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融给车停下,然后下车回家。
打开房门的时候裴修言在厨房做饭,煮饭的味道从厨房弥漫到门口,米饭甜甜的香气给屋子烘得暖暖的,屋子里也已经设置完刚好温度的空调,门口亮着橘色的壁灯。
景融觉得这房子的气氛很奇异,他从没有过的感觉。
“你回来了。”裴修言把油亮的炒菜心盛到盘子里。
“嗯。”景融点点头,门口的拖鞋摆放整齐,景融给鞋换了进屋。
“吃饭吧。”
“好。”景融去简单洗了个手然后坐到饭桌上。
“今天怎么出去这么久,我还以为你晚上不回来了。”裴修言给碗筷递过来。
“回了趟我爸那儿,”景融想了想还是决定撂下筷子,“裴修言,跟你说个事儿。”
“嗯?”
“说出来之后,很多事可能就变了,但是不能不跟你说。”
裴修言显得有点紧张,不知道景融要做什么。
“就是,你妹妹的车祸。”景融顿了顿,“肇事司机找到了。”
裴修言猛然抬起头,“在哪儿?”
“我弟弟,景锌。”景融对上裴修言的视线。
那一瞬间裴修言其实是没反应过来的,景融的话像一个巨大的石头压在他胸口,他第一反应是站起来,决定去找景锌。
“你先坐下。”
裴修言的呼吸声压不下来,人也没有办法想景融说的那样先坐下来,他有点茫然地在原地站着,然后景融看见裴修言的眼睛里砸下来两颗眼泪。
裴修言在哭。
景融站起来,对上裴修言湿亮的眼睛,“裴修言,我得告诉你。”
景融不清楚说出口之后,到底是什么情形,只是现在他看着裴修言湿亮的眼睛,自己好像也一瞬间被莫大的悲伤包围,他一下理解裴修言眼泪的含义。
景融那一刻清楚地感知到,自己一直以来艳羡的裴修言的家庭,是被自己弟弟亲手撞击地粉碎。
而且可耻地掩盖证据,逃脱罪责,让一向没做过什么超脱自己安稳骄傲的人生轨迹事情的裴修言舍弃掉尊严和原则和自己在一块。
“裴修言,”景融去擦裴修言眼睛上的眼泪,然后发现自己也在哭。
裴修言这时候,不知道自己是该去医院见妹妹,还是去找景锌。
他摇晃了几下,然后低头问景融,“他,”
裴修言的话断掉一半,然后很快被眼泪淹没。
胸口像是严丝合缝地被压上一块重石,压得他胸闷,呼吸就疼。
“为什么,”裴修言的颅腔闷痛,有一万颗子弹曾经击穿这里然后又长埋于此,此刻作痛,“是觉得我不应该和你在一起?是在报复吗,那是我妹妹。”
裴修言此时此刻已经没有什么思考的逻辑,时间线都搞混了。
他的世界天旋地转,已经全都乱了套。
景融的眼泪也大颗砸在胸口的衬衣上,很多话说出口像是开脱,他不知道如何开口。
“我父亲也知道这件事,在帮他脱罪。”景融合盘托出。
裴修言的嘴巴抿成直直的一条线,“景融,他们不应该。”
“我知道,我知道。”
“景融,”裴修言大地喘了一口气,他的话最终没有念完。
“裴修言,你先坐下来。”景融抱着裴修言,让他坐在椅子上。
裴修言无意识地咬住自己的嘴唇,嘴巴变得没有血色。
“裴修言,我今天出去就是去找了我爸,景锌的这件事,我想着让我爸能帮我让景锌去自首,但是很显然并不可能。”景融擦掉裴修言脸颊上的眼泪,“我也不知道你现在会不会怪我,但是裴修言,不管怎么样,我都会查清楚这件事,亲手给你和你妹妹一个交代。”
裴修言沉下眉眼,“景融,我知道这件事情和你没有关系。”
“有,”景融看着裴修言,“哪怕他不是我弟弟,这件事也和我有关系。”
“我没有怪你。”
“裴修言,景锌撞的人是你的家人,这件事就注定和我有关系。”景融捧起来裴修言的脸,“裴修言,我们一起查好不好。”
裴修言点点头。
“我知道这件事不容易,有可能我爸他们已经买通和事故有关的很多人,”景融顿了顿,“但是没关系裴修言,不论怎么样,我都和你一起。”
景融摸了摸裴修言的头,“我们一起。”
裴修言点点头,自从母亲和妹妹出事以来,小时候的那些时光变成了戳穿他心脏的钝器,慢慢地让他的心脏渗出层层的铁锈,这些无法言说的痛苦在暗无天日的日子里让他几度要倒在原地,迟迟无法往前走,他有时候觉得自己一直停留在了过去。
这些痛苦无法和人感同身受,裴修言只能一点一点抗在身上往前行走,现在景融坐在他面前,和自己说要和自己一起,裴修言一时间觉得扼住他喉咙的命运一下也开始闪光,好像事情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
“景融。”裴修言抿了抿嘴唇,“他是你弟弟。”
“嗯。”景融点点头。
“就像槿言是我妹妹,这件事没有那么轻松。”
“裴修言,他是我弟弟,但是他做错了事。”景融看着裴修言,“就算今天不是你,我也会让景锌去承担该承担的责任。”
裴修言垂下来眼睫,“谢谢你,景融。”
“裴修言,刚才我进门的时候,罪恶感最深重,你知道为什么吗?”
