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殷不想跟亓刃多说半句废话,聚气于指尖掷出匕首,紧接着如离弦之箭蹿出,手上招式杂乱无序,却招招直取要害。
亓刃同样掷出短刀截断匕首冲势,他早就习惯了战场厮杀,苏殷出其不意的招式于他而言不过九牛一毛。怪就怪在苏殷内力过于精湛强大,一时间竟叫他打得有点应接不暇。
怕打斗声招来林府家仆,苏殷下手愈发狠辣,可越是想速战速决,就越是近不得对方的身。百余招下来,他竟连亓刃的头发丝的没摸到一根。
他五指成爪,眼见着能撕破亓刃的咽喉,却不慎暴露了自己的破绽,被亓刃一掌拍在胸口。
亓刃眼底快意一闪,想撤掌时却被拽住了手腕,刹那间腕上一阵刺疼,苏殷的指甲已然掐入了他的皮肉之中。
他猛地抬眼,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他都不得不惊艷于少年的容貌,然而当看到对方那双盛满恨意的眼眸时,他蓦然醒悟了过来。
这双眼睛!翻浪的红被,雪白的双腿,还有这双本该笼着泪雾的眼睛!
初时的惊骇很快被汹涌的惊喜覆没,亓刃眯着眼,瞳仁因兴奋而微微颤抖,“你......你大哥是苏祈?!”
“你也配叫他的名字?”
苏殷拭去嘴角溢出的鲜血,胸口实打实挨了一掌后,他连挺直脊背都分外吃力,但此刻不能被亓刃瞧出丝毫破绽,便依然牢牢钳制着亓刃的手臂。
亓刃任他掐着手臂,仿佛失去了痛觉,“呵,苏殷……我当初放了你一马,你就这么想死?”
他睥睨着半跪在身前的少年,强硬地扳起他的下巴,粗糙的指腹在他的唇瓣上反复揉搓,“这张嘴,还是求人的时候比较动听,这双眼,也得噙着眼泪才让人怜惜。既然你这么想死……那我就成全你!”
亓刃眼中狠辣尽显,毫不迟疑地又送出一掌,却轻飘飘地落在了苏殷胸口。
“怎么回事?!我的内力……”
才几句话的功夫,亓刃小臂伤口处流出的血液赫然变成了黑色。
苏殷后撤一步,指尖从血肉中抽出,带出一连串的黑血。
“卑鄙,没想到昔日的三皇子也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本殿真是小瞧你了。”
苏殷肩膀不断发抖,被他的话语激得当场失笑,“这真是我听过最好笑的笑话!我卑鄙?你利用亓容买通荆溯云时怎么不问问自己卑不卑鄙?”
亓刃不为所动,脸上没有半点愧疚之色,“行军打仗,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沧纳瘟疫频发、饥荒泛滥、朝廷腐败、皇帝不作为,覆没也不过是时间问题。你扪心自问,就算不是我晋玄,难道别国对你沧纳就不是虎视眈眈?沧纳灭国是天意如此!苏殷,你怎么不去怪这苍天卑鄙,独独在你沧纳降下了瘟疫?!”
他一番话说得理直气壮,掷地有声,未歇又峰回路转,压低了嗓音。
“烽鼓不息,四方离乱……苏殷,你可曾见过饿殍载道,伏尸遍野的景象?可曾听过兵刃相接,哀鸿连天?我早就说过,你我所见的世界截然不同,可你偏偏不信!而今你已经见到我之所见,闻到我之所闻,你还想天真到什么时候?!小殿下,你该感谢我,若不是我,沧纳的百姓如今还在水深火热之中!”
苏殷一怔,脑中恍惚闪过一些零碎的画面。
他与亓刃的第一次相见,并不是在苏祈尸首分离的大明殿中,而是于六年前……
六年前,亓容以质子的身份前往沧纳,而送他来的,就是晋玄的太子,亓刃。
那时,年幼的自己眼睛里只看得见一个谪仙般的亓容,对亓刃并没有什么印象。可他依稀记得,自己跟亓刃还是有些交集的。
从沧纳临别那日,亓刃打着伞站在一蓑烟雨中,看着满院落红,站了很久很久。
他记得自己在亓刃的手里放满了凋零的木槿花,告诉他这是沧纳的国花,来年还会盛开,不必伤感介怀。
他还记得亓刃阴冷的表情,如同现在这般,同他说——
小殿下,你看到的是繁华似锦,而我看到的,是人间炼狱。
“因为你活得不如意,所以要把我也拉入地狱,是吗?!”苏殷双目赤红,咬碎一口银牙。
他缓缓拾起匕首,这把匕首曾经无数次割断过他的手脚筋脉,才得以用紫锯草重塑四肢。他将匕首贴身收藏,为的就是时时刻刻提醒自己要报仇雪恨。
为了复仇,他付出了多少!而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竟然敢大言不惭地告诉他,沧纳的覆灭是天意如此!
“一派胡言!”握住匕首的手背青筋暴起,苏殷一心只想杀了亓刃,堵住他那张喋喋不休的嘴!
“是你和亓容用了下作的手段才拿到了沧纳的布防图!这不是天命!”他颤抖着阖上双眼,“这是阴谋!”
