉禾拍了拍沙发,示意乔言坐下:“先把老家伙的东西整整干净,不知道他是不是又背着我,借我的名义搞了其他花样。”

  乔言斩钉截铁:“那我陪你。”

  “你明天不上班啦?”

  方嘉禾喝了两口冰可乐,暗戳戳提醒他:“从这里过去要一个多小时哦。”

  “……”这确实是个好问题。

  但是为了朋友,插自己两刀也无妨!

  不过就是早起一个小时,这没什么!

  乔言坚定眼神。

  这下轮到方嘉禾沉默:“……”他好像黑夜里的六一,眼里迸发着光(?)

  “行吧,本来想明天睡个懒觉的。看在上学的时候替我承认早恋的份上,我勉强送送你吧。”

  “……”这种事为什么还要翻出来啊喂!

  和人聊了一个多小时,茶几上除了便利速食外又多了几个外卖盒,两瓶红酒东倒西歪的躺在地上,原本整洁无暇的米白地毯也沾着星星点点的暗红酒渍。

  方嘉禾迷离着眼神又灌下一口。

  “她这个亲妈现在倒是想要儿子了,从前不管不顾……”

  乔言一言不发,见方嘉禾举起红酒瓶,就差对瓶吹了,他连忙制止醉鬼,收了他的酒杯:“好了好了,再喝下去明天会很难受的。”

  “呕……”

  “!”乔言一惊,手忙脚乱:“先别吐!!”

  晚了。

  方嘉禾已经吐了。

  乔言欲哭无泪地望着脏兮兮的地毯,决定将整张毯子都卷起来,丢掉是不可能丢掉的,顶多明天重新清洗一下,还能将就用。

  刻在骨子里的节俭。

  “乖乖乖,给你买了新皮肤还有礼物,现在睡觉吧昂。”

  乔言连哄带骗,又当爹又当妈,给人杠到床上盖好被子。

  他知道自己浅显的酒量,出于照顾朋友的原则,他没喝。

  ……

  ……

  凌晨一点。

  收拾完屋里的一片狼藉,快速冲了个澡,乔言犹如无骨头的软体动物一般,非常想直接瘫倒在床。

  房间里只亮着一盏昏黄的夜灯。

  方嘉禾睡得四仰八叉,一人占据了诺大的双人床。

  乔言搬走他半个身子,躺下后兀自沉淀,触及到法律上的问题他并不太了解,对于这种情况,他一般会选择求助度娘。

  只是拿出手机的瞬时,他看到了顶上来的两条消息。

  梁柏闻:【还好吗?】

  乔言指尖猝尔蜷缩,瞄了眼信息发送的时间。

  两个小时前。

  侧目看了眼睡姿清奇的方嘉禾,理解他的意思是在问他这里的情况。

  乔言很想说不太好,但敲下这几个字,手指又停留在删除键上方。

  一直打扰别人不好。

  更何况他现在不知道梁柏闻……到底是什么意思。

  试问,有那个上司会做到如此尽职尽责地关切员工?

  他可以笃定地说是没有的。

  前提是在一众网友的提点下,乔言察觉到了两人间隔着一层薄薄的窗户纸。

  梁柏闻就站在外边一点点磨着,迟早有一天,迟早有一人会忍不住先开口。

  至于捅破后会发生什么。

  乔言抿了抿唇,他说不准。

  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他感觉自己心脏是不是发生了些许故障,脑中一旦闯入“梁柏闻”三个字,心跳便不自觉加速,就像是关着一只麻雀,扑腾着翅膀。

  混乱且矛盾。

  乔言甩了甩脑袋,告诉自己别多想,或许只是单纯地关心一下,毕竟撇开两人潜在的身份不谈,他们应该算是朋友吧。

  应该是。

  乔言给自己的预设加以肯定的理由。

  他偷摸在被子里惴惴不安地思忖,一侧的方嘉禾忽地翻了个身。

  手一抖,那段还未编辑完的文字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送了出去。

  乔言微微偏头,见人没醒,他又躺了下去。

  消息送达,很快,手中传来一声又一声震动。

  电话?

  谁的?

  三个大字,让乔言如临大敌。

  鉴于身侧还躺着个呼呼大睡的人,乔言接起电话后自动降低嗓音:“……喂?”