裴修言看着他。
“我刚才进门的时候,你帮我摆好了拖鞋,厨房的锅里有米饭,”景融微微笑了一下,“裴修言,我觉得很像一个家。”
“裴修言,我有父亲,有弟弟,但是没人期待过我回家。”景融拨开裴修言额前的头发,“那时候我罪恶感最深重,因为那个时候我很想和你有一个家。”
景融没有说陪伴,没有说喜欢,他什么额外的故事都没有多说。
但是他对和裴修言的余生,做了最大胆和最渴望的预设。
裴修言望进他眼底,“好。”
像一组积木合上最后一块,一个小小的房子出现,预示着很多可能发生的未来。
景融靠在裴修言身旁,“我是翻了你书房里的本,才知道事故的具体细节。”
“什么时候?”
“上次你跑出去住那天。”
“所以去找了我?”
“是,又不全是。”景融摇摇头,“就是觉得,裴修言,你好辛苦。”
裴修言眉眼敛起来,睫毛扫了扫眼睑,他没有像平时一样什么事都自己背在身上,裴修言轻轻地点点头,“是啊。”
“我是说啊,以后有什么事都第一时间和我说。”景融戳戳他,“你不是说,我是很厉害的人,什么事都能做成。”
“嗯,你是。”
“现在你有我了,你也可以,什么我们都能做成。”
“嗯。”
“裴修言,我觉得我今天变勇敢了一些。”景融想了想又说,“我今天回来的路上,碰见了一堆大学生。”
“然后呢。”
“其实本来没什么奇怪的,”景融抓了抓下巴,“但是碰见那些大学生之前,我爸跟我说了一些话。”
“什么话。”
“他说,我和我妈一样都活在理想世界里。”景融笑了笑,“原来我从来没这么想过,今天我才发现,我还真是。”
“怎么说。”
“我觉得我之前并不是不相信世界上确实存在美好的品质,只是不相信这些美好的品质和十事物会发生在我身上,我总觉得自己不幸运。”景融想起来上次去周江县,“上次和你去周江县是,然后这次的事也是,它让我发现我其实不是不幸运,我只是不相信。”
“这算是,可以慢慢和自己和解了吗。”
“嗯。”景融想了想,“其实这事儿,说复杂挺复杂的,确实是,我爸妈小时候不管我,也不愿意搭理我。但是说简单也简单,往直接了说,我已经活的比绝大多数人好了,天天揪着那点我自己身上的破事,也挺没劲的。”
“谁之前说自己没有道德感的。”
“也不是没道德感,我就是生活在云端,脚下空。”
“你已经很好了。”
“哦对,碰见那些大学生,他们在那搞什么创业大赛,然后说要把奖金都捐出去。”
景融笑笑,“要是之前,我肯定觉得他们特傻,但是我爸今天和我说完那些话,他那些看似是什么过尽千帆的人生道理,我现在觉着我爸这人真没劲。”
裴修言笑了笑,揉揉景融的头发。
“就是,怎么说呢。”景融转过来对着裴修言,“你记不记得上次你们校庆,你们校长说的那些话。”
“嗯。”
“我现在一想,公司派去的那帮人跑去学校放咱俩的照片,以为你们学校会给你取消什么资格啊还是什么的,但是你们校长说那些话,就让人觉得放照片的人就像一帮大傻逼。”
裴修言有点无奈地说,“你又骂人。”
“不是,我就是那意思,就是他们拿自己那套什么官场商场的东西,放到那去就显得,特low你知道吗。”
“不是也总有人说,学生思维幼稚不好吗。”裴修言笑了笑。
“时代不一样了,今天我看见那帮大学生在那忙活,我就觉得时代真的不一样了,什么时候都是能放到阳光下的东西才值得人多看一眼。”
“景融,你记不记得之前嘉阳哥介绍给我的那个带教老师。”
“啊,记得啊,当时不是还组一局,让你和人家和好来着。”
“他今年进监狱了。”裴修言抱着景融,“因为行贿,连上办案的法官一起。”
“那孙子确实不是什么好鸟。”景融看了一下裴修言,“你是不是想说,当时让你去和他道歉是个蠢事儿。”
“不是,我就是在赞同你刚才那句话,能放到阳光下的东西才值得让人多看一眼。”
“裴修言,我现在都怀疑是不是那什么原理,就是因为我现在天天接触你们这帮小孩,所以我的思维也变小孩儿了。”
“回声室原理。”
“对,你说不会是这样儿吧。”
“这样不好吗。”
“挺好,”景融看着裴修言的眼睛,“真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