晋玄军兵临城下那日,黑云翻滚,大雨滂沱,本应出城迎战的骠骑军却毫无预兆地打开了城门。
那一刻,万众的心就已经死了。
城头沧纳的战旗被一刀斩断,枫色的旗帜自高空缓缓飘落,如同沧纳历经百年的盛衰,被暴雨打落于泥浆之中,混着万千士兵的鲜血,最终盖在了苏祈死不瞑目的头颅上。
国主已死——天下改姓——
就是眼前这个疯子,将裹着沧纳战旗的帝王头颅,悬于城头整整十日!
风吹雨打,遭受自己子民的唾骂,遗臭万年……
这是从小摸着自己发顶的大哥啊……
苏祈可能不是个开明的君王,但他一生光明磊落,纵情潇洒,从未做过有损江山社稷之事,何以至此……他什么都没做错,只错在生于帝王家,错在是嫡长子,错在被众人推拥着坐上了皇位。
苏殷忘不了登基那晚,苏祈身披绛纱龙袍,孤身立于九重紫禁塔顶,迎风举杯敬万里江山,眼中尽是无边落寞。
他的身边原本该站着兄弟,却在一夜之间变成了孤家寡人。
他不爱江山,却生来背负着与沧纳共存亡的使命。崇齐帝倒下了,生为长子,他必须挺身而出,成为下一根顶梁柱,撑起这个在风雨飘摇中摇摇欲坠的国家。
沧纳的天,不能塌啊——
饿殍载道,浮尸遍野……
他不知道站在最高处的苏祈有没有看到这幅景象,但他知道朝廷拨出了一批又一批的钱粮,苏祈寝宫内燃起了无数盏长明灯,这个年轻的帝王收敛了所有少年血性,埋头与卷宗之中,他从未放弃过沧纳——
直到眼前这个疯子!丧心病狂地摧毁了一切!
亓刃是怎么平息这场瘟疫的?
谢他?谢他封锁三座城池,下令屠城?谢他一把火将沧纳最古老最繁华的三座城烧成了残垣断壁吗?!
他是怎么张的开这张狗嘴让自己答谢的?!
苏殷顿时心神俱焚,哇地吐出一口血来。
亓刃见他悲痛欲绝,竟嗤嗤而笑,“亓容?哈哈哈!好啊!我那自诩清高的好弟弟果然没有把真相告诉你。”
苏殷猝然睁眼,“什么真相?!”
“你不是要杀我吗?”亓刃张开双臂,“来啊!杀了我,你就永远别想知道真相!”
苏殷手上一顿,终究是恨意占据了上风,双手握住匕首扎向亓刃的心口。
君莫说过,这个地方,只需要轻轻一刀,就能毙命——
“亓刃,带着你的真相进棺材吧!!”
“表哥小心!!!”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倩影闪入两人之间。与此同时,亓刃眦目爆喝一声。
“沉单!!!”
一名黑衣人裹挟着寒意破窗而入!
几乎是同一时间,苏殷的匕首刺穿了言婼云的手臂,而阴差阳错之下,沉单一掌将挡在他身前的言婼云拍飞了出去。
“绾绾!!!”
亓刃肝胆俱裂,抱起言婼云毫无生气的身体,神色无比慌乱,“你怎么这般傻!”
苏殷看清是言婼云时已经来不及收手,若不是她在紧急关头横插在了两人中间,这会被沉单拍飞出去的应该是他自己。
他抢前几步想要查看言婼云的伤势,却被沉单绊住了脚。
“沉单,杀了他!”
号令一下,沉单目光微沉,抽出软剑,显然起了杀意。
苏殷不敢小觑,方才为了给亓刃下毒,他硬是挨了亓刃一掌,此刻别说没有胜算,连逃命都难。
就在沉单一剑刺来时,他不躲不避,任凭软剑刺穿琵琶骨,寻了个极好的角度翻窗而出。
沉单收剑欲追,却被亓刃叫住了。
“别追了!他逃不出林府!快去把花未眠找来!要是绾绾死了,谁都别想活!”
*
苏殷负伤前行,已是无力再跃上屋顶。伤口在跑动中裂得更大,鲜血顺着袖管撒了一路。
他飞快点上伤口周边大穴,不敢有半歇停留。身后不远处就有林府追兵,甚至能够听到他们杂乱的脚步声,他矮身蹲进葱木之中,火把自头顶掠过,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等到人声渐远他才钻了出来,却又迎面碰到了一队家丁,而先前巡逻的士兵也正原路折返。两条路都被堵了个彻底,他四下一看,唯有一处水榭暂可躲避,只是这水榭背靠莲池,三面无路,若是士兵搜寻到那,就真是插翅难飞了。
脚步声越逼越近,他已经管不了这许多,咬牙往水榭奔去。
冷风从四面八方灌入榭中,吹凉了一身热汗。他尚且染着风寒,加上失血过多,更是脚步虚浮,头重脚轻。
趁着四下无人,他飞快地解开衣服,露出被刺伤的肩膀,硕大一个血窟窿搁在苍白的肌肤上,不断往外冒着血。
再这么下去不用多久就得失血过多而死,得赶紧包扎。
“你没事吧?”
“什么人?!”
【作者有话说】:明天请假一天哦~提前祝宝子们五一快乐~~~