  梁柏闻听着对面的气音,一呼一吸的,有些急促也有些沙哑。

  默了两秒后他问:“不方便接电话?”

  “嗯?……方便。”

  梁柏闻不知怎地没说话,他不免多想了。

  “……”

  “你还没睡?”

  “这么晚还不睡,遇到什么问题了吗?”

  静默半刻,两人同时出声。

  在这点上,他们总是有一种没法描述的默契。

  乔言不说话了,等着梁柏闻先提。

  索性梁柏闻还真按照他的想法往下接:“你朋友,还好么?”

  “不算太好,但也还行。”

  乔言吞吞吐吐,他没多说,梁柏闻也没再深究他人的私人问题。

  打这通电话也只是为了给人提供援助而已,另外确定他安全抵达而已。

  “我这边也不太好,”梁柏闻声音忽然远了些:“家里一团乱。”

  乔言突地心头一跳,紧张道:“怎么了?”

  “养了一个拆迁队的,日子不太好过。”

  话筒对面,二饼不满地吼了声,大抵是在宣泄情绪:“汪!”把它俩丢下一周也就算了!居然回来没有带好吃的!

  乔言一怔,不自觉笑,又突地意识到方嘉禾此时睡得正香,于是立马压了声音,缓缓掀开被子起身。

  “等我一下。”他飞快扔下一句。

  “好。”

  房门一关,乔言这才敢提高音量:“其实我给二饼也买了礼物的,刚才忘记给你了。”

  梁柏闻笑了声,混着电流音,乔言却听的一清二楚:“是吗?那准备什么时候给呢?”

  明明是在说二饼的礼物,但乔言总觉得他意有所指。

  而梁柏闻也确实心不在此,他关心的是另一件事。

  “明天?”

  “好。”

  “还是后天吧。”

  “好。”

  “要不……”

  “你是在戏耍我吗?”

  梁柏闻短促地又笑,尝试理解他的逻辑,什么样的礼物还要考虑送礼的日子?又或者是东西过于庞大,光靠一人没办法搬运?

  他开始好奇。

  乔言差点脱口而出,因为他还给其他人都买了东西,要是最后发现还剩下一个小盒,依照尹浩熊熊燃起的八卦之心,非要盘出物品的主人不可。

  发现一就会发现二。

  不行。

  “……”乔言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挽救这段聊天。

  后背抵靠着房门,他顿时升起一种在背着家人偷偷谈恋爱的错觉。

  早恋打电话,生怕被父母发现。

  乔言轻咳两声,弯着脊背蹲在地上,嘴唇掩在臂弯下,声音闷闷的。

  他转换话题:“我能再拜托你一件事情吗?”

  “什么事?”

  “就是……”乔言扣着手指,支吾半晌。

  梁柏闻也不催他,静静地等他开口。

  乔言其实是一个很怕麻烦别人的人,通常情况下,他如果是自己可以解决的问题,他绝不会再去拜托其他人。

  但眼下最大的问题就是,方嘉禾对动物毛发过敏。

  他没办法回去把六一接来。

  “能不能让六一再住两天?”

  话筒边仅剩下对方轻浅的呼吸音,乔言连声保证:“我保证下周就把它接走!”

  “可以。不过,”梁柏闻答应得很快,但好似有情况需要考量,他说:“凭我一人的力量,我拦不住二饼。”

  从打扫阿姨万般无奈的口吻中,梁柏闻得知在他出差这段时间内,它总计越狱十次,无论栏杆如何加高加固,都无法阻挡它寻找“爱情”的脚步。

  所谓不分性别的爱情,梁柏闻想。

  蹙地,乔言仿若想起什么:“合约,是不是快要到期了?”

  “不是快要到期,而是已经到期了。”

  “那接下来……”

  话音还未完,粉饰高雅的客厅内,梁柏闻一身居家服,单手拎着“拆迁队老大”的脖颈说:“如果你不介意,可以来我家。”

  “六一应该是想你了。”

  乔言木然,缓缓仰起脑袋。

  听上去很合理,但他就是觉得有一种入了他人全套的感觉。

  像是私人邀请似的。

  当晚。

  乔言再一次失眠,凌晨三点堪堪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